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万里山河故 » 第一章 上元

第一章 上元

    “快快快,来个人帮我一把,烫死了!!”裴颜一路小跑嚷嚷着进入相府中。

    屋内正在商议事情的几人听见这声,皆是停了下来。其中的老者不由得皱了皱眉,一青年则是在听见声音后不可察觉地弯了弯唇角。剩下的二人则是相视一笑,一副了然的样子。矮个子的那人偷眼瞧了一下颇有点不耐烦的老者,柔声道了句:“相爷,我先去看看。”得了应允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裴颜在外头一瞧见屋里最先跑出来的人,更激动地嚷道:“小辞,快来看看我弄回来什么好东西!”

    楚落辞轻笑赶忙接了过来,发现有点烫,再一看,居然是一大筐的烤番薯。怪不得颜姐姐一路喊烫,这一大筐当真是又重又烫。

    裴颜怕她拎不动,就从给她的那筐里又捡了几个回来抱着,一边弄一边说:“我在路上遇到几个乡下的老人,我看他们靠着这个为生,这年头又卖不出几个钱,而且又要到上元节了。实在不忍,就全买了。哎哎哎,你别都拿啊,太多了,你拎不动的。”

    楚落辞笑着,抱着一筐番薯就走,“放心吧,颜姐姐,我现在十六岁,可不是当年那个遇见敌人只能放火的小丫头了。你就别瞎操心了。”裴颜一听,心里琢磨着:这丫头长了几年胆子也长了,还敢说她,刚要还嘴,就又听到那小丫头装模作样地说:“颜姐姐,别怪我没提醒你,相爷今天可在屋里,他最不喜聒噪。”

    这么一说,裴颜瞬间老实噤声,佯装愤怒地瞪了眼前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好妹妹。然后两人一路笑闹着去了厨房。

    上元节,正月十五日。每年的那一天,盛京都相比于平日更加热闹。那一天,满城的花灯,盛京的每一条巷子,每一处角落,似乎都被灯火点亮。十里灯火重重,九重城阙明明,八方烟火齐贺,七河莲灯熠熠,六坊歌舞不息,五寺鸣钟不停,四房宫门高启,三塔灯火通明,双人携手出游,一片盛世祥和。

    而今年的上元节,南楚也迎来了一群座上宾——勾兰国使臣。异国使臣到访,还偏偏是南楚的上元节,这不得不让朝廷之上那群不甘寂寞的人做些事情。

    勾兰国居于南海一座小岛上,虽国土不大,但岛上却生长着众多灵草,据说随便一株便可治疗顽疾,甚至延年益寿。因此,勾兰国人老人多寿命长,年轻人也各个生的牛高马大。但是,或许是因为勾兰国人长年在岛屿上,与外界隔绝,所以他们多性情温和良善,不喜冲突更不善战。这样的国家在他国眼里,无异于是一块人人可食的肥肉。因此前段日子,勾兰国便遭受了袭击。此番勾兰派遣使臣前来南楚,怕是抱着想要通过依附,借南楚之力抵御外敌,护国民平安。如此一个机会,李尧一定会借此大做文章。因此,今日裴相召裴渊、韩澈、楚落辞前来,就是商讨对策,看看如何防御李尧。

    几人商议经过一番商议,都决定暂时以不变应万变。朝堂之上裴相父子照常与李尧当面应对,至于消息方面,就由裴颜带着韩澈和楚落辞借助在京中暗卫打探。

    日子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上元节的那一天。盛京城里到处挂满了花灯,韩澈和楚落辞二人办完事后得了裴颜的应允,便在城内赏花灯。

    韩澈今年十九岁了,个子已经和裴渊一般高。一双剑眉锐利有锋,他不怎么爱笑,这更让人觉得颇有些冷峻。但是偏生的眉下那一双澄澈又黑亮的双眸,微微笑时,便仿佛夺了夜间点点星光,温柔又灿烂。如此反差,反倒更衬得韩澈气韵谦华,有如松般的坚毅,亦有如竹般的谦和。

    这么个翩翩公子走在路上,自是引得姑娘们频频回眸,只盼能识得这位小郎君。

    楚落辞走在韩澈旁边,瞧见姑娘们那回眸掩笑的状态,便忍不住偷偷抿嘴笑着。韩澈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感觉到他在看自己,楚落辞立刻正色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见韩澈不搭理自己,继续颇有些悲伤地说:“看来以后楚某人是不能与韩兄走在一块了。”

    闻言,韩澈停下脚步,转头疑惑道:“为什么?”

