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意外
阴天，阴冷的冬天。
从早上开始，一直到傍晚，都是这样，气温甚至越来越低。
夜幕就要降临。
街上己没有行人，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紧地关着，似乎要把这彻骨严寒隔绝在外面。
密云低压，天地间竟似充满了一种足以冻结一切生命的杀气。
没有风，连风都似被冻死。
龙啸天着一身貂裘独自坐在飞龙镖局的大厅里那张属于他的椅子上，他的心里竟涌现一种莫名的忐忑。
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这几年里从未有过的。
这几年里，龙啸天己经习惯了成功，习惯了顺风顺水，心安理得。
五天。
紫金双环王甫林已经出发五天了。
王甫林最多两天可达马行空帖子里所说的那个江北小镇，可是，又怎么会五天不见回信？
王甫林行事一直中规中矩，按说，昨晚就会有消息传来。
龙啸天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可哪里不对呢？他又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可笑，也许是什么意外耽搁了吧，但是，王甫林一定可以处理这样的意外，只是需要时间而己，这点，龙啸天坚信。
多少年来，紫金双环王甫林处理了无数意外，龙啸天清清楚楚，有时候，他甚至也佩服王甫林处理意外的能力。
龙啸天紧了紧身上的貂裘，仰坐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目，似在思考，似在等待，他在思考什么？又等待什么呢？
大厅里多了一个人，是病书生程大有。
龙啸天依然那样坐在椅子上，甚至连眼睛也没睁开：”你来了。”
程大有就站在离约龙啸天一丈之处，他与龙啸天之间只隔着摆放在龙啸天面前的一张桌子。
桌子，很普通，只三尺宽，桌子与程大有之间的距离约七尺。
七尺，对一个绝顶高手来说不是距离，一丈之内也绝不是距离。
一丈之内，如果自己全力而为，突施杀手该是什么样的结果？
看着闭目仰坐在椅子上的龙啸天，程大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他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吃了一惊。
程大有依旧站在那，一动也不动：”天，己经黑了。”
没有人知道程大有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龙啸天似乎习惯了程大有的答非所问：”对于我和他之间，你怎么看？”
这又是一句怎样的问话？没头没脑，谁能明白？
可是，程大友明白，他只说了句“霍坚很难对付。”
龙啸天睁开了眼睛，坐直身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每说一句话，程大有总能揣摩到他的意思，就如同他也总能听懂程大有的话一样，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龙啸天道：”霍坚的功夫怎样？”
“我或许可以在十招之内不致被杀。”程大有低声道。
作为一个高手，尤其象程大有这样的顶尖高手，竟能如此客观的评估自己与别人的差距，实在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
世上有太多人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自以为是，所以也就有人太多好高骛远的悲剧。
龙啸天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程大有，目光意味深长，是担忧？是疑惑亦或是不安？但这种目光一闪即逝，他又闭上了眼睛，恢复先前仰坐的姿态。
“杀戮不能让一个人提高声望，也同样不会因为杀戮而让一个人永久的称霸江湖。”程大有道。
龙啸天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仰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动了动。
“杀戮只会引来报复，无休无止。”程大有继续说道。
龙啸天说话了：“也许，这就是江湖。”他还是仰坐在那里，闭着眼睛。
程大有一笑：“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是江湖就有争斗，只是，争斗是有方式的”。
“方式？”龙啸天鄙夷的问道：“什么才是方式？请霍坚喝一顿酒，他就会归隐？让我领袖江北乃至天下武林？“
‘总镖头是不是觉得，除去霍坚就可以天下第一了？”程大有问。
龙啸天也不搭话。
程大有：“天下本没有第一，无论文采武功，还是其它什么，即使有，也在不停地变幻更迭。”
龙啸天看了程大有一眼，有不屑也有愤怒，很有时候，他甚至想杀了面前这个人，比如现在，他就想，特别的想。
