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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双声

    天冬从学堂回来做的第一件事,是帮我清洗药罐,然后是拿出了书本给我看。

    我心中欢喜。此刻,我庆幸自己还有天冬。

    悬壶馆中,永远都弥漫着药味,来往着愁眉苦脸的人,以及时起的抽噎之声。

    天冬长高了些,他这次从学堂回来后,做事特别卖力。

    简直像个小大人一样。

    听常山说,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不言不语,课后也不同其他孩子玩儿。

    这让我有些头疼。

    但他似乎不想我头疼,每日晚间都拿着写得歪歪斜斜的字给我看。

    纪修齐走了不到半月,他的字又写得同以前那般丑了。

    待看到他书上的涂鸦,我心中又气了一回,但着实不忍让他觉察什么。

    一场春雨过后,天气愈发的热,坐在火炉边不过半刻便能热出一身的汗,夏天仿佛要提前到来。

    这日,天冬没有去学堂,在后院抓到只蚂蚱,蹦跳得飞起,他似乎更喜欢待在后院。

    这让我又头疼了几分。

    午后,是悬壶馆中最忙的时候。

    当我发现天冬端着药站在门口发呆时,不由敲了敲他的脑袋。

    天冬看了眼里处,反复几次,始终没有要进去的样子,恍然里面有凶神恶煞一般。

    僵持半刻后,我接过了那碗药,径直走了进去。天冬则被我拉了进去,一副畏缩模样。

    房间中,摇椅上坐着一位面色虚弱的清瘦男子,正看着满院风景。其旁,一名小厮站着。

    我瞬时明白天冬怕什么了。都说学生怕老师,天冬怕赵先生也不足为奇。

    想到此,我忙拉着天冬行了一礼。

    赵先生见状,面上和善道:“是你啊。”

    看着赵先生注视的神色,我心中错愕。这话恍然早就认识了我一般。

    我突然想起天冬此次入学堂,赵先生分文不取。赵先生因何这般好意呢?

    未及多想,察觉到天冬已经躲到了我身后,我忙将手中的汤药奉上。

    闻着药味,这当是一碗治气喘的药。赵先生瞧着确实体弱。

    想着天冬还需这位先生日后多烦心,我不由恭敬了几分。

    赵先生从小厮手中接过了药,一口饮下,似不觉苦。

    此刻,我端着药碗,准备带着天冬离去,不想还未转身,座上的赵先生就已开了口,“你为我送药,我别无赏银,就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闲来无事,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吧,怎么样?”】

    不知为何,我的脑海中瞬时响起了姚夫人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听伙计说,赵先生早年曾教过掌柜的儿子读书,也是分文不取,是以赵先生的药钱一直免费。

    我在给一些病人送药时,偶尔确实能得到一文两文的赏钱,但那是极少才有的事,而且要上交给掌柜。

    赵先生无需给我什么,那么他为何要给我讲故事听呢?

    看着赵先生张口欲言的模样,出于礼仪,我并没有走,只恭敬地站着,脑海中却是思绪纷飞。

    “相传乱世之年,江湖中纷争四起,一番腥风血雨之后,终于角逐出了武林盟主,四方有所安宁。

    “吴越之地,有一出身富足的谦谦君子,生得一副美玉冠容,更饱读诗书,儒雅亲随,乐善好施,时常救济老弱病孺,世人称赞其为‘霁雪君’。

    “有一美名传扬的茶楼老板,不仅貌美如花,贤良淑德,还与当地恶徒斗智斗勇,背地里接济贫民,百姓感其所为,传之为‘蒹葭姑娘’。

    “有一神出鬼没的蒙面杀手,常年一身黑衣,手持一柄长剑,手起刀落,雁过无影,能杀人于无形,行走于黑白两道,让人闻风丧胆,人称‘饮江客’。

    “还有一浪迹市井的江洋大盗,因为自幼贫苦,学了身鬼手神偷的本事,常出入于各大府院,盗得金银财宝无数,人称‘吴泽女’。”

