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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乡村纪事

    十点半刘天乐和林静芸回到家,母亲还没有从田里回来。

    林静芸赶紧去做午饭,平常这个时候午饭已经煮好一半了,孩子快放学了,吃过午饭还要午休一下,这样下午听课才有精神,免得打瞌睡。

    刘天乐走出家门,门前是一片开阔的稻田,稻田远处是一条河流。如果把镜头拉高,在天空上俯瞰,河流在两条相隔三两公里的山脉的夹缝中流淌。林下村就是在这条南北走向的河流的西面依山而建的一个小村落。

    他沿着村路溜达着,不时和遇到的熟人打着招呼。来到二叔家,二婶正在厨房做饭,“婶,我叔在吗?”

    “哦,是天乐呀,你叔和阿海(堂弟)在水库里,今年雨水少,水库快见底了,今天水库起鱼,我在做饭给他们送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回的,水库今天起鱼呀,那我吃过饭也去看看,水库有好多年没有放底起鱼了,应该有大货的。”

    三叔包下了后山的那个水库十几年了,由于常年在外刘天乐也没有机会去捉过鱼,今天给赶上放底,自己怎么说也要去看看。

    午饭后,刘天乐顶着正中天的火辣太阳骑上那辆可爱的小电摩出发了。往村后山的方向有一条小泥路,走到山脚就是上山的路,再走上半里路就是半山的一个山坳,水库就在那里。电摩在坡路上开了一半就开不动了,不是路不半整,这个路汽车都能走,是因为坡太陡峭了,车子没有力了,他只好下车推着走,还好车子的动力还是能带动自身向上爬的,他只需护正方向就行。

    就算这样,上到水库上刘天乐还是热得满头大汗,上衣也湿透了。水库是个库堤宽200米,长有500米的一个尖三角形。水库现在的水面己经很低了,只有库底的一小圈水,正常水位在现水位十几米之上,那些被常年浸泡的泥土现在露了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龟裂开来。

    有八九个人在水库里拉着网,三叔看到刘天乐来了,挥手打着招呼,刘天乐挥手回应。水库边上有个铁皮屋,这是守水库用的,三叔平常也住这里。刘天乐把小电摩在铁皮屋旁边的一棵荔枝树下停好。一黄和一黑的两条大狗跑过来绕着刘天乐撒欢,刘天乐没时间逗他们玩,命令他们一边玩去,自己把鞋脱了跑下水库去。

    刘天乐来到三叔身边,说:“叔,我来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天乐啊,来得正好,你去帮阿海那边拉绳。”

    这时候网已经拉过一半多了,网两头各有两三个人在拉,还有三个大汉光着身子在水面中间踩网,不让网底的异物把网挂空漏底了。刘天乐看到阿海正在网的另一头,和三婶一齐拉着网,他赶忙跑过去帮忙。阿海是个一米七五的胖子,比刘天乐小三岁,几个月没见现在又胖了一些,有从一个小胖向一个大胖发展的趋势了。

    阿海见到刘天乐也很高兴,两人一边拉网一边闲聊起来。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回到的。你呢,不是在模具厂上班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家几天了,就是老爸的水库起鱼了,回来帮忙的。”

    “那请了几天假呀?”

    “没请假,辞了回来,打算在家找点事做。”

    “家里面有什么事做呀?”

    三婶也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谈话,插嘴说:“阿海今年三十岁了,回家找媒人谈媳妇了,一年年在外面没混出个名堂也没领个女朋友回来,我和你叔都急着呢。”

    刘天乐说:“是呀,我三十岁时刘新巧都有三岁了,阿海在这方面也该努力努力了。”

    三婶说:“天乐你是很棒的,十七岁出去把工,二十岁就把小芸领回家了,阿海有你一半现在也不用还没个女朋友。”

    阿海有点不服气地说:“妈,你不知道,我上班的那个厂,都是男的,唯一的女性是煮饭的阿姨,怎么交女朋友?当初就不应该跟舅舅学做什么模具,这个行业又脏又累又没女孩子。妈,当时可是你摁住我跟舅舅学跟舅舅做的,要是我跟乐哥混,妈你可能早抱孙子了。”

    “好了好了,是妈不好,你们用力,网比那边慢太多了。”

