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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援救(下)

    楚落辞和韩澈二人快马加鞭,终于在第四日时从临州赶了回来,却觉得眼前的景象是如此难以接受。城门破败,往日安和的小镇却是一片死寂。风吹过来,透着的不再是雁归城里家家户户种着的山茶花的香味,只有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阵又一阵,毫不留情地钻入活着的人的鼻腔,时刻告诉他们这就是死亡的味道,也是他们在这个世间最后一丝痕迹。

    薛洋看见这些,眼里倒是没有多大的情绪,捂着鼻子凑到韩澈身边:“韩公子,咱现在是直接入城还是先按兵不动?”韩澈不答,只是径直走到楚落辞身边,“阿辞,按照时间计算,萨雅应该收到雁归城已破的消息,敌军估计也在赶来的路上。咱们必须要在他们来之前,将城中的萨雅人全部一扫而净。只是现在也不知道裴大哥他们究竟在何处,且不知城中到底还有多少萨雅人。如果贸然冲进去,恐怕会多生事端。”楚落辞攥紧了拳头,琢磨了一下,道:“这样,咱们分两队人马,曹三叔守住城门,如果有敌军来袭,立刻以令箭通知;我和你带一批人,潜入城中,寻找裴大哥他们。”

    “好,萨雅蛮子好勇斗狠,咱们制造声势,诱敌起攻,这样,或许能够分散他们一部分兵力。”

    “好主意,这样也能给裴大哥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周旋。”楚落辞似乎想起什么,突然狡黠一笑,眼神向薛洋的方向撇了撇,韩澈立刻就明白了她的企图,转身,“薛大人,您与我们一同入城杀敌,可否?”韩澈把玩着那块写着“司马”二字的令牌,一眼也没看薛洋。

    薛洋琢磨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但是那块令牌是如假包换的司马睿的信物。这少年虽然一心要护着那二人,但司马睿的人也不能轻易得罪,跟他们御敌可能只有五成的危险,但是不去,那就是十成十的没命。这么一比较,薛洋就算不想答应也得答应了。

    于是,他们兵分两路行进。

    这边,裴渊带着一队人马在废院之中,因为人少残兵多,他们就利用院墙作为掩护,以守为攻,不做正面抗敌。

    萨雅蛮子经过好几天的对战,也已经出现疲乏的姿态,但是他们天性好战,看见南楚士兵就要冲上去。眼见着这处废院的大门受不住了,裴渊当下决断,命众士兵撤回院中。

    裴渊大致估测了一下这批蛮子的人数,估摸着有六七十号人,但他这里却只有三十多人,要对付两倍多的敌人,确不是易事。琢磨了片刻,裴渊便召集手下的士兵:“咱们现在全部分散,每五人一组,不够五人的补到上一组,分别由我、老何、老姜、老许做队长。待会我们各自带着小队,引诱萨雅人进入院子中,分别把他们带进这院子中的东、西方的两间屋内,以及后院的杂物房之中,到时候你们埋伏在那,将他们一击击中。可明白?”众将士互相看了看,坚定地悄声道“明白”。很快,所有人都各自准备好,就等着请君入瓮。

    萨雅蛮子一群人踹开院子的门冲了进来,一进去一个人都没看见。正在纳闷之时,裴渊从东南方的院角吹了声口哨,颇为不屑地喊了句:“矮冬瓜,你爷爷我在这呢!”萨雅人天生个子小,最高不过一般南楚人身量的一半,最痛恨的就是被人骂做矮子。所以一听裴渊的这叫法,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不管不顾冲了上去。就在此时,分别从西南、东北方又冒出来两个人,大喊道:“嘿!矮子,你过来打我呀!”这下彻底激怒了萨雅蛮子,他们顿时分开向这三个方向追逐。

    一批人追着裴渊到了后院的杂物房内。进去了之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正在矮冬瓜们想不通为什么会没人的时候,突然一筐木糠突然一下撒了过来,躲闪不及,他们一群人瞬间被迷住了眼睛。就在此时,梁上的裴渊和几个士兵跳了下来,一刀一个快速解决了这群萨雅人。

    另一批人追着老何进了西边的屋子。现在是申时,太阳正在落下,萨雅蛮子一开门进去,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恰好映着眼。萨雅蛮子便不自觉地用手挡了挡光。忽然,躲在帘子后头的士兵蹭地冒出来,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用力地捅了眼前的敌人。有萨雅人觉察出危险,正欲逃跑,却被从他们身后出现的南楚将士一刀封喉。

    还有一批人则是追着老姜进了东边的屋子内。东边屋子里的埋伏的人也很快解决掉了那群追杀他们的敌军。小许杀得很猛,但是最在最后要砍死最后一个萨雅人时,他发现眼前的这个敌人竟然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那一刻,他举着刀的手迟疑了,因为那个少年正满眼惊恐地望着他,眼神里有害怕也有乞求。小许看着这少年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弟弟,也是像这个少年一般大,不知怎的,他心内有些不忍。就在他犹豫之际,这个少年一瞬间眼神变得凌厉骇人,小许顿时醒悟,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那少年将匕首猛地扎进了小许的腹部,然后迅速冲出了屋子。小许身旁的士兵见状,当即扶住重伤的小许,小许口吐鲜血,双眼泛红,那一刻他愤怒、悔恨、歉疚,拼了命要够到地上的刀,挣扎着说:“杀……杀了……他,快……快……”拉着身旁同伴的手用力一拽,最后重重跌了下去,气绝。

