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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Happy Pill

    夏星穿好衣服,把论文装进包里,看了看时间,九点十五分,和导师约好今天的上午十点看论文的第三稿,地铁加上步程差不多三十分钟,慢悠悠地过去时间刚好。

    一晃眼,研三的时间过去一半多,夏星的毕设已经进入收尾工作。

    夏星从沙发上站起来,忘了钥匙放在大腿上,一下金属钥匙砸到木地板上,夏星低身弯腰,书包滑到了一边,捡起钥匙站起来时,书包刮到了放在茶几边沿的台灯——那是一盏中式台灯,花瓣样式的灯罩,玻璃灯罩上画着金丝,古色古香。台灯摔在了地上,花瓣灯罩碎了一地。

    本来饱满欲滴的花瓣没了,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灯泡。灯泡却没碎,发出冷冷的白光。夏星着急把台灯拿起来放回茶几,本想收拾地上的碎玻璃,一看时间已经九点二十了,想着只有回家再收,便着急出了门。

    到了导师家,王导在旁边的鞋架上拎起两只已经不知穿过多少次的鞋套,本来应该是蓝色塑料的鞋套,已经变成了蓝黑色,夏星不想穿,但别无选择,看了看鞋架,没有新的,只能忍受着将鞋套了进去。

    王导笑着寒暄,夏星也礼貌回应。那是塑料花般的笑容,没有水汽,也没有光泽。

    夏星和王导谈了大约40分钟,“一开始我其实很担心你的论文,”王导喝了一口泡着的花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着,“虽然你之前论文赏析做的不错,但是你开题太晚了,而且需要的先行研究资料也一直没做出来,但没想到最后反而你的问题最少,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动。你的论文框架很扎实,就刚刚说的小节中的细节改一下就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嗯好的,谢谢王老师。”

    谈完了论文,夏星又和老师闲聊了会儿毕业后找工作的情况,聊了半天也只是得出了7年前就知道的结论,在Z市日语专业对口的工作不好找,老师也是爱莫能助。夏星频频点头附和着老师的话,就像勤劳的逗号和句号,跟着词句后面跑,适时地给与回应。点头的时候夏星的思绪已经飞到了窗外,不知老王的论文怎么样,她心想着。

    回到家收拾好玻璃碎片,上了淘宝却没有找到台灯的同款。

    当天晚上夏星正打着电脑,便听到母亲回家关门的声音,随即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毫无预兆地打开夏星的卧室门,夏星的母亲一直这个习惯。

    “你把那个灯打碎了?”

    “嗯,今天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碰倒了。”夏星依旧对着电脑。

    “你转过来对着我。”夏星妈妈不耐烦且略带怒气地说着,“没人教你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吗?”

    夏星转过头去。

    “那盏灯是你爸之前买的,你问问他,配一个一模一样的灯罩回来。”

    “有可能配不到,我看了淘宝都没有一样的。”

    “你找你爸啊。”

    夏星沉默,不想再面对她多说一句话。夏星和她母亲说话就像肺部被插了一根针管抽着氧,不到三两句就会缺氧,而且身上又多了一个孔,只觉得痛。“嗯。我知道了。”

    随即夏星母亲便走了出去,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夏星的卧室门依旧敞开着,夏星走过去,关了它,上了锁。

    两周后,研三的论文都被拿去外审了,也就是给其他学校的老师审核,算是答辩前的预演。第二天便收到消息,王然的论文被一名副教授驳回。这算是论文出现了重大问题,需要大改,一般一名驳回需要大改,两名驳回基本就需要延期毕业。王然懵了,王然的导师也懵了,聂导在日语文学届非常有话语权,王然也是他最喜欢的学生,在研究生入学面试的时候,聂导点名让王然通过了终面。但遇到这样的情况聂导也没有丝毫办法,只有根据那名老师的评语和修改意见,和王然讨论对应方法。

    夏星听到很担心,但是却不敢表现出担心,反而装作一副不是一件大事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稳住一点王然。下午王然和聂导谈完后,夏星便找到了她,果然一脸黑相,毫无生气。

    “聂导怎么说?”夏星和王然不是一个研究方向,也没办法帮她参谋。

    “说我先行研究太少了,自我观点太多。说白了,老师不相信那是我的观点,觉得我是从哪里抄的。”王然很挫败,学问是她最在意的,是她的快乐,是她的尊严。

    “怎么改?”