    三人赶忙用力拉网,让这一边的节奏跟上。网内的空间越来越少,开始看到有鱼搅动水面,在那鱼背看出来是条大鱼。众人开始兴奋起来,收网的速度也快了几分,网内的动静开始越来越大。

    在网离堤坝还有十来米就网到岸时,网内的鱼开始翻滚滚起来,像一锅烧开的水。那三个在网中间踩网的人明显是个行家,招呼岸上的人不要向前拉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网底抽拉过来,把鱼兜在网里。再拿来一些木棍插在水面,把网支起来,网支起来之后,再从两头往中间收,收到一半就不敢收了,鱼开始往水面上跳,最后留着有几十米长的一大段网兜。网兜里黑压压的鱼背游动。

    众人上了岸,在岸边休息,三叔呵呵地拿来一打红牛给大家派水。刘天乐不认识的那几个人是专业捉鱼贩鱼的,他们围着三叔祝贺,“老板,这鱼养得真不懒,这一网不下十万斤,好多年没有见到这样好的鱼了。”

    “多谢各位哥帮忙,卖鱼的事还要麻烦哥们了。”

    天色不早了,鱼贩子们约好明天早上来拉鱼就走了。刘天乐和三叔一家在铁皮屋里坐着聊了会儿天,就和阿海和三婶下山了,三叔留下来守鱼。

    刘天乐回到家,林静芸已经煮好晚饭了。孩子围着桌子要吃饭,林静芸说要等爸爸回来一起吃,两小孩眼巴巴地等着爸爸回家来吃饭。看到爸爸高兴地跑过来,刘新鸣说,“爸爸你去哪了,妈妈煮了好吃的”。

    刘新巧说:“爸爸,爸爸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你要给我讲故事。”

    “好的好的,快去吃饭。”

    在吃饭的时候,李少芳问:“你叔的鱼捞到多少?”

    “捞到很多,又多又大,估计有十万斤。”

    “那么厉害,这些鱼能卖多少钱呀!上次上街我买一斤鱼要十块钱呢,十乘十等于一百,那不是有一百万了。”

    “妈,那是零售价格,批发的要低一点。”

    “低一点就低一点,也有好几十万了,看来你三叔要熬出头了。”

    吃过晚饭,刘天乐去到三叔家,问要不要帮忙去守鱼,三婶说“阿海去了,也没多大事,你回去睡觉吧。可以的话,明天早点起来,帮手称鱼。”

    “好的,婶,我回了,今晚我手机不关机,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天乐就起来了,这时候母亲才刚刚起床,“妈,早餐我不吃了,三叔今天称鱼,我要早点去帮忙。”

    “要这么早吗?我找一下有什么可以吃的你带上。”

    刘天乐一边骑着小电摩,一边啃着苹果就向着后山出发了。

    来到水库上,鱼贩子们已经到了,来了一辆水箱货车和十几辆摩托车,车灯都打开着,用灯光照亮着干活。

    人们用方形的塑胶筐,一筐筐地把鱼从水库下抬上来,三叔在用一个电子磅秤秤鱼,并在一个本子上把每筐的重量记下来。

    有个抱着一筐鱼的鱼贩子看到刘天乐像看着救星一般,“兄弟,来得正好,来帮把手抬一下。”

    “好咧,来咧,走你。”刘天乐加入搬鱼的队伍中。

    水库里的鱼都长得很大,每一条都有十来斤重,多是鲢鳙,少量草鱼。基本上一筐只能装上十几斤,装多了也抬不动。

    当东方的朝霞照亮大地的时候,三叔送走了最后一个鱼贩子,走进铁皮屋子盘算起今天卖出的鱼。今早卖出了五千多斤鱼,五块钱一斤,有了两万五的进帐。看着手机上面的转账,三叔乐开了花,这个水库当年承包下来也没花多少钱,期限是三十年,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还有十五年,成本早就收回了,现在每块钱都是挣到的。

    当刘天乐提着一条大鳙鱼回到家的时候,看到那个开摩托车的鱼贩子在家门口停着,在给母亲推销他的鱼。鱼贩看到刘天乐,立马明白了,“大哥家住这里呀,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去下一家。”

    鱼贩子发动车子去下一家了,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个村子里家家都有鱼了,才想明白这是同姓氏的村子,水库老板是本村的人,他只好把车子开远一点。

