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一生为荻 » 第二十七章 成名

第二十七章 成名

    那日的事,谁也没有再提。

    许是因着一斤的那碗羹汤,我再次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可我不知道,如今该对鸿语姑娘生出一种怎样的情感。

    绿蚁馆仍旧每日都有人来,或是瞧鸿语姑娘,大多是为我,渐渐,就连晚上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稀客,吃饱喝足了才走。

    一日,四座嘈杂声中,声音渐小,都被门口的一道身影吸引。

    我亦是生出了好奇,抬眼看去,来的恰是绿蚁馆重开张第一日来的那位客人。

    今日,他换了身衣裳,仍旧是布衣,头发有些凌乱。

    众人见到他,就像见到什么新奇一般,噤声不语。只见他面色淡然,寻了处靠窗处,招了招手,“小二,来一壶酒和两个小菜!”

    二两送去了酒菜,便不再顾。见他悠闲着喝酒吃菜,四座亦是不再看他,自顾吃着说着。

    可我总觉得这气氛有些古怪。只是他们的说话声很小,我听不清。

    我默默注意着那男子,他吃得不急不慢,很是悠闲随意的样子,四处的异常恍然与他无关。

    半柱香后,他夹起碟中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随即放下了筷子,“小二,结账!”

    这声音不大不小,恰巧掩盖在四处的嘈杂声中。

    九钱和二两似乎都未听到,我犹豫之际,便见鸿语姑娘已在那人跟前。

    “这顿酒饭,算我请了。另有春醪酒一壶,送给游官人回去喝。”

    鸿语姑娘笑言一语,那人只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了几枚铜板放在桌上,“这酒钱我还是付得起的。春醪酒味道淡了些,这绿蚁馆养人,也该备上几坛状元红卖了。”

    言罢,他便摇晃着身子,寻着门口而去。

    鸿语姑娘眼中一顿,叹了口气,便收拾着碗筷而去。

    “那游官人不过一个小小校书郎,听闻每月不过半两官俸,竟也来此吃得起酒了。”

    我还未及思索那人的身份,便听到了四座的闲谈。

    另一人笑道:“可不是,听闻他考了三次,都落榜了。如今住在一个茅草屋里,家徒四壁,下雨天还漏雨呢,时常睡在办公的地方。”

    “谁叫他当年意气风发,写了篇自负有才又不得施展的诗文暗指皇上识人不明?皇上倒也不计较,知他家贫,给了他个校书郎的官儿做。”

    说到此,四处哗然。

    “校书郎?不过一个无名小官罢了,唉,可惜了那游官人一手妙笔诗才,到头来落得个‘永不升迁’的结果。他这一生,再怎么折腾,也就摆在那儿了,不过一介穷酸书生罢了。”

    一人继续道:“话虽如此,这位游官人也是有本事的。就说春熙楼的姑娘,哪个不是靠他填的一阙好词红起来的?日日都盼着他去呢。这偎红倚翠的生活,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哈哈哈,你这是羡慕上了咋滴……”

    四座笑语不断,我只觉得有些熟悉。这哂笑,多像百花楼里的。

    ……

    细算下来,绿蚁馆重开张已有了半月。

    那日的事如同过耳风声一般,那位游官人再也未出现,众人也未在谈论他。

    自然,他们还是在谈论我。

    他们一日比一日多,他们好奇我的容貌,好奇我如何在前堂干活,好奇我如何端酒递菜。

    他们好奇我的一切,恍然不来瞧一眼,就与别人落了伍似的,就一日不得安生似的。

    不出意外地,我成名了。我成了绿蚁馆中的名人,似乎也成了宴都各大茶楼酒肆的名人。

    就说我如今外出卖包子,走到哪儿都有几个人跟着,继而传来阵阵议论,恍然他们都认识了我似的。

    我回了酒馆,他们就跟到酒馆。反正他们可以说自己是来喝酒的。

    偏生我越是不搭理他们,他们就愈发拿我取笑。

    而自那日八方帮我说了一番话后,酒馆一切如常,也无人再为我说什么。

    我不能苛求他们什么。

    我只得独自面对那些闲言碎语。我的心每日都被一股异样不安的情绪包裹着,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住……

    “瞧,那十文还在呢。”

    “她还真待得住,这姑娘家真是不知羞啊。”

    “要我说啊,这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只怕整个宴都都找不到第二家了。”

    “可不是,这女子就该在家好好待着。我要是她,就找个山野躲起来了。她倒是无所畏惧,恍然真是个傻子似的。”

    言罢,四座又是一阵哄笑。

    “要我说,想想这绿蚁馆是什么人开的,也就不足为奇了。你没瞧人家鸿语姑娘不也一样毫不在意吗?这掌柜的是什么样的人,她也是那样,说不准啊,哪天就能跟着什么人跑了。”

    “没准这酒馆中就藏着他的情郎呢……”

    “哈哈哈,说得对,”一人笑得捶腹,连连拍桌,“小二,来两壶十文!”

    两壶“十文”,是绿蚁馆中新添的招呼语,也就是两壶春醪酒。

    我默默擦着桌子,心中想着方才那番话,已是累累伤痕。

    这世俗的目光究竟有多么恶毒,让一个人历经了万般冷遇仍会心有波澜?

    我努力强压下自己的情绪,我不想哭。

    莲衣姑娘说过,眼泪只留给弱者。

    我不想哭。我默默做着事,假想自己听不到那些嘲弄之语,假想自己看不到那些戏谑眼神。

    终于,落日西沉,噪声渐息,又熬过一日。

    晚饭间,鸿语姑娘和锦枝去了后院,一斤等人仍旧坐在一处,狼吞虎咽地吃着。

    “这伙食怎么好起来了?这几日倒有肉了。”

    “鸿语姑娘说了,这几日我们辛苦了,理应改善下伙食。”

    二两叹了口气,“唉,最近忙得饭都没空吃,腰酸背痛的,有肉吃着也不香啊。”

    九钱插话道:“有肉吃还不满足?要我说,这绿蚁馆的生意要越来越旺才好嘞。如今时有满座,倒也热闹得多,看来还是十文有本事。我总算知道,姑娘当初买这丫头来做什么了。”

    一语言罢,众人默然。

    八方率先开了口,“说什么酒话呢?来,吃菜吃菜!”

    九钱似乎并未注意到,只皱了皱眉瞧着一旁,“六艺,你不吃饭盯着我干什么?”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的。”

    说完,她便端着碗离了座。

    我错愕地看了眼坐在台阶旁吃饭的六艺。这个与我同龄的姑娘,平日话并不多。

    一旁,九钱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后脚便离了座。

    【“我总算知道,姑娘当初买这丫头来做什么了。”】

    走廊上,别无一人,我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句话。

    饶是我多么愚笨,饶是我多么假意宽慰自己,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其中隐含的真相。

    鸿语姑娘,这位将我带出牙行又对我几多关照的恩人,这个让我心怀感激的人,或许并没有我所想的善良与热忱。

    悲痛之中,我想到了在牙行时鸿语姑娘坚定不移的眼神,我想到了我在这酒馆被质疑时鸿语姑娘的出言维护,我想到了鸿语姑娘那日的拒绝之举。

    我想了很多。每想起一件,我就不寒而栗。

    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都是一场谋局。

    我心怀感激和敬意的这位姑娘啊,为了一己之私,利用、捉弄了我。

    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一个可以交付信任与真心的人吗?难道人与人之间,没有一丝善意可以温暖人心吗?难道弱者,就注定被人踩在脚下吗?

    此刻,我莫名想念莲衣姑娘。这绿蚁馆,并不比百花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