可是，龙啸天知道，他不能，因为，他明白，对程大有他有太多倚仗，程大有在镖局甚至江湖上的声望，程大有的心计，程大有对江湖上的事情几乎无所不知以及他独到的见解和判断，当然，更主要的是程大有的武功。
程大有辉煌的经历有很多，他曾经一个人护镖远到几千里远的关外，还能毫发无伤的回来，他徒手击杀漠北双煞，他与武当掌门清虚道长不知为什么事闹翻，以致于大打出手，最后他甚至能够重创清虚，江湖上提起病书生程大有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胆寒。
龙啸天居然笑了，这种情况下他还笑得出，而且，笑得那么和蔼可亲，这，也是一种本领。
程大有道：”杀人者终被杀，没有人逃得过。”
龙啸天笑道：”你应当皈依佛门。”
程大有道：”我也杀人，而且杀过很多人，但那都是该杀之人”
龙啸天道：”该杀？各有各的衡量标准。”
程大有不再说话。
“你会不会有对我出手的一天？”龙啸天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程大有还是不吱声，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龙啸天眼里又涌起一丝愤怒，一丝鄙夷。
“总镖头可知道赵九？”程大有问龙啸天。
龙啸天又笑了：”江湖上还有不知道赵九的人吗？”
程大有又问道：”那，总镖头可知赵九武功如何？”
龙啸天沉吟了一下，他一时弄不明白程大有为什么会这样问，所以，他没回答，他知道，程大有一定还有下文。
果然，程大有道：”赵九的武功一定比总镖头想象的还要厉害。”
龙啸天居然同意程大有的说法：“也许吧，二十年前，赵九就能一刀劈死姜七郎，就在今天的江湖，也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龙啸天接着又说：”姜七郎武功自然不弱，不过，他更富于心计，要说一刀劈死姜七郎，我想，要是放在今天，你也可以做到。”
龙啸天紧盯着程大有，一脸笑意：”所以，你与赵九的武功或许在伯仲之间？”
程大有道：”可事情过去了二十年。”
龙啸天笑得更得意了：”是啊，二十年了，赵九劈死姜七郎之后再也没听说有过什么大的动静，倒是近些年反而学会养尊处优了，不知他能不能保持宝刀不老？”
程大有：”赵九没整出大的动静，是因为他不愿意。”
程大有道：”今天的赵九己非二十年前可比了。”
龙啸天又有些鄙夷：“赵九还有当年一刀劈死姜七郎的本事？”
程大有抬起头，目光中竟充满敬畏。
龙啸天看着程大有的表情，有些不解。
程大有叹了口气：”如果在今天，即使有比当年姜七郎厉害的人，赵九也一样可以一刀劈死，甚至不用尽全力。”
龙啸天一惊，他不言语，只紧紧盯着程大有。
程大有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龙啸天都相信，因为，程大有虽然对龙啸天总有阳奉阴违的时候，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从未出过错，而且，他对飞龙镖局的前总镖头龙飞忠心耿耿，龙飞死后，程大有更是尽心尽力打理飞龙镖局，飞龙镖局风头曰盛他也功不可没，所以，程大有与龙啸天也总能够安然相处。
陈大有太过了解这个江湖，那些江湖上的名人武功底细他更是打探得一清二楚，飞龙镖局能在江湖上稳稳行走，这也是非常主要的一个原因。
龙啸天：“这么说，赵九也能一刀劈死你？”
龙啸天忽然向程大有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一直以来，在洛阳城，龙啸天只在意霍坚
曾经一举成名而今早己似甘于平庸的赵九他并不在意。
龙啸天是亲眼目睹赵九这些年里在洛阳城是如何安于现状的，他甚至有意避开那些经过洛阳要拜访他的江湖人，他也似乎厌倦了江湖。
今晚，程大有突然这样说，让龙啸天心中一紧，所以他才这么问。
龙啸天自然知道，程大有既然这样说，他也一定打探清楚，程大有对江湖上人和事的了解，龙啸天深知。
程大有苦笑：“赵九想要一刀劈死我，也没那么容易。”
龙啸天笑了，程大有这么回答他很开心。
程大有看着龙啸天的笑脸：“如果赵九要劈死我，一定是在五刀之上，不过，若要我挡住赵九十刀，我可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龙啸天的笑容僵在脸上。
程大有看着龙啸天的表情心中竟有些快意。
龙啸天又仰坐在椅子上，习惯性的闭上了眼睛，他又在想什么呢？
程大有依然在说话，他太了解龙啸天，龙啸天此刻一定想听从他嘴里说出的更多关于赵九的话。
程大有说：“所以，有人要赵九死，因为，他活着对太多人都有威胁。”
龙啸天眼皮一跳：”哦？”
程大有：“一个多月之前，就有这样的事发生，有人想除去赵九，又自知没这能耐，竟欲借上官廷之手。”
龙啸天：”风流杀手上官廷？”
程大有道：“正是。”
龙啸天有点惊讶：“风流杀手上官廷？他能对付赵九？”
龙啸天从程大有口中知道赵九武功己远非昔日，可上官廷只是个杀手，竟有如此能耐？
