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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囚徒

    奎帕很快注意到了奥拉的异状,可以肯定,此刻他恨不得再长出一双手来,捂住自己迫不及待要尖叫的嘴。他听见那个被称为神使的来客的声音,毫无疑问,正是那天在圣所中,引诱自己遭受诅咒的使者。奥拉心中翻滚起怒意,仿佛使者的出现成为他这次以身犯险的一个动机。

    “检查一下,我不想被第三方发现我来过这。”

    “船舱我们已经检查过了,除了海象人以外,都是我们的水手。”

    “这个人呢?”

    “他是我们的俘虏,我想撬点情报出来,但是这老东西嘴很硬,我就先让他吊一会。”

    “继续让你的手下巡查,史潘提姆船长,打起十二分警惕。”

    “当然,当然,”被命令的船长大声呼喊:“喂!小子们,全员到甲板上来!每个人都要准备好,一旦发现船帆立刻汇报!——先生,我们去船长室谈吧?”

    “喂,奥拉,他们都要到甲板上去了。我们只能躲进船舱了。你看见那个放炮的洞口了吗,我们从那里钻进去。你那个同伴呢?”

    “她比我们两个都要强,也很聪明。应该已经进去了。”奥拉回答道,但他已经做好以太不在了的准备。他艰难地用酸痛的手臂拉起自己的身躯,像一条毛虫般蠕动着扭进了狭窄的洞口。

    第二层船舱十分闷热,全然感受不到这个季节应有的凉爽。因为海盗们离开,灯也熄灭了,只有黎明前的微光从船舷上凿开的小孔处射入。空间幽暗而狭窄,而且散发着腥臭味。奎帕也顺利地潜入进来。两人蹑手蹑脚地摸黑前行,生怕有哪个海盗没去甲板而被当场俘获。

    “奥拉......你那个同伴,她是不是......已经走了?”

    “哈,我也......我也不敢说了。”奥拉面露苦涩。随着冒险的深入,污浊的气味也越发浓厚,只不过逐渐被一种腥气代替。气息的来源被一扇木门阻挡。奎帕判断道:“这一定是他们关押俘虏的地方。我敢肯定,海象人绝对都在这里。”

    “上锁了吗?”奥拉试着在不闹出声响的情况下推门,无果。奎帕拱起肩胛,卯足了劲撞过去,随着铁链被拽断的噪响,门应力而开。奥拉大惊失色:“会被发现的!”

    “没事,海浪声可比这大。要涨潮了。”奎帕对自己的成果沾沾自喜,转过头让奥拉放心,却没注意到身后的黑暗中有一双已经变形的手掌慢慢伸了出来。它搭上奎帕的双肩,紧紧抠住,连呼救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把他拖入了房间。

    奥拉吓得瘫坐在地,牙龈几乎咬出血。他差点惊叫出声。那是一双灰蓝色的手,似乎还没有分化完全,更像是蹼。它抓住奎帕的时候,因为用力明显,紫黑色的血管暴出,也让皮肤上的藓状病变更加明显。他撑在地上向后蹭了几步,听到奎帕凄惨的叫唤:“奥拉,救我啊,奥拉——”

    要逃吗?他的大脑一霎时空空如也,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和大鱼搏斗的梦里,他被触须牢牢捆扎,浸入深深的海水,声音遥远而漫长,无止尽的窒息感绞杀了他的感官。他四肢无力,却拼了命的要鼓起一股力气——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牙齿咯咯打颤,膝盖也不由自主地打弯。下一秒,他几乎是把自己摔出去一样,喉咙发出无声的呐喊,为自己打气,随后一头冲进了黑暗的房间。

    很快,他也被几双大手擒获了,湿润粘稠的液体糊在他的脸上,令他十分恶心。晦暝里悉悉索索的,交错几句窃窃私语。而后,那几双揪住他的手掌同时脱力,四肢早已吓软的他一下子趴在地上。