    楚落辞开扇,摇头叹息地往前走:“唉,怪就怪韩兄你生得太俊俏,楚某人自惭形秽,这走在一块我怕会被耻笑。”

    韩澈在她身后无奈地笑了笑,没跟着她。

    楚落辞有点奇怪,韩澈似乎没跟上来,于是转头发现他还在原地。她歪了一下头,表示疑问。韩澈瞧见她这模样,轻笑着快步追了上去,说:“其实,我有办法能让你跟我一起走,并且不用笑话的。”

    “什么办法?”楚落辞没想到韩澈居然把她的话当真了,还真的想了办法。

    韩澈低头,在她耳畔轻声说:“阿辞只要换上女装,然后跟我走在一起不就好了。”

    说完便抬头看着楚落辞微微笑着。

    韩澈说的很轻,轻得像是春日里的柳絮,很柔,落在耳畔却有些酥酥痒痒的。

    楚落辞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耳朵,似乎是想驱赶这种异样的感觉。她疑惑着,没明白韩澈话里的意思,便追着他要个解释。

    韩澈一路上弯着眉眼闷闷笑着,也不答她话,只是告诉她等她再长大些便会明白的。于是,两人便一路笑闹着穿过这盛京城中最繁华的街巷。

    宫外是市井烟火的热闹,而宫内便是高官贵人的繁华。

    皑皑白雪映着红砖青瓦,纯洁的白修饰了平日皇宫张扬得过分的色彩。廊檐结下的冰柱在冬日的阳光下,像含着玉石的金块,闪着脆亮的光,一时之间有点晃眼。一层一层朱红色的宫门打开,宫女们齐齐端着各种宝灯、瓜果、酒盏向正殿走去。

    皇宫的正殿内,南楚众朝臣正在迎接勾兰国的使臣,同时也在庆贺当朝君王高觉的生辰。

    此番勾兰国派来的是一名年轻的使臣,看这年纪约二十出头。他上身着红衣,下身则是着黑裙,裙边是金色的,整个裙面隐隐绣着一只在云中的鱼。裴怀景在朝上看见此人裙上的图案,微微皱了皱眉。

    朝堂之上,有不知勾兰国礼节的,暗自偷笑这世上居然有男子会着裙装。勾兰国的年轻使臣倒是对这些人异样的眼光毫不在乎,于殿前站住,只见他右手抚心,左手置于额前,垂头,“臣下秋云鹤代勾兰国君及民众贺南楚帝王万寿无疆,国运永昌!”后打开双手,“库嘟撒哒!”

    高觉看着秋云鹤做的一切,有点不明所以,礼部侍郎瞧见,赶忙站出来解释:“使臣这是在以勾兰最高的礼节和最好的祝祷为恭贺陛下,为陛下和南楚祈福。”高觉一听,瞬间笑逐颜开地给人赐座。

    秋云鹤这才抬头,众人瞧见他的面容时都颇为惊奇,就连裴怀景都有些诧异。都说勾兰国地处沿海处,常年温热,多受海风浪水侵袭,因此当地人的肤色多黑亮粗糙,同时由于多食海物的关系,大都生的雄壮粗犷。可今日的这个使臣,却生得肤白俊秀,一双凤目更显气质不凡,身上的红衣黑裙在他身上却一点没有违和感,反倒更衬得出他的俊美。

    稍微寒暄了一会,高觉命伺候的太监传舞姬上殿献舞,他斜靠在皇位上,悠哉悠哉地酌酒瞧着。

    李尧见高觉今日心情不错,于是挑了个话头:“陛下,臣听说勾兰国君为庆贺陛下生辰,绞尽脑汁地为陛下准备了礼物,并让秋使臣不远万里送来。”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动神色地看了秋云鹤一眼,而秋云鹤举杯的动作也在他提到礼物时顿了一下。

    高觉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皇帝,一听有好东西,便赶紧转头兴致勃勃地问秋云鹤。

    秋云鹤行了个礼,低头回话:“臣确实受国君之托,携礼赠与南楚。”言罢,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玉盒打开,盒子内一颗黑色如玉石般光亮的珠子显现出来。

    “这是黑鲛珠。”秋云鹤道。

    这么一说,众人都表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鲛,人身鱼尾,潜于海,善织绡纱,泣泪成珠。此珠可明夜,食之可疗百病,驻容延年。人人都以为鲛人和鲛珠只是传说,没想到今日居然真的能亲眼所见。不过,还有人对此抱着怀疑的态度,认为秋云鹤一方说辞不足以信。

    高觉本来还迫不及待地要看看那颗黑鲛珠,听底下大臣这么一说,又迟疑了些。

    秋云鹤见众人不信,便将黑鲛珠放入酒中,霎时间,宫殿里光芒大盛,恍如白昼。当众人还在惊诧于如此光亮之时,秋云鹤便从酒中取出黑鲛珠,一切又恢复如常。

    “此珠是前些年臣在一次出行中,遇见一只濒死的鲛人所赠。黑鲛珠一共两颗,一颗献予陛下,还有一颗,臣吃了。”秋云鹤平静道。

    “吃了?”高觉惊诧。

    “是,臣前年患了不治之症,在服用了黑鲛珠后痊愈。世人都知我勾兰国民肤黑壮硕,臣原先亦是如此,只是后服用了黑鲛珠后,才容颜有变。”

