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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解言

    一狭窄的小巷间,一家酒馆热闹纷纷。

    酒馆里混杂着各种气味,酒香、汗臭、饭菜气各样杂糅。酒馆也包含着各种声音,喝酒声、闲谈声、碰杯声不绝于耳。

    满座的人衣着朴素,无所顾忌,面上竟是一副戏说吃酒之貌。

    “哐当!”

    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四座默然了片刻,随即,传出一阵哄笑。

    “十文,你怎么做事的?”

    九钱愤然开了口。我心中一顿,只得默默低身收拾着那破碎的酒碗。

    那明明不是我弄碎的,可却是因为我,是碎在我的脚下。

    我无法为自己辩解一句。

    “瞧,都来这么多天了,还是这么笨手笨脚,连个碗都端不稳。”

    “你们几个也是够了,我瞧着,她倒是个可怜的。”

    “可怜?谁叫她来了这绿蚁馆?要说还是鸿语姑娘有本事,将一个侍女都调教得服服帖帖的。”

    “可不是嘛,就说那陆掌柜,往日虽然穷了点,也不时赴会,与人谈论诗文,如今就在绿蚁馆干活,连门都没出过呢。”

    “听闻鸿语姑娘在任府时,每日穿金戴银,婢女环绕,如今倒也来服侍我们这些老百姓了。”

    “我就说嘛,这绿蚁馆的酒就比别处的好喝些。”

    “要说这鸿语姑娘也是耐得住,天天在帐台笑着迎客,那做派倒真像是个酒馆老板娘了。”

    “不管怎么说,这绿蚁馆天天做着亏本的生意,说不准哪天就没了。”

    “来,我们为这半价的春醪酒干一杯!”……

    他们一直在说,恍然永远说不够似的,一直到黄昏时候,才三五搀扶着离去。

    酒馆嘈杂了一整日,再次安静了下来。

    “姑娘,今日打碎了个酒碗。”

    当九钱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不由心中一震。

    我默默看着鸿语姑娘,只见她“嗯”了一声,便端着饭菜上了楼。

    鸿语姑娘什么也没有说,我却觉不是滋味,立马就端了碗去了后院。

    自上次六艺开了个头后,我便时而未与他们一起吃。

    台阶上,我一人坐着,对手中的米饭并没有兴趣。

    自那日九钱一语道破之后,一斤他们都对我客气了三分,独有鸿语姑娘,对我不闻不问,恍然这一切与她无关。

    又或是在用行动对我说,那就是她所做的。

    这一次,明明客人们三句中有两句都是在说鸿语姑娘,明明他们说的比前几次轻得多,我却愈觉心痛。

    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难过,恍然之前积压的情绪统统爆发了一般。

    那交泰馆小二找到我时,我为什么要拒绝呢?为着鸿语姑娘几次微小的照拂吗?为着锦枝的一句话,一个破碎的酒碗吗?

    霎时,一滴眼泪落入碗中,心碎不绝。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今日并没有受到那最恶的责难,明明我都熬过了那么长时间,可我就是难受得想哭。

    抽泣了一声,我默默咽了口米饭,咀嚼着不能言说的悲辛。

    当一个人将他的的不幸加诸在另一人身上,那才是真正的痛苦啊。

    此刻,我为自己的懦弱、纠结、卑怯、不舍痛苦。

    这绿蚁馆的日子,叫我快要窒息。我想要走。

    我想要走。本来那张契约就是假的,我可以走的。

    我来此是为了寻那个辜负了莲衣姑娘的姓马的人,不是在此给人端茶奉酒的。

    我默默想着,只觉心中情绪愈发激动,当一碗米饭快要被我生咽见底的时候,碗中突然多出了一块鱼肉。

    侧过身,只见六艺坐在我的身边,手中端着一碗米饭,似乎刚来不久。

    我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碗中的鱼肉。

    今日竟做了鱼。

    六艺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吃着。

    我不愿她瞧出自己的异常,又匆匆扒了几口饭。我没想到,就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身旁传来了一道轻声言语。