    此时,剩下的士兵猛地飞出一柄钢刀,但是就在钢刀扎入那萨雅士兵的一瞬间,那士兵一发信号弹已然冲入云霄。

    裴渊在那方看见信号弹,愤恨失望之余立刻下令去与剩下的士兵汇合,他一路狂奔一路想着法子。但是,办法远不及当下事态的紧急程度,饶是像裴渊如此镇定机敏的人也素手无策。

    很快,他们被萨雅蛮子团团包围。

    裴渊深知,此刻能做的便是血拼!破釜沉舟,如能突破重围那便是生;如不能,那也死得其所!对得起他自己,对得起他父亲,更对得起这南楚大地。

    虽然他们只有不到三十人,虽然他们只能以卵击石,但那一刻兼无所畏惧。

    所有人都等待着裴渊一身令下。

    “冲!!!”

    伴随着一声怒吼,所有士兵一拥而上。

    刀无白刃,血染荒院。南楚士兵杀得凶狠,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南楚士兵较萨雅蛮子而言,真的少了太多太多。

    最后,南楚剩下的,包括裴渊在内,只有七人。

    萨雅蛮子见他们杀的猛烈,虽然仅剩七人却不敢轻举妄动。

    裴渊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行求活之事,所以到了这种情形倒也坦然。只是,看着身旁站着的这些士兵,他终究是觉得对不住这群鲜活而年轻的生命。

    裴渊开口:“今日死战,我裴渊愿先为各位向阎王爷探路,求以我裴渊来生一切换诸位来世富贵荣华。”言罢就要冲向敌军。

    周围的六个士兵,相视一眼便快速将裴渊围住。裴渊疑惑,随即念头一现,怒喝:“你们在干嘛!都给我滚开!“那六名士兵对裴渊的命令置若罔闻,依旧将他牢牢围住在中心内。

    萨雅蛮子看见他们这架势,立刻召来弓箭手,直接就开始乱箭射向他们。

    六名士兵宛如一堵最牢不可破的城墙,为裴渊挡住了所有的箭雨。

    忽然,一支箭正中其中一名士兵的腹部。那名士兵明显吃痛,咬着牙,但手上挥舞的刀却不停。领头的士兵见状,乘着对方换箭之际,道:“转!“整个圈子转了一轮,那名受伤的士兵换到了箭雨较少的位置。

    裴渊此刻也发现了有人受伤,他没办法将挡在他面前的六名士兵推开,也没办法救下那名受伤的士兵,因为一旦推开一人,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箭雨下。裴渊心急如焚,平生难得的焦躁。他只能不停地说:“你们分开!分开!不要再护着我!“可是六名士兵跟被人操作的提线木偶一般,只知道无休无止地打落箭,只知道将中间的人保护好。

    一箭,两箭,三箭……一个,两个,三个……箭矢越来越多,士兵们受的伤也越来越多。可哪怕是最后一刻,也没有人离开。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名士兵停下了手中的刀,但是他却没有倒下。因为在最后一刻,他的双手牢牢抓住了身旁的士兵,让自己屹立不倒。他的胸口已经恍如箭靶,但是身躯却像是白桦一般,直挺挺的,未曾低过一毫。

    旁边的士兵咬着牙,眼里含着泪,依旧未曾退缩。

    南楚雁归城虽破,但雁归的人心未破!哪怕死伤无数,哪怕城破家亡,只要还有人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们便是雁归,便是南楚最坚硬的城墙!

    若想侵我疆土,必先踏过我的尸首!若我有幸苟活,来日必将诛灭曾犯我国者!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一个时辰,又似乎是半天,又恍如是一年。裴渊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阳光照在刀刃上,明晃晃的耀眼,就像是这群士兵曾经鲜活的生命。但是日会西沉,光亮终会消失。

    停下了,一切停下了。

    在场的,南楚只剩下裴渊一个。

    裴渊慢慢扒开眼前士兵并在一起的肘,然后默默地走了出来。他看了看被扎得宛如刺猬般的他们,一个一个掰开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轻轻将他们放置在地面上。然后他为这群士兵正了正盔甲,再从怀里掏出一块巾子,一点一点为他们擦拭脸上的污血。裴渊做这些的时候极其认真,仿佛在擦拭珍宝一般。

    萨雅人看不懂裴渊在干什么,只是见他就剩下一个人,于他们而言也构不成威胁。所以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