    赵先生的声音沉沉若深泉之音,很有吸引力。

    赵先生也不愧是个读书人,编起故事来头头是道,让人蒙生出一丝好奇。就连天冬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听得痴痴的。

    “我要说的,便是饮江客和吴泽女的故事。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茶楼。那时饮江客被江湖中人追杀,单人不敌群殴,负伤躲进了一家茶楼。而这家茶楼,就是吴泽女多年来的栖身之所。

    “两人在茶楼不期而遇,当吴泽女发现饮江客的存在时,她正在偷藏着自己偷来的珠宝,一时有些紧张,‘你是谁?’问得有些心虚。饮江客当时正躲避追杀,被人发现亦是心虚,只得强装镇定,回道:‘小生无故到此,还请姑娘见谅。’

    “吴泽女愈发疑惑,暗器握在手中,‘深更半夜,擅闯民宅,你莫不是行凶作恶的歹人?’饮江客一听,手中的剑拿紧了些,‘姑娘误会,在下半夜路过于此,不料路遇歹人,只是暂避片刻。’

    “吴泽女见其言行有礼,忙问其乃是何人,有何凭证。饮江客思虑再三,突然想到近日传闻,遂有了说辞,直言自己了的来处,说自己乃是急着运送一批物资到灾区。

    “传闻南方发了洪水,霁雪君调派了百车物资接济灾民。吴泽女当即有所猜测,‘你就是传闻中的霁雪君?’饮江客趁机应是,又问道;‘不知姑娘芳名?为何深夜在此……’

    “一听到此,吴泽女心中慌乱,忙想到蒹葭姑娘的美名,遂借用了名头,说自己是要将茶楼这些年的收益拿出来捐给灾民。两人心中各自心虚,都没有深究,误会了对方的身份。这就是饮江客与吴泽女的初遇。”

    听到这里,赵先生停顿了一下。

    他看着窗外,那悠远的目光似乎包含着很多东西。从那目光之中,我恍然发觉了什么。

    姚夫人说故事时,也是这般一脸的怀念。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呢?

    霎时,我的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苏溪与闻道,饮江客与吴泽女,两个故事不断在我脑海中上演对比,我想要从中抓住什么。

    可除了吴江和吴泽女这略有相似的名字外,似乎完全是两个故事。

    赵先生咳嗽了几声,勉强说道:“后来……”

    后来,饮江客和吴泽女以霁雪君和蒹葭姑娘的身份相处相识,再后来,他们相爱结为了夫妻。可饮江客辜负了吴泽女,吴泽女过得并不幸福……

    “忍冬!你跑哪儿去了?后院也不见人?”

    外方骤然一道声响,中断了所有思绪,也打断了赵先生的话语。

    天冬拔腿就跑了出去,赵先生则恢复了如常脸色,“罢了,你去忙吧。”

    那一刻,我恍然又有所察觉。

    我有感觉,赵先生免了天冬的学费,不是因为纪修齐的缘故。

    我有感觉,赵先生早就认识我,早在学堂相遇之前。

    是什么时候呢?是在绿蚁馆接待他的时候,还是在听姚夫人讲故事的时候?

    我不知道,我的心骤然被搅得很乱。我行礼后,便匆匆离去了。

    随后,便是不断的忙碌,煎药、送药、包药。

    我的心中,始终在想那两个故事,在想赵先生和姚夫人的出现。

    一时,我想要知道更多,比如姚夫人第一次嫁的是哪户人家,比如姚夫人的本姓,比如赵先生的家眷情况。

    诸多疑惑不得其解,可直觉已经告诉了我,那背后可能发生的故事。

    我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可我无法言说那是什么,可我还是觉得自己被一团迷雾包裹。

    困思之中,只有一种深远的忧伤,真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