程大有道：“如果江湖上真的能有几个人可以杀死赵九的话，上官廷一定是其中一个。”
龙啸天闭目仰坐在那里，缩在貂裘里的双手握成了挙。
程大有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接着说道：“那个想暗算赵九的人却绝没想到赵九与上官廷是那样肝胆相照，以至于后来，使毒嫁祸的唐氐双杰的老大被上官廷断了一臂。”
龙啸天坐直了身子，睁大眼睛，双挙握的更紧：“你说，那个风流杀手上官廷竞能断去唐东一臂？”
程大有道：“上官廷只用了一刀。”
龙啸天忽然觉得自己竟似有点虚脱，他想起了程大有刚进大厅不久说的一句话：无论文采武功，天下本没有第一，即便有，也在不停地变换更迭。
龙啸天又想起了霍坚。
龙啸天死死盯着程大有，盯着程大有的眼睛，他似乎要从程大有眼中直看到其内心深处，这个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其他三大高手竟也对他甚至有点折服？龙啸天的心里陡然升起一丝寒意，但这一丝寒意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坚信自己可以操控他们，除非，他们不想活了，想到这，龙啸天又笑了。
这世界上是没有人不想活命的，那些所谓视死如归的英雄也一定是在自知无望存活的情况下，才那么慷慨激昂的，但凡有一线活命的机会，谁，又不在拼死拼活？
所以，好死不如赖活这句话永远就是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
程大有低下头，他似乎有点畏惧龙啸天，又似乎想要思考什么。
“今天，己经是笫五天了。”龙啸天忽然转变话题。
程大有当然明白，龙啸天说的是紫金双环王甫林离开飞龙镖局的日子，他的脸上泛起深深地担忧甚至还有些感伤。
龙啸天又坐了回去，闭上了双眼，他一有机会就这样闭目仰坐，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习惯。
“马行空这趟保的是什么镖？”龙啸天问程大有，
原来，在王甫林出发后的第二天，龙啸天就命程大有派人调查这件事。
一向傑傲不训目空一切的马行空似乎也一直没怎么把飞龙镖局放在心上，这次忽然求上门来，真的是这次镖物太过贵重吗？龙啸天觉得有调查一下的必要。
程大有道：“还没消息，派出去人的还没回来。”
龙啸天吁了口气：“会是什么镖呢？竟让马行空不惜求助于我？”他象是在问程大有，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程大有没有说话。
龙啸天道：“从飞龙镖局赶到江边怎么也不会超过两天的路程。”
程大有：”是。”
龙啸天又道：”王甫林怎么会没有信？”
程大有：”一定是有了什么意外？”
龙啸天的脸上也有些忧虑：”意外？什么样的意外王甫林也不能处理？”
程大有道：”一定不能，否则，即使王甫林在处理意外，也会有信回来。”
龙啸天一惊：”你是说王甫林…”
程大有道：“或许是王甫林自已出了意外，使他连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龙啸天愣住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程大有抬头注视着龙啸天，喃喃道：“也许，根本就没有镖。”
龙啸天盯着程大有：”你说什么？”
其实，龙啸天听清了程大有的话，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遍。
程大有知道龙啸天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有说话。
龙啸天在说话：“这么说，闵亮也回不来了？”
程大有稍一沉吟：“如果真的是那样，闵亮应该是最没有危险的人。”
龙啸天似有不解。
程大有接道：“事情若真如我们所想，对方一定要把这消息带给我们，那样的话，我们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闵亮是最合适的人选。”
龙啸天不说话了，他的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
沉默。
龙啸天依旧闭目仰坐。
程大有还是站在龙啸天的对面，一丈之内。
龙啸天向程大有挥挥手，示意他坐在一侧的椅子上。
本来，大厅内除了龙啸天那居中而设的桌椅之外，大厅两侧也分别摆放了几张椅子，只是没有桌子，椅子也是普通的座椅，做工也很精致，却远没有龙啸天的那张座椅那么宽松豪奢。
龙啸天把议事厅的座椅都设置的如此不同，难道他真的就要高人一等？也真的就能高人一等？
程大有走到一侧离龙啸天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就这样，离龙啸天也有三尺远。
三尺远的距离，坐在龙啸天的位子上能把下面每张椅子上坐着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哪怕一个小小的动作，细微的表情。