    “添加先行研究,减少自我观点的剖析和输出。”

    “这是聂导说的?”

    “嗯。”

    “那就没问题,你按照聂导的改就是了,肯定没问题。况且添加先行研究多简单,再堆砌一些前人的研究资料就是了,总比让你添加自己的研究结果要好吧。”

    “嗯。”应和着的王然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应和着什么,夏星在自己身边也依旧觉得她离得好远。本来就是天上的星星,自己论文的失败让自己离她的距离变得更远了。

    “我们这一届,就我一个。”王然淡淡地说到。

    “我觉得是那老师的水平太低,看不懂你的论文。”夏星没有安慰王然,真心这么想着,也心口一致地说了出来。夏星自信又烂漫的笑,仿佛一下挂在了王然的脸上,也给了她一些斑驳的自信。

    “聂导肯定很失望。”但一下,王然又跌近了陷阱。

    “不会的。你是聂导最喜欢的学生。”夏星依旧笑着,没有迟疑,也没有假意。王然突然被一瞬间的幸福感冲得漏了气,她想钻进那个虚拟的幸福感的洞,但她知道她需要挺立着面对现实。

    王然闭关了两周,大改着论文,除了吃饭、睡觉,唯一想着、做着的事就只有论文。两周后,论文顺利提交,三天后得到了外审顺利通过的通知。

    第二天,王然早上梳头发的时候,发现了一根黄白的长发,在黑发中闪闪发光,她把那根白发扯掉,任它飘落到了地上。看着镜中的自己,过于白皙的肌肤,眼下的肌肤似乎透出了一些斑的痕迹,两周的焦虑让黑眼圈又加深了一些,眼神倦怠。忽然她在镜中看到了夏星就站在自己身边,比自己稍矮,皮肤透白,她的骨子里是绝望与黑暗,但在这种土壤里却生长出来了真诚和热情,夏星笑起来,就像整个银河的星星都在发光。王然不敢再把目光移回镜中的自己,她感到自己正在慢慢透明,慢慢消失。

    那天晚上,夏星洗了热水澡,懒洋洋地坐在电脑前打开游戏界面,那个游戏不需要太多操作,夏星所扮演的就是一个酒吧的调酒师,给来的客人们调上他们需要的酒,以获取故事和情报,那个世界有黑帮、怪兽、外星人以及各种神秘宗教。每天晚上夏星洗完热水澡,冲好牛奶,便会坐下窥探游戏中虚拟人物的故事和秘密。那是一个虚拟世界,但只要投身进去,那里就是真实。夏星今天的任务是要从外星人那里获取被绑架的千金的情报。

    夏星坐下后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点开微信界面,看到了王然头像右上角的红点,心惊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依旧打开朋友圈。

    “吃了二十颗阿普唑仑,想好好地睡一觉。”

    夏星心情突然烦躁,内容没有过脑,直接按了手机的锁定键便丢在一旁,开始了游戏。没过多久,夏星手机响了,是一个外地号码,夏星一阵心烦挂掉了电话。同一个号码依旧不知疲倦地又打了进来,夏星只好接通。

    “喂?”夏星很不耐烦。

    “喂,你好,是夏星同学吗?”

    “嗯,我是。”怕是诈骗吧,夏星心想。

    “你好,我是王然的朋友,她的初中同学。我刚刚看到王然发的朋友圈,写着吃了二十颗阿普唑仑,我实在很担心,但我现在人在BJ,想麻烦你能不能去看看她。我之前听她说她三叔一家这周去旅游了,她家里现在应该就她一个人。”

    夏星的思绪终于从游戏和烦躁中抽离了出来,二十颗阿普唑仑的信息也终于在她的脑中激起了波澜。

    “她家里就她一个人?”

    “对。”对面的声音很着急。

    “你有她父母的电话号码吗?”

