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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刀劈刀、人忆人

    何应良一行刚渡过渭河不久,正往城中而去。

    但关中堂门口已有人执利器出手了。

    姜伯青走在最前面,踏出大门那一刻,一把精巧的匕首飞刀便迎面而来。

    门口的两列侍卫尚未发觉,姜伯青立刻扎步定身,准备循着飞刀行踪躲避。

    姜立蝉见父亲遇袭,大喝一声,虽已拔刀飞身,但相距十几步,着实来不及挡下。霍平枯反应较慢,只听见飞刀破风之声,却未曾凝目巡视。何庆礼率众人甚至才从厅内而出,并未见到姜伯青已经遇袭。

    只有霍天梧手中横刀在第一时间掷了过去。

    人尚未觉。

    刀已先至。

    那把横刀上刻着“武威霍天梧”一行字。

    霍天梧立身于后,顷刻间拔刀掷出。姜伯青甚至还未寻见飞刀踪迹,霍天梧的横刀便已至身前。一声脆响,飞刀被横刀弹开,落于一侧。

    横刀却并未落地。

    姜伯青瞪目惊出一身冷汗,姜立蝉飞身至父亲身前时,那飞刀已被弹落。待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眼神皆随横刀而去时,又见一身影霎时间起刺向前。

    霍天梧几乎在掷出横刀的一瞬,也一并起身飞出,人影紧随刀刃,接连而至。横刀弹开了飞刀后,立刻被重新握回手里。霍天梧依旧跃身向前,刺向飞刀来处。

    丁清沉一向觉得,自己的轻功还算不错,在洛阳城鲜有敌手。但这一刻,望着人刀合一的身影,他再也不认为自己会轻功了。

    “真不愧是渭北盟第一大高手,渭阳第一刀!”丁清沉愣神嘀咕着,众人皆已走出了门外。

    “堂堂锦衣卫千户,居然使如此手段,下贱!”霍平枯飞身出门外,捡起被弹到一侧的飞刀,对着眼前一行人马怒斥道。

    “父亲!”姜立蝉执着刀,刚要问候,却被姜伯青制止,示意无碍。

    关中堂大门外的路上,有一人着官服骑马,身后站着几位牵马侍从。而他身前的两名武士,皆一袭黑衣,手里握着剑。

    霍天梧追上自己的刀,飞刺向骑马的人。

    两柄剑似作交叉,立刻挡在马前。霍天梧尚在飞身,见此状况,竟然向上翻滚一圈,改刺为劈,径直越过挡着的两柄剑,奋力劈了下去。

    那两名黑衣武士脸上写满了惊恐,从未见到有人可以在飞身途中,随意切换出手方式,且力道不减。

    无论如何,这一刀都挡不住了。

    霍平枯面露喜色,对于使阴招的人,他向来嗤之以鼻。

    霍天梧的一刀尚未劈落,人亦仍在空中。但那一瞬破风而下,震得两名执剑武士连连后退。

    马上的人竟然在笑。

    霍天梧在离他越来越近的片刻间,才终于看清那一身飞鱼服。

    但他来不及望向其腰间的绣春刀。

    那人虽未抬头,刀却已握在手里舒展开来。尽管坐于马上,仍能双腿蹬空径直跳起,踩了一脚马背,从马尾迅速滑落,又接连后退数十步,方才站定。

    霍天梧似乎早有预料,这一刀有可能会劈空。他立刻踏步而下,也踩了一脚马背,蹬着马尾继续向前飞刺。

    顷刻之间,霍天梧仍是一击,却已经先后转变为三种进攻方式。自掷出横刀又追回手里后,他快步跃身飞刺。遇到两把剑阻拦便瞬时翻身直劈,现在又重新飞刺。

    这几乎是整个渭北盟、甚至整个天下武林中,都少有人能做到的。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霍天梧出手,从来都追求一击必中,可在一击之内迅速而频繁地换招,以此保证一鼓作气,绝不间断。至今为止,从没有人能见到霍天梧出第二击。

    那人不笑了,面对这一刺,在自己已站定的前提下,他仍不敢懈怠,也全力挥刀迎去。

    这下霍天梧反而未曾料到。他明明一击未止,气势依旧,可这人却敢硬接,而不是格挡。但霍天梧不作多想,借着仍未消散的气势,整个人与握着的横刀平齐于地面,又改飞刺为平劈。

    一击未止,霍天梧已换做第四招。

    两身相飞跃,一击惊脆响。

    霍天梧已收刀入鞘,立身站于其后。这种交手似乎对他而言并不新鲜,他甚至得心应手,熟练地一击后即收刀回身。

    那穿着飞鱼服的人也终于站定了,却在喘着粗气。绣春刀握在手里,刀身却只有一半了,手也在颤抖。

    渭阳横刀劈断了绣春刀。

    那人却还在笑,只是脸色变得苍白阴冷。待霍天梧收刀后,负手缓步回身时,那人喘着粗气开口了。

    “渭阳第一刀,名不虚传!一击之内连出四招,行云流水,变化莫测!”