龙啸天没有说话。
程大有也不吱声。
龙啸天与程大有似在等待，他们在等待什么？
等待，永远会让人觉得烦躁，不安。无声的等待更是如此，甚至还让人觉得尴尬。
龙啸天没有觉得尴尬，他似乎睡熟了，只是微锁的双眉和拢在貂裘袖子里握成拳状的双手，让程大有觉得，他的内心也不平静。
程大有也没有尴尬，倒是有烦躁不安的表情，而且，很明显。
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今晚这样的等待似乎更加难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人进来，此人五十开外，一身黑色劲装，目中神光湛然，步伐轻捷且毫无声息，一看就知武功不弱，足可挤入一流高手之列。
龙啸天与程大有几乎同时发现有人进来。
龙啸天还是那样坐着，只是睁开了眼。
程大有从椅子上站起身。
来人是闵亮。
“可有消息？”程大有有点迫不及待。
“没有。”闵亮的回答也很干脆。
闵亮就是程大有派出打探消息的人。
闵亮不仅武功超群，更擅长打探各类消息，程大有对江湖中事知之甚详，闵亮也功不可没。
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这样的回答是闵亮从未有过的回答。
程大有感到有些失望。
龙啸天也不吱声。
闵亮犹疑道：”属下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程大有忙问。
闵亮：”您要属下亲自去办这件事情属下就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顿了一下，闵亮又道：”属下第二天中午便已赶到您交代的地点，那是一个古镇，不大，房屋都修建的很古朴典雅，就连铺道的青砖也都很精致。“
程大有在听，全神贯注，他知道，这不是闵亮所说的奇怪的地方，大江南北，象这样古色古香的小镇太多了。
果然，闵亮接着又道：”属下奇怪的是这样的小镇本该繁华，却不知为何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人没有？”程大有也觉得奇怪。
龙啸天坐直了身子。
闵亮：“是的，小镇上非但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店铺住户都门窗紧闭。”
程大有陷入沉思。
闵亮接着又说：“属下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便扩大打探范围，小镇十里外才有人家，人们对小镇上所有人消失不见竟全不知情，其中只有几户人家想到小镇上采买物品的，全部被捆绑在那个距小镇最近的村庄与小镇之间路旁的一个小树林里，还是属下放了他们。”
“这么说，这个小镇被人提前布控了，可是布控也得有蛛丝马迹呀。”程大有仿佛自言自语。
“还有更让人奇怪的地方，”闵亮咽了口唾液继续说道：”在小镇上一个叫淮悦布庄的店铺门口，好像有一摊血迹。”
“好象？”程大有对闵亮这样的说辞不太满意，作为一个专职打探消息行走江湖多年的高手，不应该用这样模棱两可的句子。
闵亮道：”我不能确定，因为，整条道路都被冲洗过，而且很仔细。”
“有没有可能你到的时候，王镖头一行还没到？”程大有问闵亮。
‘不可能的，”闵亮道：“属下既然前往打探，路上自然也不闲着，王镖头一行应是先我一天到达那里的，可属下赶到那里时，所有消息全部中断，仿佛王镖头一行忽然全部平地消失一样。”
程大有也毫无头绪，眼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那个小镇上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过。
闵亮看着程大有，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属下也觉得不可思议，在那个小镇上潜伏了半天一夜也没见动静，又不敢多耽搁，才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程大有不说话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镇，居然没有一个人，店铺住户门窗紧闭，整条街道还被很仔细的冲刷干净，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小镇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
这，简直就是一个谜。
龙啸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觉得这个谜只有他才解得开。
龙啸天走出大厅门口，才发觉，夜，已经很深了。
程大有和闵亮紧随他走出大厅。
彻骨的寒冷瞬间包围了他们，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明天，会是怎样的天气呢？
从早上开始，一直到傍晚，都是这样，气温甚至越来越低。