    “就是没有。”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夏星拿着手机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想到她没有王然家的钥匙,到了怎么进去呢?也来不及想出全面的方案,总之先过去再说。

    “谢谢你,夏同学,王然她性格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但人特别善良,她朋友不多,上了大学后我们几个同学和她联系都变少了,难得上周和她联系,她聊到你,我当时就多留了一个心眼,问了你的电话。”

    “没事。”夏星根本听不进去,既然决定要过去,那还是越快越好,“我马上收拾出门,后续我再联系你。”

    “好。”

    夏星挂了电话,急忙穿好衣服,正要出门的时候,她母亲突然拦住她。

    “那个灯你……”他母亲还没说完就被夏星打断。

    “我现在有点急事,马上回来。”夏星朝着门口大步迈着。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没有来得及回应,夏星已经关上了门。

    夏星在小区门口拦了一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着急说了地址,便朝王然家赶着。夏星坐在车上,快速拨了一个电话,是一个学医的朋友。

    “喂,阿韦,有点急事问一下。阿普唑仑这种药你知道吗?”

    “对抗焦虑和抑郁的吧好像,有镇静作用。”

    “假如一次吃二十颗问题大不大?”

    “你开玩笑吧?要死人的!有人吃了?”

    “嗯。”

    “就算不死人,吸收了也伤脑的,赶紧带他去洗胃。”

    后续和阿韦的交谈夏星已经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了,没说几句便挂了电话,注视着司机手机的导航,看着抵达王然家的时间一分一分减少。

    按了电梯顶楼楼层,夏星手揣在外套兜里,看着楼层越来越高,三月底的冬末初春,早晚的气温依旧冷得渗骨。

    到了顶楼,出电梯门。夏星看到一名中年妇女站在王然的家门口,正低头检查着包里的东西,好像正要准备关门。夏星马上走过去。

    “您好,请问您是王然的妈妈吗?”

    “嗯,我是……”王然妈妈疑惑地回答道,看着夏星一脸奇怪,“你是…?”

    “王然呢?”夏星的语气不自觉地透露出一股赶紧回答的压迫感。

    “她感冒了,挺厉害的,正睡下……”王然妈妈慢悠悠地回答道,“你是谁啊?”

    夏星着急走进门去,也没有经过王然妈妈的允许。王然妈妈还没反应过来阻拦,便看到夏星已经快步走到了楼梯处,在上阁楼前,她转头对王然妈妈说到:“阿姨,王然没有感冒,她吃了二十颗药,我们要马上带她去医院洗胃。”便着急上了楼梯。

    王然妈妈站在那里,马上理解了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躁郁复发了吗?她想着,一下眉头紧皱了起来,难道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又要来了吗?忧虑似乎还停留在原地,身子已经跟着前面还不知道是谁的女生上到了阁楼。

    夏星到了阁楼,看到王然平躺在床上,盖着棉被,双手伸了出来,交叉搭在小腹处,一幅怡然自得、安然入睡的样子。她赶紧打开她衣柜,夏星知道王然放药的地方,在衣柜第二层的角落,有一个药袋已经空了,上面写着“阿普唑仑”,夏星找到另一包没有开封的药,数了数,一包的确有20颗。这时王然的妈妈已经开始叫醒王然,王然才躺下没多久,但是药效逐渐上头,她浑浑噩噩地上半身立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吃药了是吧,你骗我你感冒了是吧。”王然妈妈一边帮她穿着衣服,一边问道。王然妈妈并没有夏星所想象的惊慌失措,反而是一种习以为常般的平静,甚至让夏星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生活感。

    王然迷迷糊糊地被穿着衣服,在昏暗的灯光中,看到了夏星的影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她虚着眼睛探着,仿佛抬头在夜空中找星星的人。

    王然妈妈给王然穿衣服的时候,夏星突然注意到了王然右边小腿的伤疤,那是一条蜿蜒的伤疤,就像一条溪流,从膝盖处流到了脚踝。

    “她的小腿怎么了?”夏星突然走过去蹲下,仔细看着王然的右腿。

    “啊。那是她小时候提开水瓶的时候,不小心烫着的。”王然妈妈回答道。

    夏星心想着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过?是啊,王然夏天从来都是棉麻的长裤,她又怎么可能看得到呢?