    在需要以言语使他人信服时,以自身经历作为例证是最佳方式,往往能最快获得认可。果不其然,在场的人都相信黑鲛珠的神奇作用。高觉更是急切地命人将黑鲛珠呈上来。

    李尧在一旁,轻笑:“都说勾兰国得天地之精华养育,今日听秋使臣这么一说,果真如此,居然连传说中的鲛人都能出现。正所谓有一必有二,勾兰国内或许还有第二只鲛人也说不定。”

    裴家父子闻言,随即相视一眼。

    高觉把玩着那颗黑鲛珠,听到李尧的话,琢磨了一下,“秋使臣,如此宝贝于国于民都是百利而无一害。若贵国君主能将其全都贡献出来,朕认为此可谓是造福天下的壮举,”他干脆利落地合上盛着黑鲛珠的盒子,“不知秋使臣是否愿意向贵国国君进谏呐?”

    秋云鹤低头听着,垂在身旁的双手紧握成拳头,良久,才回话:“回陛下,臣此次奉国君的命令而来,一是为恭贺陛下生辰,二是为求贵国庇佑我勾兰。”

    高觉听此,先是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座下的李尧,见李尧自顾自地喝酒,便似乎大胆了起来,饶有兴味地在皇位上撑着下巴看着秋云鹤,示意他继续说。

    秋云鹤猜不准这个年轻的皇帝是怎么想的,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去了,就只能按照出发前国君交代地说下去。于是,他继续道:“勾兰虽地处海疆,但却常常受到布拉滋扰。勾兰军力不足,且民众不善战,导致近期以来朝政不安。国君因此颇为忧心。故勾兰愿意归顺南楚以求国民平安,特奉上至宝黑鲛珠以示诚意。”

    在场朝臣闻言,不禁有些惊讶。毕竟一个国家自愿归顺另一个国家,在这世道上这种情况是少之又少。因为归顺意味着顺服的国家再没有君主,而原来的君主实际上就变成了一处王侯,等级降了不说,最重要的是再不能拥有军权。没了军权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李尧放下酒杯,笑了笑,“只凭一颗黑鲛珠就想获得南楚庇佑?贵国国君是否太轻贱我南楚了?陛下,臣认为勾兰国此举用心不纯,恐有诈,请陛下三思。”高觉一听李尧的话,顿时慌慌张张地道:“快,来人,把这个什么使臣的给我拖下去仗责,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眼见着卫军上来,秋云鹤立即道:“陛下,此物是我勾兰国国君传国印鉴,今日奉上,表我勾兰归顺南楚,此后必再无二心!”

    众人皆知传国印鉴是国君的象征,勾兰将此献了出来,看来是真心要归顺。

    高觉瞧着,一时间竟然没了主意,就在犹豫之间,李尧继续笑道:“勾兰的传国印鉴在场的没人见过,怎知真假?”

    “李大人,在下不知您为何如此刁难我勾兰国,但我勾兰自古以来信奉神佛,绝不行诓骗之举,更何况若我假造传国印鉴,又何必在此招摇,一旦被发现,这不是自寻死路?”

    “那如果不是你假造,而是你和你的国主一块假造呢?”

    “李大人,你欺人太甚!”秋云鹤此时怒火中烧,正要继续发作,裴怀景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兹事体大,可容后再议。今日乃陛下生辰,又逢上元佳节,实在不易争闹见血。还请陛下将此事暂时搁置。”

    李尧本就是要挑事的,定不会就此罢休,于是继续道:“裴相悲天悯人,善心仁德。难怪听说当年裴相从军时于勾兰境内与萨雅一战后,当时勾兰国君还意图要将其三女儿嫁给您。”

    裴渊听言,心内有些恼怒,李尧这话正是将火往父亲身上引,正要站出去与其辩驳,裴怀景却拉住了他,笑道:“李大人,您今日怕是酒喝多了,怎地胡言乱语?所谓‘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且不说秋使臣的话是真是假,今日如我南楚动了他,不知其他有归依之心的诸国会否打消念头?可能还会有些不必要的麻烦。李大人经常来往于国库,定精通算计,这笔账您算得清吧。”

    李尧思忖片刻,虽让心内不甘,也只好作罢,恭敬地对裴相还礼:“裴相所言甚是,或是今日饮酒过多,扰了思绪,考虑不周。多谢裴相好言提醒。”

    终于,宴会归于平静。而秋云鹤也在宴会后被带到了偏殿,未收押,未行刑,只是软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