    第一天鱼贩子们的鱼都卖得不是很顺利,鱼的个头太大,小一点的家庭得吃不下一条,农村人买鱼又不习惯买半条的,觉得不新鲜。所以第二天来称鱼时没有多进货,总共才卖出三千多斤鱼的三叔看着水库鱼兜里面黑压压的鱼群,有点纠结。

    第三天,情况好了一点点,因为吃过水库鱼的人家都觉得好吃,所以都推荐邻居们买来吃。鱼贩子的生意第二天比第一天好多了,早早就卖完了,所以第三天早上把鱼又装满了。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连续装满,连续卖空。三叔看着网兒里的鱼慢慢变少,帐户里的钱越来越多,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可是,第七天之后,鱼贩子说鱼很难卖出去了,因为十里八乡的人都买过鱼吃过了,三五口一家吃一条十几斤的鱼要吃几天,基本上都吃腻了,没有二次购买,他们只能去更远的村子去。而更远的村子,要更长的运输距离,鱼的上岸时间就更长,活体售出的难度就更大。

    第七第八天,销量一天天下滑,体验出农村购买力的低下,实际情况是大多数青壮年都外出谋生了,只有些老人和小孩,或者全家都搬到了外地。而旱情却没有好转,水库里的水位一天天的下降,对高密度的鱼群是一个威胁。

    第九天,三叔决定开始降价销售。

    当刘天乐第三次提着十来斤重的大鱼回家的时候,孩子们不再是能吃到美味鱼肉的一脸兴奋,而是一脸的恐惧,仿佛吃鱼是一件什么痛苦的事情一样的。

    三叔的降价策划失败了,从批发价五元降到四点五元,从四点五元降到三元,最后降到两元。鱼的销量都是一路下滑。那些跑出平常两三倍活动范围的鱼贩子,看着一个个看到鱼就露出一面吃腻了的表情村民们,确实不能卖出更多的鱼。直到最后,零售价低到了三元一斤的白菜价,也只能吸引到那些十分爱吃鱼或者喜欢小便宜的一小部分人购买。

    三叔水库里的一网鱼,似乎就把山水镇人们对鲜美的鱼肉的渴望打灭了。在网起鱼来的第十天,三叔看着越来越低的水位和一大片的鱼,静静地吸着烟。现在只有开水箱货车做餐厅茶楼配送的潘老板还天天按时来拉鱼,那些开摩托车跑村销售的都是几天来一次,拉也只是拉半桶。就是他自己提着鱼给邻居们送去时,也能感到受赠者的免为其难。

    后来潘老板也介绍了几个同行过来拉鱼,他们都是较远的地方来的,看到水库里的鱼也大为震惊,这鱼养得太好了,表示从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鱼。但是由于路途太远,也拉的不多。

    到了第十五天,在水位很低的情况下,三叔第一次发现了一条死鱼。这仿佛一个信号,在第一条鱼死了之后,很快就有了第二条,第三条。三叔马上招呼起刘天乐和阿海来帮忙捞死鱼,并把一部分鱼从网里放回外面。但是死鱼还在继续,不管是网里还是网外,都偶尔有死鱼浮去水面,他们只能把死鱼捞上来,拉到比较远的地方倒掉。一条条十来斤的死鱼,油滑滑,硬邦邦的,腥臭味让人作呕。

    第二天来拉鱼的潘老板看到这一幕连连摇头,他知道这一水库的鱼要玩完了,怎么也过不了三天,除非有更多的水,但是现在旱灾严重,河流断流,村民生活用水都困难,这水库本来就是鱼儿们最后的乐土。除非老天开眼,能立马下来一场大暴雨,那可是痴人说梦,要知道上一次下雨的记录都是四个月前了。所以他很丈义地把鱼车装满了,还打电话给那几个相熟的朋友来拉最后一车鱼。

    过后的两天,刘天乐和阿海在水里捞起来几千斤鱼之后终于放弃了,十万斤的鱼,卖出去了一半,有一半死在了水里。

    看着白花花的死鱼铺满水面,刘天乐想起斯多葛学派的一句话:“我们拥有的一切都是从幸运女神那里暂借而来,它随时会把它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