    “阿姨,那我打120吧。”夏星抬头对阿姨说到。

    “就只是吃了十几颗药,没事的,我睡一觉就好了,不用去医院。”王然软绵绵地闹腾着,手脚依旧被她妈妈摆布着,天气冷,里里外外要套几件衣服。

    “王然,你想死吗?”夏星冷冷地问到。

    王然妈妈的手顿了一顿,然后继续给王然套着袖子。王然沉默着不说话,就像一个含着糖的懵懂小孩,踩死了脚下的蚂蚁只是觉得有趣,一步向前只想踩死更多的蚂蚁,不懂生死。

    “这个药量,就算不致死,但人体吸收了可能会对你大脑有损伤。你不想读书了吗?”夏星的语气凄凉、落寞、孤独。王然那时并不足够清醒,听着一切都只是无言。

    夏星不顾她,站起来拨通了120。

    “喂,你好。我现在在XX路XX号XX花园。有人吞了20颗阿普唑仑,现在需要马上到医院洗胃。”

    对面又问了一些病人的情况,夏星回答后便挂了电话。

    “阿姨,救护车大概15分钟能到,应该是就近派车。我们再过10分钟就先下去等着吧。”

    “嗯好。”王然妈妈给王然穿好衣裤,便走到窗边打了一通电话,应该是王然爸爸。

    “你一会儿到医院来一趟,带上医保卡和银行卡;

    然然生病了,要马上去医院;

    救护车还没到,应该会送到就近的三医院;”

    王然妈妈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沉默着听了好一会儿,应该是王然爸爸在着急地问着情况。

    “……你先过来再说吧。”便挂了电话。

    王然坐在床边,眼睛不时地往下搭,两手轻微握拳,乖乖地放在膝盖上。

    夏星揣着手,站在灯下注视着王然。灯光垂直地打在夏星的身上,脸部黑暗一片,消失了五官一般,脚下形成一圈黑影,成了一个洞。

    “下去吧。”王然妈妈说到,她走过去把王然扶起来,王然站起来的时候还有轻微的摇晃。夏星看王然的意识基本清醒,没有走到另一边去帮忙。

    三人走到花园门口,没一会儿救护车便到了。

    “你是然然的朋友吧?”坐上救护车后,王然妈妈温柔又脆弱地问到。

    “我是她研究生同学。”

    “今天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如果我就那么走了,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王然妈妈顿了顿,“你叫什么名字?”

    “夏星。夏天的夏,星空的星。”其实你该感谢的是王然在BJ的朋友,如果不是她,自己应该还坐在桌前打游戏,殊不知一片星云在逐渐黯淡,夏星在回答的时候想到。

    “哦,夏同学。”

    “阿姨,如果方便我能记一个您的电话吗?假如以后有需要的话。”夏星突然想到。

    “哦好的。13***……我也记一个你的电话吧。”

    “好的。15***……”

    全程王然都时不时搭下眼睛,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眼前只有黑暗中时而闪烁的五彩的光晕,救护车是白色的光,信号灯是蓝红的光团,母亲是灰色的光,还有街道上的路灯连成了一条黄色的光条。坐在面前的夏星和母亲好像在说着什么,她穿着黑色外套,但即便是黑色,看在王然眼里,依旧是光,她是黑色的光。

    “别睡!”王然每每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就会被母亲摇醒。人生为什么不能睡过去呢,为什么要这么严肃呢,这样太辛苦了。

    到了医院,王然母亲急忙办理着手续,负责洗胃的护士听说了经过,与其说一脸冷漠,不如说是极力隐藏着自己的厌烦。那么多想活的人需要救,真不想管这些一心求死的人,她的眼神仿佛在闹腾着。

    你只是不知道她的痛苦。每个人的人生是不一样的。

    王然站在医院的座椅旁边,她没有再闭眼打瞌睡,而是享受着再次变换的视觉效果。一切的边缘都不再清晰,一切事物都像一滴油滴到水面,被整个晕开,它们不真实,在表面漂浮,她想把它们吹开,看下面清澈的水,喝一口现实的味道。

    这时王然感到有人用双臂围绕住了她,很轻很轻,两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外套上。那人略带哭腔:“别吓我啊,老王。”是那一团黑色的光。