夜幕就要降临。
街上己没有行人，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紧地关着，似乎要把这彻骨严寒隔绝在外面。
密云低压，天地间竟似充满了一种足以冻结一切生命的杀气。
没有风，连风都似被冻死。
龙啸天着一身貂裘独自坐在飞龙镖局的大厅里那张属于他的椅子上，他的心里竟涌现一种莫名的忐忑。
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这几年里从未有过的。
这几年里，龙啸天己经习惯了成功，习惯了顺风顺水，心安理得。
五天。
紫金双环王甫林已经出发五天了。
王甫林最多两天可达马行空帖子里所说的那个江北小镇，可是，又怎么会五天不见回信？
王甫林行事一直中规中矩，按说，昨晚就会有消息传来。
龙啸天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可哪里不对呢？他又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可笑，也许是什么意外耽搁了吧，但是，王甫林一定可以处理这样的意外，只是需要时间而己，这点，龙啸天坚信。
多少年来，紫金双环王甫林处理了无数意外，龙啸天清清楚楚，有时候，他甚至也佩服王甫林处理意外的能力。
龙啸天紧了紧身上的貂裘，仰坐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目，似在思考，似在等待，他在思考什么？又等待什么呢？
大厅里多了一个人，是病书生程大有。
龙啸天依然那样坐在椅子上，甚至连眼睛也没睁开：”你来了。”
程大有就站在离约龙啸天一丈之处，他与龙啸天之间只隔着摆放在龙啸天面前的一张桌子。
桌子，很普通，只三尺宽，桌子与程大有之间的距离约七尺。
七尺，对一个绝顶高手来说不是距离，一丈之内也绝不是距离。
一丈之内，如果自己全力而为，突施杀手该是什么样的结果？
看着闭目仰坐在椅子上的龙啸天，程大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他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吃了一惊。
程大有依旧站在那，一动也不动：”天，己经黑了。”
没有人知道程大有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龙啸天似乎习惯了程大有的答非所问：”对于我和他之间，你怎么看？”
这又是一句怎样的问话？没头没脑，谁能明白？
可是，程大友明白，他只说了句“霍坚很难对付。”
龙啸天睁开了眼睛，坐直身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每说一句话，程大有总能揣摩到他的意思，就如同他也总能听懂程大有的话一样，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龙啸天道：”霍坚的功夫怎样？”
“我或许可以在十招之内不致被杀。”程大有低声道。
作为一个高手，尤其象程大有这样的顶尖高手，竟能如此客观的评估自己与别人的差距，实在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
世上有太多人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自以为是，所以也就有人太多好高骛远的悲剧。
龙啸天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程大有，目光意味深长，是担忧？是疑惑亦或是不安？但这种目光一闪即逝，他又闭上了眼睛，恢复先前仰坐的姿态。
“杀戮不能让一个人提高声望，也同样不会因为杀戮而让一个人永久的称霸江湖。”程大有道。
龙啸天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仰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动了动。
“杀戮只会引来报复，无休无止。”程大有继续说道。
龙啸天说话了：“也许，这就是江湖。”他还是仰坐在那里，闭着眼睛。
程大有一笑：“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是江湖就有争斗，只是，争斗是有方式的”。
“方式？”龙啸天鄙夷的问道：“什么才是方式？请霍坚喝一顿酒，他就会归隐？让我领袖江北乃至天下武林？“
‘总镖头是不是觉得，除去霍坚就可以天下第一了？”程大有问。
龙啸天也不搭话。
程大有：“天下本没有第一，无论文采武功，还是其它什么，即使有，也在不停地变幻更迭。”
龙啸天看了程大有一眼，有不屑也有愤怒，很有时候，他甚至想杀了面前这个人，比如现在，他就想，特别的想。
可是，龙啸天知道，他不能，因为，他明白，对程大有他有太多倚仗，程大有在镖局甚至江湖上的声望，程大有的心计，程大有对江湖上的事情几乎无所不知以及他独到的见解和判断，当然，更主要的是程大有的武功。