    “钱千户,也喜欢刀?”

    “呵!”喘着气的钱先闲惨笑一声。“今日能有机会,与这最强的一把渭阳横刀碰一碰,真是钱某的荣幸。”

    “在江湖中与人讨教,可不是用你这偷袭的下作手段!”霍天梧闲庭信步,缓缓向门口的渭北盟众人走去,甚至不曾看过狼狈的钱先闲一眼。

    “见谅!”钱先闲终于挺直了身子,一把扔掉手里断了的刀。“我不这样,你又怎么会出全力?钱某可是真心想见识见识,这渭阳第一刀的魅力。”

    “哼,有意思。”霍天梧听言,终于停下脚步,瞥了一眼钱先闲。“你以为,我刚才出全力了?”

    钱先闲顿时又笑不出来了。

    在那一瞬,他眼里闪过一丝足以让人心寒的阴冷诡异。但顷刻间,他又重新轻松下来,跟上霍天梧回身的脚步。原本在钱先闲身后的一群侍从,便迅速收拾起被打断的绣春刀,不敢再跟上前去。

    “我要是决心杀你,劈断的可就不只是你的绣春刀了!”霍天梧轻笑起来,口气极为随意。

    霍天梧负手漫步,行至那两名执剑武士中间时,依旧泰然自若。那两人满脸慌乱,举剑相对,眼神丝毫不敢离开霍天梧身影。

    “不敢出手,就早点把剑收起来,别在这儿丢人了!”钱先闲也惊魂未定,擦着额头冷汗,却不忘嘲讽这二人。

    “一群鸟人!”霍平枯怒气冲天,提刀便来。姜立蝉眼见父亲遇袭,此刻也怒目而视,一并提刀上前。却听霍平枯又骂道:“还穿着朝廷官服人模狗样,净会些下作手段!老子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们这些狗东西长长记性,真当我渭北盟是好欺负的?”

    霍天梧见状,内心一惊。

    他从姜伯青遇袭,到劈断钱先闲的刀为止,心里都几乎毫无波澜。但现在望着自己父亲已经热血上头,他立刻快步上前拦下。姜伯青也及时拽回已经挥刀的姜立蝉,让何庆礼率身后众人先迎过去。

    “千户大人,这下知道规矩了么?”何庆礼已率众人聚作一团,朝钱先闲沉声道。

    拦下父亲后,霍天梧又走向姜立蝉。一手按下她的刀,另一手抚着她肩膀。随即垂首自视,面如净水般轻声劝慰道:“罢了,幸好也没伤着我们。他毕竟是朝廷官员,尽量不要当街与他搏命!”

    “可是——”姜立蝉怒气难消,却立刻又被父亲打断。

    “他如此大费周章来一趟,绝不可能只为了偷袭,还是先看看他有什么目的,再做打算。”姜伯青已从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回神,他紧紧握住腰间横刀,虽面露杀意,却依旧冷静。姜立蝉只好长舒一口气,硬吃下心中怒火。

    “跟这种无缘无故跑到别人家门口,连招呼都不打,上来就偷袭的卑鄙小人有什么说的!”霍平枯虽暂时被众人拦下,却依旧难以平静,提着刀仍要奋力上前。

    “这位前辈,未请教尊姓大名,还请息怒!”钱先闲居然毕恭毕敬地行礼,向霍平枯示好。也许是迫于霍天梧已面露不悦,又或者是为渭北盟的众怒难消感到后怕,钱先闲总算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虽是锦衣卫千户,但这江湖门派却也都不是软柿子。

    “你这种鼠辈恶狗,也配知道我的名号?”霍平枯火上眉头,整个人肥硕的脸庞都在颤抖,似乎随时要提刀将眼前这一身官服劈得粉碎。

    “嗐!”钱先闲趁着霍平枯尚被众人拦着,立刻决定道出真实目的。“看来您的确痛恨这背地偷袭的下作手段,这不禁让钱某想到一个人,他当年正是惨死在别人的暗算下,至今都未复仇。”

    “你胡扯些什么!”霍平枯似乎快要失去理智,根本懒得同钱先闲浪费口舌。眼看霍平枯将要暴怒,钱先闲立刻脱口而出:“你们难道忘记了,李宁术是怎么杀了岳江喆吗?”

    本来渭北盟众人碍于钱先闲的身份,都在尽力拦着霍平枯,生怕他伤着朝廷命官引来麻烦。但钱先闲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立刻一齐望向他,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已消失。众人的怒气顷刻转为震惊,揣测着钱先闲的真正目的。

    “我刚才只不过是扔出一把飞刀,可那李宁术当年,在岳江喆饶了他一命后,假意诚服悔改,却背地下毒、勒索、欺骗,无所不用其极,设下重重陷阱。若不是中原镖局人手够多,岳江喆怕是回不到家就要身首异处了!”钱先闲眼看自己的话震住了众人,语气居然得意起来。

    刚才还怒气冲天的霍平枯,听到这一番陈述便乱了心智,一阵慌乱。

    但众人尚未斟酌明白,丁清沉却已飞身而出,一把上前掐着钱先闲衣领,喘着气怒喝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明明知道真相,为什么从来不把李宁术这样的恶人正法?”