    放松下来的瞳孔由紧缩恢复到了正常状态,又因为适应黑暗而扩大,他可以大致看见轮廓。奎帕在角落里,刚刚找到提灯。他点亮它们。于是,奥拉看见了屋内所有的一切。

    海象人被锁在栅栏围成的木箱里,挤作一团。从体态上分析,无论男女老幼都被关起来。海象人母亲退化的手掌搂住她孩子们的头,试图安慰它们的恐惧。先前绑架奥拉的海象人壮丁叹惋地捶了一下木桩,发出这个种族独特的呜咽。它们皮肤是蓝灰色的,密布着斑点,鼻孔粗大,两颗细长的牙齿对称着从厚嘴唇下冒出。长相的确令人不敢恭维。

    “它们不想杀我们。”奎帕咽一口唾沫,凑近奥拉说:“可能以为我们是海盗吧。”

    “奎帕,你可以跟他们沟通吗?你是巫医的学徒,应该会这些生僻话吧?”

    “我们会说你们的语言。我们也是人类。”一个长了白胡须的海象人突然出声,“我们是因为血脉变异才变成这副模样。”

    “啊,啊......”奥拉张口结舌,愣了好久才想到自己还有正事。他说:“怎么才能把你们放出来?”

    “你愿意救我们?”海象人们顿时兴奋起来,仿佛听见了不可置信的消息。奥拉一头雾水,看到有人身陷困难就要搭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有奎帕知道它们欣喜的原因——它们从来都被陆地上的人们认为是不可接触的低贱种族,见到他们不屠杀都是好的了,何谈拯救。所以它们远离陆地繁衍生息,血脉也就一直隔断。而奥拉并不知道这些,或者说,他没有被陆地上的教条完全熏陶,这才令他做出这个决定。

    “你要做什么?”学徒不安地问。此刻的奥拉似乎已经摒弃了先前的恐惧,他坚定地直视奎帕的双眼,说:“我要发动囚徒暴动。”

    “对......这样一来,我们就不怕海盗人多了。说干就干,吾师还被吊着。”

    奥拉急切地挠头:“啧......钥匙肯定在海盗手里。我们没办法偷过来,他们都在甲板上。”

    “哈,幸好我带了这个。”奎帕双眼放光,解开腰上缠的花布绑带,在后腰抽出一柄短刀。

    “这能行吗?”奥拉看着那还没有木栏一半粗的刀身,面露难色。但海象人哀求的目光又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做下去。两个人蹲在一起,开始对第一根木桩切割。他的嘴里涌起一股酸味,紧张与激动令他的指尖刺痛。他忽然意识到命运已经脱缰,再不能由自己掌控。既然这样,他想,那就放手去干吧。

    他解下自己浸湿的斗篷,打一个结,挂在库房的窗口,让它飘扬在外面的大风里。学徒问:“这是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奥拉苦笑道,“可能,我在赌一个奇迹吧。”

    船长室中,史潘提姆正在一张写有赦免名额的纸张上签字。这是圣导国为他的船队洗脱罪行的帮助。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其中有大量的赎金,以及这一船海象人。到岸后,它们会被拿去做什么就不关他的事了。神使望向窗外仍然有些灰暗的海面,说:“我得确认货色,免得你放些老弱病残进去以次充好。”

    “啊,当然,当然,”船长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笔,“不过,这种脏活怎能劳您大驾呢?”

    他知道神使有洁癖,向旁边的守卫使个眼色:“去,给底下通通风。等味散得差不多了,你再上来汇报。”

    守卫领到命令,迅速离开了。神使则继续眺望大海。不知为何,今天他总是心神不宁。已经开始涨潮了,海浪变得凶暴,总是让他不自觉地想到那个浑身冒出黑炎的男孩。他从圣所中跑出去之后就下落不明。如果在路上被烧死了,早应该有人汇报才对。他事后还向劳伦特施压,暗示他说出奥拉的下落,但劳伦特一口咬定再没见过这位朋友,神使只能作罢。只是内心的直觉一再告诉他,这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接连的潮水让船舱上下起伏,巨大的落差令神使有些吃不消。经过随从试喝,他饮下船长递来的热茶。心中的不安却更深了。他相信这是他所信仰的神明给予他的天启,于是不耐烦地问:“下去的人呢?”