程大有辉煌的经历有很多，他曾经一个人护镖远到几千里远的关外，还能毫发无伤的回来，他徒手击杀漠北双煞，他与武当掌门清虚道长不知为什么事闹翻，以致于大打出手，最后他甚至能够重创清虚，江湖上提起病书生程大有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胆寒。
龙啸天居然笑了，这种情况下他还笑得出，而且，笑得那么和蔼可亲，这，也是一种本领。
程大有道：”杀人者终被杀，没有人逃得过。”
龙啸天笑道：”你应当皈依佛门。”
程大有道：”我也杀人，而且杀过很多人，但那都是该杀之人”
龙啸天道：”该杀？各有各的衡量标准。”
程大有不再说话。
“你会不会有对我出手的一天？”龙啸天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程大有还是不吱声，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龙啸天眼里又涌起一丝愤怒，一丝鄙夷。
“总镖头可知道赵九？”程大有问龙啸天。
龙啸天又笑了：”江湖上还有不知道赵九的人吗？”
程大有又问道：”那，总镖头可知赵九武功如何？”
龙啸天沉吟了一下，他一时弄不明白程大有为什么会这样问，所以，他没回答，他知道，程大有一定还有下文。
果然，程大有道：”赵九的武功一定比总镖头想象的还要厉害。”
龙啸天居然同意程大有的说法：“也许吧，二十年前，赵九就能一刀劈死姜七郎，就在今天的江湖，也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龙啸天接着又说：”姜七郎武功自然不弱，不过，他更富于心计，要说一刀劈死姜七郎，我想，要是放在今天，你也可以做到。”
龙啸天紧盯着程大有，一脸笑意：”所以，你与赵九的武功或许在伯仲之间？”
程大有道：”可事情过去了二十年。”
龙啸天笑得更得意了：”是啊，二十年了，赵九劈死姜七郎之后再也没听说有过什么大的动静，倒是近些年反而学会养尊处优了，不知他能不能保持宝刀不老？”
程大有：”赵九没整出大的动静，是因为他不愿意。”
程大有道：”今天的赵九己非二十年前可比了。”
龙啸天又有些鄙夷：“赵九还有当年一刀劈死姜七郎的本事？”
程大有抬起头，目光中竟充满敬畏。
龙啸天看着程大有的表情，有些不解。
程大有叹了口气：”如果在今天，即使有比当年姜七郎厉害的人，赵九也一样可以一刀劈死，甚至不用尽全力。”
龙啸天一惊，他不言语，只紧紧盯着程大有。
程大有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龙啸天都相信，因为，程大有虽然对龙啸天总有阳奉阴违的时候，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从未出过错，而且，他对飞龙镖局的前总镖头龙飞忠心耿耿，龙飞死后，程大有更是尽心尽力打理飞龙镖局，飞龙镖局风头曰盛他也功不可没，所以，程大有与龙啸天也总能够安然相处。
陈大有太过了解这个江湖，那些江湖上的名人武功底细他更是打探得一清二楚，飞龙镖局能在江湖上稳稳行走，这也是非常主要的一个原因。
龙啸天：“这么说，赵九也能一刀劈死你？”
龙啸天忽然向程大有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一直以来，在洛阳城，龙啸天只在意霍坚
曾经一举成名而今早己似甘于平庸的赵九他并不在意。
龙啸天是亲眼目睹赵九这些年里在洛阳城是如何安于现状的，他甚至有意避开那些经过洛阳要拜访他的江湖人，他也似乎厌倦了江湖。
今晚，程大有突然这样说，让龙啸天心中一紧，所以他才这么问。
龙啸天自然知道，程大有既然这样说，他也一定打探清楚，程大有对江湖上人和事的了解，龙啸天深知。
程大有苦笑：“赵九想要一刀劈死我，也没那么容易。”
龙啸天笑了，程大有这么回答他很开心。
程大有看着龙啸天的笑脸：“如果赵九要劈死我，一定是在五刀之上，不过，若要我挡住赵九十刀，我可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龙啸天的笑容僵在脸上。
程大有看着龙啸天的表情心中竟有些快意。
龙啸天又仰坐在椅子上，习惯性的闭上了眼睛，他又在想什么呢？
程大有依然在说话，他太了解龙啸天，龙啸天此刻一定想听从他嘴里说出的更多关于赵九的话。
程大有说：“所以，有人要赵九死，因为，他活着对太多人都有威胁。”
龙啸天眼皮一跳：”哦？”
程大有：“一个多月之前，就有这样的事发生，有人想除去赵九，又自知没这能耐，竟欲借上官廷之手。”
龙啸天：”风流杀手上官廷？”
程大有道：“正是。”
龙啸天有点惊讶：“风流杀手上官廷？他能对付赵九？”
龙啸天从程大有口中知道赵九武功己远非昔日，可上官廷只是个杀手，竟有如此能耐？
程大有道：“如果江湖上真的能有几个人可以杀死赵九的话，上官廷一定是其中一个。”
龙啸天闭目仰坐在那里，缩在貂裘里的双手握成了挙。