    待做完这些,裴渊从地上捡起刀站了起来,转身,直视于面前的萨雅人。萨雅领头人一看裴渊的神情,立马挥手指示放箭。

    同一刻,裴渊一脚勾起地上一番旌旗,单手猛挥,将迎面而来的箭全数卷了回去,萨雅士兵躲闪不及,很多都被射中而亡。手上动作不停,脚下同时踢起地面上刀刃往敌人方向飞去。萨雅人一看裴渊这架势,赶忙命弓箭手分开射箭。裴渊当然知悉他们目的,于是一个旋身,将箭矢一斜扫,直接射中斜向弓箭手,裴渊立刻向那个方向的石柱躲去。

    箭来,躲,反攻;再射,再躲,再反攻。但是对方人太多了,裴渊深知今日是必死,所以最终也顾不得其他,只求能多拉几个萨雅人做垫背。

    裴渊冲了出来,直接一跃入箭矢正中方向。他以身为盾,杀向敌军。

    裴渊左肩和右腿已然中箭,伤痛导致他无法再以正常的速度去避开箭矢。突然,迎面而来一支箭直指裴渊面门,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另一方向过来的箭矢将这只箭打落。

    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大喊:“给我冲!“还在冲着裴渊放箭的萨雅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了,他们立刻四散逃开,裴渊这才看见来人是谁。

    果然,毋庸置疑,冲在最前方的,还是那个誓要守护南楚的清秀少女。

    她像一个刚下山的小豹子,敏捷聪慧,虽然本事还未学全,但是依然可以冲锋陷阵。只见她双手握刀,见着敌人就狠狠一劈;有敌人冲向她,她便靠着自己小的身形一躲,再趁对方还未反应之际,就反手一刀,那架势可真不是一个十一岁少年该有的。

    楚落辞很快便冲到裴渊面前,她见裴渊伤势颇重,立刻扶住他。裴渊脸色有些惨白,但是看见楚落辞,还是尽可能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小辞还是很厉害的,借了这么多人来,这样,雁归就保住了。“楚落辞劝他不要再说话,但是裴渊还是撑着说:”快去救你颜姐姐,她带着一对人马向东南方去了,赶快救她。“

    楚落辞听罢,立刻搀着裴渊走。楚落辞个子小,哪里能扶得住裴渊这个成年人的身形,一路晃晃悠悠,而裴渊也在时刻防备着附近来的敌人。突然一个萨雅人从他们斜后方冲过来,楚落辞为了不让裴渊摔倒,硬是扭着身躯给了那敌人一刀,可谁知她这一刀似乎捅在了这个士兵的两根肋骨之间,怎么拔也拔不出来。而此时裴渊也在防御着另一边上来的敌人,根本无暇顾及楚落辞。忽然,另一个萨雅士兵就趁楚落辞拔刀的间隙,冲了过来,高举长刀一劈。而此刻裴渊也反应过来,立时脱开楚落辞并将她一把推了出去,而他就地一滚,整个人堪堪避开那柄长刀。

    那萨雅人似乎杀红了眼,眼见着没砍到人,便又抬刀追着裴渊作势要砍。裴渊被逼入死角,以刀刃相抵。楚落辞想上前去解决裴渊,奈何周围全是敌人,她根本没办法冲过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根木棒横挡在裴渊眼前,然后木棒稍微一斜,直直捅向拿着长刀的萨雅人左眼。

    那个萨雅人吃痛,下意识捂着左眼。他睁着仅剩的右眼看过去,对方是个少年,于是他怒气冲冲地提起刀又要砍过去。

    他一刀砍向韩澈的头,韩澈旋身躲过至其身后,趁其尚未反应,木棒朝着他腰窝一捅,那个萨雅蛮子瞬间吃痛。然后韩澈再一个旋身,当头就是一棒,打的那个萨雅蛮子哎哟直叫。虽然此番几下都将他打得痛苦不堪,但是萨雅人耐力极强,而这个蛮子更是壮硕得很,所以韩澈的揍打压根不会让他放弃攻击。就在此时,裴渊将手中的刀扔向韩澈,道:“用这个将他毙命!”韩澈接过刀,面色却似乎有些犹豫。这么一分心,那个萨雅壮汉立刻抓住机会,就是一刀。

    韩澈虽然反应迅速,但胳膊还是被划了一刀。

    楚落辞瞧见这一幕,心下急得不行,两人之间情谊深厚,互为知己,她怎会不知他此刻为何分心。于是,就冲着韩澈大喊:“阿澈,用刀!杀人非你愿,但萨雅毁我城池,杀我父老乡亲,我们只能以战止战!阿澈!“

    韩澈垂眸,但就是一瞬,他再抬起头时,眼神再不复之前的犹豫,坚定地提着刀直直冲向敌人。

    那个如春风般和煦的少年郎,在战场上却像暗夜里行走的孤狼,一身戾气。

    楚落辞他们一行人带着临州的士兵,一路打得萨雅敌军节节败退,并最终与裴颜顺利汇合。

    景安六年,时九月十三,裴相之子渊率众抗敌,敌众我寡,困于城。后计诱之,再得临州助,半月余,南楚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