    “这......”船长不知如何回答。毕竟海象人的体臭是出了名的,要想彻底消除气味,不可能这点时间就干完。他想解释这一点,但神使已经向门口走去:“臭一点无所谓,我只需要大致看一眼,就知道有没有猫腻。”

    两个随行的护卫立即跟上去,为主人打开通往下层的木板。神使走得很快,不一会连下了两层,两个男孩潜入的库房前。这里位于船只底部,光线不足,通风也差。刚走过去就有浓烈臭气扑面而来。护卫点亮火把,侧身为神使让出路来。

    “那海盗一定是偷懒了。我一会要让史潘提姆把他从赦免名单上划掉。”神使弹弹手指,护卫心领神会地推开房门,把神使护在中间,排成一列走了进去。

    “该死,怎么会这么臭。”

    即使是接手过几次海象人的神使,此时也不免皱起眉头。他用干净的袖口遮住鼻子,借火把的光亮,大略扫了一眼被锁在木箱里的海象人奴隶们。它们的眼中藏着深深的不甘与恐惧,还有一种对于未来的担忧。哭喊声此起彼伏,几乎每一个樊笼的木柱上,都牢牢地攥着一只肥大的手掌。

    看样子是没有问题的,但神使心中的不安更剧烈了。他总觉得有矛盾之处。比如那些海象人很明显怕他怕得要死,却依然抓紧栏杆而不是缩在角落。而且刚才下来打扫卫生的那个海盗也不知下落,难道他敢在这种时候跑去喝酒?带着这份疑惑,神使又扭头看了一眼,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角落里,有一处地方因为木箱的阻挡,在火把的光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就在那片黑影里,有一个物体正在蠕动。神使心里也犯怵,但他毕竟有两个护卫傍身,想必毒蛇恶兽之类的无法伤到他。于是他小步走上前,探头一看——

    被五花大绑、用奎帕的花布绑带堵住嘴的海盗,正拼命地拱着身子,试图弄出声响。当他看到神使那张错愕的脸后,更是惊恐地睁大双目,几乎要把眼珠瞪出来。两道黑影从屋顶的梁木跃下,正是一直躲在上面的奥拉和奎帕。

    “啊!”奥拉暴喝一声,双手挥舞沾血的木棒,劈头盖脸对着神使身旁的护卫抡下。

    刚才,两个男孩就是这样偷袭解决的海盗。它们正在屋里卖力地锯着木桩,忽然听见外面有口哨和脚步声。于是匆忙躲在门后,趁海盗打开门的一瞬间把他敲晕过去。随后,他们把海盗绑起来,拖到角落的垫子上,这样即使他想搞出动静,海象人们也可以用哭喊声盖过去。两人又找好了房梁上可以藏身的地方,以便下一次偷袭。但他们也心知,下次再有人来,恐怕就不是他们俩能解决的了。

    他们抓紧时间搜身,那海盗挣扎得很厉害,才刚摸到钥匙,门外又有了脚步声。

    果然,神使带着两个护卫到来。海象人们默契地用手掌盖住栏杆上被锯开的缺口,发出叫喊打掩护。本来神使已经转身了,两个躲在房梁上的男孩都松一口气,谁料他像是受到启示般,直接找到了那个海盗。这下不得不出手了,奥拉对着离他最近的护卫就是一闷棍。

    护卫毕竟经过训练,很快反应过来,在半空中就把奥拉的攻击截住了。他魁梧的身躯站定,双手紧紧抓住木棍,挡下了这一击。奎帕那边更是扑空了,但他在地上滚一圈,在神使惊恐的目光里,将木棍向前捅去,不偏不倚地刺中了奥拉面前护卫的膝盖。

    护卫大叫一声跪倒在地,奥拉赶紧用尽力气再补一棍,这下结结实实打在护卫的脖子上,把他打得昏死过去。没来得及反应,奎帕已经被另一个护卫拎起来,紧紧锁住。奥拉见状不妙,在对方手中有人质的情况下,他没敢再轻举妄动,而是抛下木棍,取出钥匙,对准了关押海象人囚笼上的锁孔:

    “放开他,否则我就把它们放出来!”

    即使是神使,都没料到他会这样做。在他们手足无措时,奥拉甚至趁机将钥匙插进了锁眼。这下子惊得护卫加大了箍住奎帕脖子的力度:“你敢开锁我就勒死他!”

    站在对峙双方中间的神使终于反应过来。他脸上勉强扯出一个并不愉悦的笑容,说;“好吧,先生们,让我们好好谈判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