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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出城

    兵器并不是武学的核心,这是何应良从岳清锐那里学到的,足以改变他过往所有认知的事实。冷兵锋芒锐利,火器疾焰迅猛,但终归还是为人所用,而不是人被兵器把持。

    岳清锐怒目直视,拆穿了这四名东厂阉宦假扮锦衣卫的事实。但无论如何,他孤身对敌,一剑破四刀,甚至当街刺穿了一人的喉咙,片刻间便会引来官府巡防的搜捕。因而岳清锐不愿再杀人了,剩下的三人皆只被留下外伤。

    “回去告诉你们马公公,我中原镖局上下,不会有一人听命于东厂,与尔等阉宦同流合污!”

    剑还在手上握着,但已不再对着人,收了杀气。岳清锐捡起一旁掉落的大帽,攥紧后擦去了剑头的血。遂又将沾血的帽子扔回地上,收剑入鞘,垂首而去。

    街上已几乎无行人踪影,只剩青楼门前的一片血泊。挥刀的人定在原地,喉咙的血还在缓缓流出,其余三人抚着各自伤口,刀已提不起来。岳清锐将剑挂回腰上,自顾自寻着小道走去。

    何应良没杀过人,望着眼前的一幕,即使坐于马上,亦自感胸闷恐慌。

    岳清锐看样子不是第一次杀人,虽疾步往隐蔽处走去,却面不改色心平如水。

    但两人心里都清楚,官府巡捕将迅速到达现场。这几人穿着飞鱼服,甚至还当街横死一个,是足以全城戒备搜查的大案。岳清锐不敢懈怠,纵使东厂的人假扮锦衣卫在先,但眼下他已当街杀人,必须尽快隐蔽藏身。

    何应良也不敢再迟疑,他觉得岳清锐大致并不熟悉西安府城,一时难以逃离。且腰上还挂着剑,只要官兵巡捕看到,必定是要拦住盘问的。

    他最怕的,是岳清锐被拦住后想脱身,再起杀伐。

    “兄长!”

    何应良使足了劲儿吼道,驱马飞驰而去,瞬时已至岳清锐身前。大街空旷,挂着剑的人锋芒难隐,骑马的人更是张扬。

    “你?”岳清锐心中闪过一丝诧异,虽立于马下,却自有气势。

    “兄长,官府巡捕的人马上就会来这儿,我带你走,上马!”

    何应良慌得身心俱颤,岳清锐却紧盯着他的眼睛,又略微垂首思索。

    “兄长,再晚就来不及了!”何应良的恐慌更甚了,声音都在颤抖。

    岳清锐依旧垂首思索着,似乎不打算回应,一言不发。

    何应良一时不知所措,前后环顾,又焦急地望向马下站定的岳清锐。此刻他最怕一直僵下去,岳清锐不走,他也不走,官府巡捕追来,二人都要束手。

    “快,就在青楼门口,快跟上!”

    一声干脆的命令传来,紧跟着不知有多少急促的脚步。何应良与岳清锐同时闻声,几乎一齐望向声源来处。

    何应良还想说些什么,岳清锐却又与他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如刚收回腰间不久的剑一般,刺得何应良冷汗直下。但不等他回神,岳清锐居然已飞身上马,坐于何应良身后。

    “听你的,带路!”

    何应良甚至没喘得上气,听到岳清锐终于回应了他,立刻打马疾行。二人一骑,剑在腰上,枪裹着布挂于马身一侧。那骏马纵然略感沉重,却也足力猛奔,一时飞影。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叫你兄长吗?”

    马背颠簸,疾行破风。何应良怕说不清楚,只好大声喊着。岳清锐却只是厉声回应,依旧沉稳。

    “我救了你,我相信你现在也要救我,别的就可以先不问。”

    何应良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完全理解,还想问些什么。岳清锐却主动先开口了:“我信你,现在把命交给你,剩下的等逃出去再说。”

    何应良终于作罢,打马更起劲儿了。待官府巡捕到青楼现场,二人早已没了踪迹。

    自日上三竿,何应良躺在马背上入北城起,到二人一骑疾驰离去,已至午后。不觉间已达南门,几乎贯穿了府城南北。那青楼离城北安远门较近,却与城南永宁门相去甚远。二人疾行至此,却不料城内早已全部戒严,各大门出口增派甲士看守,只得勒马。

    “从哪儿来的?怎么还带着剑?下来!”

    一守城士卒已阔步向前,往马下而行。待其喝声二人时,身后众多甲士也横枪拉弦,剑拔弩张。

    “你可有打算?我若是先出手,这十几名士卒倒不在话下,或还能冲出城去。”

    何应良被盘问地正不知作何打算,却被岳清锐贴于耳后的一句嘀咕,先吓得无言以对。他只能迅速向四周环视,像是在找些什么。岳清锐见状,只觉得他在寻路,或者找别的出处。

    “城门现在还未封死,只要解决这些人,可以先逃出去!”

    岳清锐一手已摸着剑,眼神死死锁在那几张拉满弦的弓弩上。何应良不再环视四周,终于狠下心沉住气,手开始往马身一侧的布匹摸去。

    “看来是等不到了。”何应良有些无奈,却也随即凌厉起来。

    这下轮到岳清锐回神惊诧了。他这才留意到,腿下夹着的马身一侧,被厚布裹着的棍形长条里,已有锋芒显露。

    “枪?”