    “我出生贫苦,十三岁的时候就被自己的父亲赶了出来,就此在外漂泊,从无依靠。我第一次遇到鸿语姑娘的时候,饥寒交迫,快要饿死在街头,是鸿语姑娘不嫌弃收留了我,给了我一口饭吃。

    “那时,酒馆刚开张,日子清贫得紧,我偷听到陆掌柜建议说削减开支,有想裁人的想法,当时就数我什么都不会,我为此日夜担心,害怕再流落街头,却始终没有听到鸿语姑娘当众谈及此事。

    “后来,有人熬不住就走了,我也心安了。再后来,我渐渐知道了些鸿语姑娘的事,我不知道鸿语姑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我感念鸿语姑娘的一饭之恩。只要鸿语姑娘不赶我走,我会一直留在她身边。”

    最后,六艺侧身看向了我,“你呢,十文?”

    我呢?她在问我什么?

    看着六艺轻松的神情,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叫我有口难言。

    我向来不知,平素苦干的六艺还有这样一段辛酸往事。我也未料到,她会对我说出这么多话语。

    我的心再次受到了质问,万分纠结。

    我该离开吗,在这样一个时候?

    我可以走的,可是……可是……

    可是鸿语姑娘对我无情,我却不能对她无义。无论怎样,都是鸿语姑娘带我逃离了那个牙行。

    第二日,我便生出了这番想法。

    我仍默默做着事,试着不再注意那些笑语闲谈,而是将目光更多放在了鸿语姑娘身上。

    鸿语姑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看着她每日不是在帐台记账,就是在盛酒,或是为陆掌柜做饭,或是忙别的什么。

    那熟练的举止中我瞧不出一丝该有的异样。我很难想象,曾穿金戴银、受人服侍的鸿语姑娘是什么模样。

    然而,不过一日,绿蚁馆便突发了一件意外之事。

    那时日近黄昏,鸿语姑娘正料理着账本,我和二两默默等着酒馆中最后一批客人离店,九钱则去了后院取酒。

    酒馆中声音安静了些,更多的,则是一股酒气弥散。

    六七个客人醉醺醺的,言谈中还有些许玩意,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就在二两准备去收拾一桌残羹的时候,门口突然闯进了一名身着布衣、目光犀利的中年妇人。

    她怒气冲冲地看了四处一眼,未等二两上前,就已径直走到一桌客人前,一手揪了揪其中一个的耳朵,“好啊!我当你出来买盐,你竟跑到这里来喝酒来了!你这背良心的,这绿蚁馆是什么破地方你不知道?你倒是喝得安逸!”

    这声音尖而脆,瞬时便吸引了四座的目光,就连一旁的鸿语姑娘都收起了账本。

    “疼!你轻点儿!”

    那男子吃痛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心虚般半蹲着身,求饶道;“我这不是遇到几个兄弟吗?他们说绿蚁馆来了个哑巴当跑堂,我好奇,就跟着过来看看,没想到就喝多了。”

    那妇人松了手,瞬时便抹了把眼泪,“你丢下我母子饿着在这儿独自吃酒,你倒是快活了,可叫我怎么活啊?你今日不给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这位夫人,你们夫妻有什么矛盾不妨出去说,不要碍着别的客人喝酒。”

    就在那妇人哭诉之时,鸿语姑娘上前来温声一语。

    见状,那妇人擦了擦眼角,无故瞧了我一眼,又瞧了眼鸿语姑娘,瞬时吐出一口唾沫,又伸手打向了身旁之人,怒气道:“呸!我信你的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此是为了什么,什么来看跑堂的都是假话。

    “怎么?人家私奔开了个破酒馆,你就好心来照顾她生意了?你们男人都一个样!那春熙楼的姑娘都还是明码标价呢,你们倒上赶着来!”

    说着,她瞬时便掀了面前的一桌酒席,“话说回来,这卖酒的是什么样的,这酒又好到哪儿去?你们也不嫌脏?我看,还是砸了干净!”

    说着,她又注意到一旁,未顾二两阻拦,上前拿起就摔在了地上。

    那是一坛状元红。

    据九钱说,那一坛的价钱,可以抵百坛春醪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