    渭北盟众人这下彻底慌乱开来。谁都不曾预料到,这看似有些轻浮的青云山庄少庄主,居然在悄无声息间已飞身而出,一手就能抓起一个人的衣领,并将其死死制住。

    而原本在钱先闲身后围着的诸位侍从,这下也纷纷拔刀,上前围住丁清沉。尽管丁清沉死死抓住钱先闲,眼里已看不到他人。渭北盟众人却也立刻出手,上前护在丁清沉身后。

    一时间,两派人马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你听我说啊!”钱先闲被抓得气短,使劲说出了几个字,又立刻看向渭北盟众人,眼里透露出惊恐。

    “退下!”姜伯青立刻沉声道,渭北盟众人听言,立刻卸下防备,收刀入鞘。何庆礼见丁清沉仍不放手,立刻上前抓着他的臂膀,缓缓将其挣开。

    丁清沉终于松手了,却依旧恶狠狠盯着钱先闲。

    “你到底来做什么,说清楚!”何庆礼咬着牙,丝毫不顾钱先闲仍未喘得上气。

    “你以为,我们不想杀了李宁术吗?”钱先闲示意自己的人马也退后,对丁清沉缓缓道。“可昨天,赵门越不是也来找过你们么?关于武龙居,想必他也已经告诉你们了。我们锦衣卫尚且动不得李宁术,你们又如何才能报仇?”

    “你究竟何意!”何庆礼已忍耐到了极点,手握着刀,对钱先闲发出最后的警告。

    “但至少,我们现在都想让李宁术死,甚至赵门越也有这样的想法!”钱先闲不禁略微后退,小心地说着话。“若不是得了皇上赏识,他李宁术早死了一万次了!”

    “所以呢?”姜伯青见何庆礼听进了钱先闲的话,立刻挡在他和钱先闲中间,轻声反问着。

    “靠你们自己,是没法复仇的!我们锦衣卫,也只能眼看着李宁术一天天有恃无恐,谁都不放在眼里。所以今天来,我给各位带了一个破局之策!”钱先闲见众人又被自己说服,语气重新轻松起来。

    “那你不会好好说话吗?上来就搞这么一出,跟那李宁术之流有什么分别!”霍平枯虽然明白了钱先闲来意,却依旧对其行为充满蔑视。

    “不瞒前辈,刚才这一出,只是为了让这渭阳第一刀出手。在下也是爱刀之人,想领略一番,才出此下策,还望见谅!”钱先闲甩甩手,想立刻将此事糊弄过去。

    霍平枯仍想骂上几句,姜伯青却立刻开口了。

    “若是能得破局之策,姜某纵使挨这一刀,也值了!”姜伯青沉声道。“还请千户大人直言解惑。”

    “本来我想邀请你们渭北盟的高手,拜在我们锦衣卫名下参加武林大会。但那李宁术听说之后,怕给你们渭北盟和中原镖局出头的机会,就借着皇上之言,对渭阳横刀和龙城剑下了禁令。”钱先闲缓缓踱步,不禁冷笑起来。“想想真是荒唐,好端端的武林大会,也让他做贼心虚,搞这么一出针对。”

    “那现在,你还是要拉拢我们的人?”姜伯青追问道。

    “并不是!这事虽然听着可笑,但朝廷确实已明令禁止你们两家武器入会了,谁拉拢都没用。我们的探子还追查到,前几日东厂那些阉党,也想拉拢中原镖局总镖头。在被拒绝后竟然扮作我们的人刁难人家,最后还被龙城剑全给杀了!”钱先闲说着便忍俊不禁地狂笑起来。

    “那你到底要怎么做!”姜伯青这下也实在受不了了。

    “李宁术这个人,足够阴险,也足够自大。”钱先闲见众人已无耐心,立刻站定。“他只知道渭北盟和中原镖局素来交好,以为禁了你们两家,就能高枕无忧。但他却不知道,渭北盟除了渭阳横刀,还有一柄绝世神枪!”

    钱先闲语气充满自信,但渭北盟众人却心里一沉,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瞬间幻灭。

    仅是昨日,丁清沉与赵门越先后到关中堂时,便都提到过岳腾朔要借用嫖姚枪。现在锦衣卫的钱先闲,居然也如出一辙。

    渭北盟众人看向何庆礼,无人知其所思。作为嫖姚枪传人何志允的儿子,他是唯一能决定嫖姚枪是否启用的人。

    何庆礼在垂首闭目。

    他不禁想起父亲临终前,封枪时的决绝。

    他也未曾预想过,尽管已沉寂多年,嫖姚枪依旧要重新搅动这一番江湖风雨了。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早已注定。即使是封枪,也无法逆转这种注定。

    或许这便是何志允当年所说的,枪的宿命。

    也是人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