    岳清锐居然也压不住惊诧的语气,何应良已俯身前遮,一手缓缓拉出枪头。

    “说你俩呢!立刻下马,磨蹭什么!”那士卒未行至马下,已停步自防,像是隐约感受到了何应良前倾的身躯下,那难被遮掩的利器已呼之欲出。

    一马驮二人,二人皆掌铁。

    千钧一发,二人都知道,如此悬殊的人数对比下,必须占尽先机,才有一丝胜算。

    尽管在岳清锐眼里,自己一人足矣。

    但何应良还是谨慎许多,他不仅不愿杀人、不愿被杀,甚至还不愿伤着马。可眼下已丝毫不能遂人所愿了,他必须出手。从带着这柄枪出来开始,他一直觉得心有不安。只是这一切意外接踵而来,实在令他措手不及。甚至没有完全接受每一个意外,却已经要启枪出手了。

    一旦出手,更多的意外只会更让他难以面对。

    何应良垂首闭目,咽下最后一丝惊恐。此刻他唯一能预料到的,是自己再睁眼时,一枪一剑将同时飞身而出。至于在弓弩齐射的前提下,能有多少保全,他一点都不敢想。

    但这一次,他自觉唯一能预料的,居然又没有发生。

    甚至他所想到的情景,一丝都不曾出现。

    枪和剑的确都准备好出手了,但何应良尚未睁眼。

    “放肆,都给我退下!”

    后方传来一少年之声,虽稍显清脆,但听起来不容置疑。

    何应良睁眼了,他听到这一声后,浑身都松了下来。岳清锐虽未搞清状况,但也随之松开了手里的剑。

    “少堂主都敢拦,一个个瞎了眼?赶紧给我退下!”

    守城的士卒也颇为诧异,一时竟手足无措。这少年只好再怒斥下令,这才解了围。那马前的士卒立刻叉手恭迎,缓声道:“少将军。”

    “看来我这城防镇戍营小旗的牌子,还是不够分量啊。”那少年径直越过马上二人,缓缓走向士卒跟前。“要指挥你们这些个城南守卫,还得仗着我老爹那陕西总兵的身份嘛!”

    少年的语气竟有些泼辣起来,吓得身前的士卒立刻叉手屈身,其后诸甲士亦纷纷作礼。那士卒失声道:“不敢,我等皆为少将军直系下属,绝不敢抗命。”

    话音未落,少年立刻吁声打断。“我怎么没看出来,这都喊了半天,你们才慢慢悠悠地,把手上家伙什儿给卸了。”说着一把抓起那士卒的衣襟,冷声道:“不情愿?”

    那士卒立刻跪地俯首道:“少将军息怒!城北有人当街杀人,现在全城都在封门严查。他二人带着铁器,我等实在不敢懈怠!非有意不遵少将军之令!”

    “啊,你是说——”那少年终于回身看向马上的二人了。“我哥哥,少堂主,是杀人犯?”少年手指着何应良,一脸挑衅地反问着。“那我是不是也有嫌疑啊,要不你们给我也当场射杀了?”少年说着,嘴角居然放肆地咧着笑起来。

    “不敢!”那士卒已跪地不起,不敢再抬头看人。其后诸人也立刻丢下兵器,皆跪于地。

    “把城门打开,放我哥哥出去,杀人的事儿,怎么会跟他有关呢?”那少年一转冷峻的脸色,轻轻拉起跪于身前的士卒,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这次的笑容明显和气了许多。

    “是是是,这杀人犯一定还在城中,我等当尽力盘查。”那士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起身跑向城门下,招呼众人行动。

    “小青,我——”少年刚转过身,何应良立刻把枪头重新埋回厚布里。他极想说些什么,哪怕是简单的寒暄,却直接被少年招手制止了。

    顺着少年的眼神,何应良也不自觉地往身后看。

    少年还在微笑,似乎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只是含义会不同。岳清锐已刻意将剑压在腰下,垂首自视,目光并不与少年相对。少年看了片刻,岳清锐却始终没抬过头。只见那少年随即负手踱步,笑着对何应良回忆起旧事来。

    “小时候在关中堂,何伯伯教刀法,我总爱偷懒。每次父亲见了要责罚,都是哥哥你护着我的。”

    “都过去很久了。”何应良终于开口了,这也许是他今日出门后,说得最轻松的一句话。

    “可你自己也不好好练刀,你说何伯伯怎么就不罚你呢?”少年回步立定,笑容不改,语气却有些顽皮。

    “那只是你没看到,他总是在每天晚上,堂里人都散了后才罚我!”何应良脸上也有一丝笑意了,但他刚从一场接一场的惊魂中宁神,脸色有些苍白。

    “嗐——”少年轻笑起来,离马前走得近了些。

    岳清锐似乎终于微微抬头了,看着少年越来越接近马下,他目光里闪过一丝敌意。

    少年却只是拍了拍马首的鬃毛,叹了口气。何应良看向他,他却只盯着马,脸上的笑居然也没了。

    良久,少年终于开口了,却转头看向城门外。

    “往南走,去长安县待几天。东厂的阉宦多数没有亲人,地方官府也嫌麻烦,无人深究也就不会一直查下去了。如果不想在长安县待着,你可以从西边直接渡渭河回去,不要再走府城。”

    “那你——”何应良还是想说些什么,少年却已阔步前去,向城门口的士卒高声招呼。

    “行了,等他们过去,赶紧把门再关上!”

    看着少年前去的身影,何应良终于松了口气。他立刻又将厚布裹紧,抓起缰绳。虽在向岳清锐说话,却昂头望向前方城外。

    “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