程大有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接着说道：“那个想暗算赵九的人却绝没想到赵九与上官廷是那样肝胆相照，以至于后来，使毒嫁祸的唐氐双杰的老大被上官廷断了一臂。”
龙啸天坐直了身子，睁大眼睛，双挙握的更紧：“你说，那个风流杀手上官廷竞能断去唐东一臂？”
程大有道：“上官廷只用了一刀。”
龙啸天忽然觉得自己竟似有点虚脱，他想起了程大有刚进大厅不久说的一句话：无论文采武功，天下本没有第一，即便有，也在不停地变换更迭。
龙啸天又想起了霍坚。
龙啸天死死盯着程大有，盯着程大有的眼睛，他似乎要从程大有眼中直看到其内心深处，这个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其他三大高手竟也对他甚至有点折服？龙啸天的心里陡然升起一丝寒意，但这一丝寒意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坚信自己可以操控他们，除非，他们不想活了，想到这，龙啸天又笑了。
这世界上是没有人不想活命的，那些所谓视死如归的英雄也一定是在自知无望存活的情况下，才那么慷慨激昂的，但凡有一线活命的机会，谁，又不在拼死拼活？
所以，好死不如赖活这句话永远就是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
程大有低下头，他似乎有点畏惧龙啸天，又似乎想要思考什么。
“今天，己经是笫五天了。”龙啸天忽然转变话题。
程大有当然明白，龙啸天说的是紫金双环王甫林离开飞龙镖局的日子，他的脸上泛起深深地担忧甚至还有些感伤。
龙啸天又坐了回去，闭上了双眼，他一有机会就这样闭目仰坐，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习惯。
“马行空这趟保的是什么镖？”龙啸天问程大有，
原来，在王甫林出发后的第二天，龙啸天就命程大有派人调查这件事。
一向傑傲不训目空一切的马行空似乎也一直没怎么把飞龙镖局放在心上，这次忽然求上门来，真的是这次镖物太过贵重吗？龙啸天觉得有调查一下的必要。
程大有道：“还没消息，派出去人的还没回来。”
龙啸天吁了口气：“会是什么镖呢？竟让马行空不惜求助于我？”他象是在问程大有，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程大有没有说话。
龙啸天道：“从飞龙镖局赶到江边怎么也不会超过两天的路程。”
程大有：”是。”
龙啸天又道：”王甫林怎么会没有信？”
程大有：”一定是有了什么意外？”
龙啸天的脸上也有些忧虑：”意外？什么样的意外王甫林也不能处理？”
程大有道：”一定不能，否则，即使王甫林在处理意外，也会有信回来。”
龙啸天一惊：”你是说王甫林…”
程大有道：“或许是王甫林自已出了意外，使他连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龙啸天愣住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程大有抬头注视着龙啸天，喃喃道：“也许，根本就没有镖。”
龙啸天盯着程大有：”你说什么？”
其实，龙啸天听清了程大有的话，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遍。
程大有知道龙啸天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有说话。
龙啸天在说话：“这么说，闵亮也回不来了？”
程大有稍一沉吟：“如果真的是那样，闵亮应该是最没有危险的人。”
龙啸天似有不解。
程大有接道：“事情若真如我们所想，对方一定要把这消息带给我们，那样的话，我们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闵亮是最合适的人选。”
龙啸天不说话了，他的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
沉默。
龙啸天依旧闭目仰坐。
程大有还是站在龙啸天的对面，一丈之内。
龙啸天向程大有挥挥手，示意他坐在一侧的椅子上。
本来，大厅内除了龙啸天那居中而设的桌椅之外，大厅两侧也分别摆放了几张椅子，只是没有桌子，椅子也是普通的座椅，做工也很精致，却远没有龙啸天的那张座椅那么宽松豪奢。
龙啸天把议事厅的座椅都设置的如此不同，难道他真的就要高人一等？也真的就能高人一等？
程大有走到一侧离龙啸天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就这样，离龙啸天也有三尺远。
三尺远的距离，坐在龙啸天的位子上能把下面每张椅子上坐着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哪怕一个小小的动作，细微的表情。
龙啸天没有说话。
程大有也不吱声。
龙啸天与程大有似在等待，他们在等待什么？
等待，永远会让人觉得烦躁，不安。无声的等待更是如此，甚至还让人觉得尴尬。