    夏星看着王然如海草一般漂浮在空气中,走过去抱住了她,怕风把她吹走。没有那通电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也许会失去她,失去了她之后,她的人生还能如常吗?人生的路上总埋伏着细小的开关,一不注意便开启了另一道门。夏星忍不住拥抱了眼前的这个宇宙,在这个宇宙,一切都以最乐观的路径发展着,一切都有机会。因为生命还在,所以一切都还有机会。夏星忍不住上前拥抱的,是一个机会,是一个幸运。

    王然在拥抱中浑浑噩噩,身体发软的她隐约感受到了一股力,便忍不住靠了上去,忍不住闭上了眼。

    “别睡,老王。马上要把你胃里的药给洗出来。”夏星两手扶着她的肩,把她叫醒。王然慢慢把眼睛睁开。

    “以后还要看书吗?”

    仿佛是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从远方传来的声音。

    “想。”王然答到。

    “那就不能睡。马上护士就来了。”声音很细、很轻。

    王然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

    “王然!王然是谁?”护士拿着器械走进急诊室,叫着病人的名字。

    “这里这里!”王然妈妈快步走过来,扶起王然到床上去躺着。旁边多了一位中年男人,应该是王然的父亲。他面部严肃,仿佛军人一般,脸上的沟壑很深。

    护士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管子,调试好旁边的设备,准备好生理盐水,指示着王然注意事项,便拿着管子准备朝王然的喉咙插。

    原来那根管子是插进胃的,因为太粗,夏星有点不敢想。

    插胃管的过程并不顺利,管子太粗,插了几次王然都挣扎着呕了出来。王然虽然挣扎,虽然想摆脱,但她是听话的,她只是在挣扎着配合,在叫嚣着沉默。这让夏星想到了小时候学习毛笔的时候,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想洒脱豪迈的笔触,不敢出格太多。王然就是这样,内心有着无比大反叛的能量,但她努力不让自己出格着。

    护士又尝试插管,这次很顺利,夏星看到王然的喉咙被撑得笔直,就像烧烤中被插着签的鱼。胃管顺利进入胃后,护士启动仪器,开始洗胃,液体时而注入时而抽出。王然在床上很痛苦,那痛苦显而易见,她在床上不敢太大范围地翻转着、扭动着,是被扭干的毛巾,是地上濒死的鱼。

    夏星站在不远处,看着整个过程,整个景象越来越近,就像一根绳子套上了她的脖子,死死拉着她,把她拖进了曾经母亲的那个病房。

    明明曾经幼小的夏星并没有目击过母亲洗胃的场景,每次都是父亲抱着母亲出门,夏星扶着父亲顾不得关上的房门,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之后,从医院回来,父亲疲惫着抽烟,母亲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

    王然似乎把那未知的片段为夏星补齐了。不知不觉整个场景变得雾气蒙蒙,王然的脸不再清晰,而是变成了母亲的脸,母亲曾年轻的脸庞,是困在婚姻中女人的脸庞,也是曾笑着说“我愿意”然后踏入婚姻的脸庞。

    夏星站在那里,任眼泪滴落着,任悲伤与痛苦化为泪水,从自己的身体中排解着。夏星的感受非常复杂,是对抑郁症的深切理解,是对母亲的恨与爱,是对悲剧没有发生的庆幸,莫名的还有对身为女人的自怜。

    王然洗完胃后,睡在医院输液。王然父亲守在王然床边,王然的母亲提出把夏星送回家。

    在车上,王然母亲不断对夏星表达着感谢,还说希望夏星能一直当王然的朋友。

    “阿姨,王然小腿上的那条伤疤是怎么回事?”夏星忍不住问到。

    “小的时候,她爸爸让她把开水瓶提过去,那时他爸爸正在书房看书。然然去拿开水瓶的时候,不小心把里面的开水倒了出来,直接泼在了自己的右小腿上。那时她穿着长裤,开水打湿了裤子就那么贴在皮肤上,她忍着痛不叫唤,把开水瓶给她爸爸提了过去。她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她裤腿湿了,才发现受了伤。我问她怎么不哭闹,她说她着急把她爸爸的开水瓶提过去。”王然妈妈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爸爸喜欢边喝热茶边看书。”

    夏星听着,沉默着。回想起在昏暗的灯光中看到的右腿的伤疤,那一小条溪流状,随着岁月慢慢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