龙啸天没有觉得尴尬，他似乎睡熟了，只是微锁的双眉和拢在貂裘袖子里握成拳状的双手，让程大有觉得，他的内心也不平静。
程大有也没有尴尬，倒是有烦躁不安的表情，而且，很明显。
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今晚这样的等待似乎更加难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人进来，此人五十开外，一身黑色劲装，目中神光湛然，步伐轻捷且毫无声息，一看就知武功不弱，足可挤入一流高手之列。
龙啸天与程大有几乎同时发现有人进来。
龙啸天还是那样坐着，只是睁开了眼。
程大有从椅子上站起身。
来人是闵亮。
“可有消息？”程大有有点迫不及待。
“没有。”闵亮的回答也很干脆。
闵亮就是程大有派出打探消息的人。
闵亮不仅武功超群，更擅长打探各类消息，程大有对江湖中事知之甚详，闵亮也功不可没。
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这样的回答是闵亮从未有过的回答。
程大有感到有些失望。
龙啸天也不吱声。
闵亮犹疑道：”属下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程大有忙问。
闵亮：”您要属下亲自去办这件事情属下就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顿了一下，闵亮又道：”属下第二天中午便已赶到您交代的地点，那是一个古镇，不大，房屋都修建的很古朴典雅，就连铺道的青砖也都很精致。“
程大有在听，全神贯注，他知道，这不是闵亮所说的奇怪的地方，大江南北，象这样古色古香的小镇太多了。
果然，闵亮接着又道：”属下奇怪的是这样的小镇本该繁华，却不知为何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人没有？”程大有也觉得奇怪。
龙啸天坐直了身子。
闵亮：“是的，小镇上非但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店铺住户都门窗紧闭。”
程大有陷入沉思。
闵亮接着又说：“属下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便扩大打探范围，小镇十里外才有人家，人们对小镇上所有人消失不见竟全不知情，其中只有几户人家想到小镇上采买物品的，全部被捆绑在那个距小镇最近的村庄与小镇之间路旁的一个小树林里，还是属下放了他们。”
“这么说，这个小镇被人提前布控了，可是布控也得有蛛丝马迹呀。”程大有仿佛自言自语。
“还有更让人奇怪的地方，”闵亮咽了口唾液继续说道：”在小镇上一个叫淮悦布庄的店铺门口，好像有一摊血迹。”
“好象？”程大有对闵亮这样的说辞不太满意，作为一个专职打探消息行走江湖多年的高手，不应该用这样模棱两可的句子。
闵亮道：”我不能确定，因为，整条道路都被冲洗过，而且很仔细。”
“有没有可能你到的时候，王镖头一行还没到？”程大有问闵亮。
‘不可能的，”闵亮道：“属下既然前往打探，路上自然也不闲着，王镖头一行应是先我一天到达那里的，可属下赶到那里时，所有消息全部中断，仿佛王镖头一行忽然全部平地消失一样。”
程大有也毫无头绪，眼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那个小镇上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过。
闵亮看着程大有，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属下也觉得不可思议，在那个小镇上潜伏了半天一夜也没见动静，又不敢多耽搁，才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程大有不说话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镇，居然没有一个人，店铺住户门窗紧闭，整条街道还被很仔细的冲刷干净，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小镇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
这，简直就是一个谜。
龙啸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觉得这个谜只有他才解得开。
龙啸天走出大厅门口，才发觉，夜，已经很深了。
程大有和闵亮紧随他走出大厅。
彻骨的寒冷瞬间包围了他们，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明天，会是怎样的天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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