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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破局

    钱先闲在等何庆礼的回答。

    何庆礼却抚着刀,垂首闭目。

    但钱先闲依旧充满自信。

    “那你要失望了!”何庆礼叹气道。“那柄枪早就被封了,而且——”

    “而且没人会用,现在还丢了是吗?”钱先闲居然依旧自信满满,预料到了何庆礼所言。

    “你都知道些什么!”何庆礼抬头瞪向他,一脸惊恐。

    “我们的探子,一直在暗中跟着中原镖局总镖头岳清锐。”钱先闲淡然道,一切都了然于胸。“他昨日在府城杀了那几个假扮成我们锦衣卫的太监,随后被一个骑马的年轻人带走,去了长安。”

    “骑马的年轻人?”姜伯青望向何庆礼,若有所思。

    “赵门越昨天离开的时候,也找过我们,提起了岳腾朔想向你们关中堂借用嫖姚枪的事。我也是这才知道,原来还有一柄嫖姚枪,与龙城剑并称绝世!”

    “所以他也告诉了你,我们关中堂早已封枪,失传了枪法是吗?”何庆礼少了几分惊恐,闭目问道。

    “我还真不明白,这赵门越到底怎么想的!”钱先闲也困惑起来。“他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不告诉武龙居的任何人,而是跟我们说明。那李宁术整日就会围在皇上跟前,反倒什么消息都不放在心上了,殊不知,赵门越已经开始对他下手了!”

    “所以你的破局之策,就是要用嫖姚枪?”何庆礼问道。

    “虽说这大会选举,只有冠军才能被皇上拜为大将。但其实只要名列前茅,都能被招入皇上麾下,在军中讨个官职。所以全天下各路高手,挤破头皮都要去挣些名气。你们江湖人不在朝野,并不清楚。我们当今这位皇上极其好武,只要你武学足够精妙,就能得他赏识。对我们锦衣卫而言,只要最后名列前茅的人,大多都出自我们名下,我们就能在军中建立影响,也就更能得到皇上恩宠。到那时,区区一个只会奉承的李宁术,又算得了什么?”钱先闲挺着胸膛沉声道。

    “这倒是个办法。”姜伯青感叹道。“但嫖姚枪法已经失传,无人会用,怎么去参加武林大会?”

    “无妨!”钱先闲听言,继续怡然自得道。“你们渭北盟皆习刀,不懂枪法。但眼下拜在锦衣卫名下的各路高手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枪法名家。你们只要肯将嫖姚枪借于我们,就算不去登台亮相,有着嫖姚枪的威名在,至少也能吸引更多高手慕名而来,拜在我们锦衣卫门下!”

    “你这是要和我们做交易?”姜伯青看着渭北盟诸位兄弟,略有不定地问向钱先闲。

    “我想,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钱先闲利落道。

    “这武林大会,明明是朝廷兵部主持,选拔义士为国出战。现在却被你们厂卫两家,搞成了争权夺势的工具。”姜立蝉挺身而出,毅然喝道。“和你们做交易,我们也要被卷进这乌烟瘴气的局势里!”

    “哈哈哈——”钱先闲闻言,竟放肆地笑着。“这位女侠以为,朝廷官场是个什么地方?说什么武林大会选拔义士,还要为国出战,真是笑话!这场仗本来就不是非打不可,皇上好武,我们就只能顺着他。武林大会一开,多少人立刻借机谋取私利。最后再打起仗,朝廷又要增税征民。这一趟下来,皇上高兴了,京城朝臣受赏了,地方官员谋利了,还有些原本籍籍无名的武夫可以当将军了。明明对大家都好,你非抓着我们埋怨做什么?这天下,又何尝不是个生意场?”

    “那百姓呢!”姜伯青厉声喝道。

    “皇上都不操心,你们在这儿主持的哪门子公道?”钱先闲笑得前仰后合,近乎疯癫。

    “既然是这般丑恶,我们更不会与你们做交易!”姜立蝉一刻都忍不得钱先闲的狂笑。

    “不找我们。你们怎么报仇?”钱先闲终于停了下来。“难不成去找东厂那些废物阉党?”

    “若论枪法,我们渭北盟也认得诸多高手,何必非要与你们同流!”姜立蝉依旧充满怒气。

    “那我还告诉你了!”钱先闲索性硬气起来。“倒是有那么一帮自诩为清流白莲的家伙,明明自己籍籍无名,也要独自参会,自以为凭本事便能赚些名气。但现在我们锦衣卫和东厂,已各自把持了参会的头几轮比试。你可以猜一猜,若是不拜在任何一家名下,纵使你登台打倒了对手,又能否进得去下一轮?”

    “卑鄙!”霍平枯不等姜立蝉开口,立刻骂道。

    “你们根本没得选!”钱先闲却丝毫不顾,依旧强硬。“东厂那点势力,也就能招到一些我们瞧不上的、用剩下的人,你们今天若是拒绝了我,今后可就再没机会杀李宁术了!”

    面对钱先闲的盛气凌人,纵使霍平枯与姜立蝉皆有不忿,渭北盟众人却皆沉下心来,不知所措。尽管没人想跟厂卫染上瓜葛,但眼下钱先闲所说也为事实,他们的确没得选。

    “既然是交易,我们能提些要求吗?”何庆礼沉思片刻,率先开口了。

    霍平枯有些意外,他并不认同何庆礼已和对方谈起条件,但姜伯青的眼神足够坚定,示意他不要打断何庆礼。

    “生意场,本来就是大家商量着来嘛。”钱先闲满意地轻笑着。“说来听听。”

    “嫖姚枪可以拜在锦衣卫名下,只是——”何庆礼深吸一口气,似有重负道。“这用枪参会比武的人,得我们渭北盟来决定。”

    霍平枯这才完全松下戒备,已认同了何庆礼所言。

    “这好说啊!”钱先闲一拍手掌,极为激动。“你放心,只要嫖姚枪拜在我们名下,就算最后拿不到多少名次,我们锦衣卫也会全力在皇上面前弹劾李宁术!”

    “那还请给我们一些时间,毕竟嫖姚枪几日前丢失了,尚不知在何处。”姜伯青立刻对钱先闲补充道。

    “你们也在找这位何少堂主吧!”钱先闲的悠然,倒让众人皆感意外。“不必担心,我刚才说了,我们的探子看到中原镖局总镖头岳清锐,被一个骑马的年轻人带去了长安。我想,过不了多久,他们应该就会自己回来。”

    “你是说,那个骑马的年轻人,是何应良?”姜伯青疑惑道。

    “本来我们也不确定,他把嫖姚枪裹得严严实实,我们的探子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但他们出府城之后,我们的人亮明身份,盘问过那些城门卫士,才知道了真相。”钱先闲缓缓背过身去,开始带着命令的语气。“你们记着,只要嫖姚枪回到你们手里,就立刻派人去应天府,到了金陵城内,我们的人自会来接应。”

    “那就给我们几天时间,让我们好好挑个人去吧。”姜伯青也开始扫视着渭北盟众人。此时此刻,除了何应良以外,三家分堂的堂主、少堂主、主事等皆已齐至,他开始思考将要委派的人选。

    “不急!”钱先闲却一招手,仍有新的安排。“在此之前,为表明诚意,还请你们先办一件事,我们才足够放心。”

    “既然都做交易了,你又为什么信不过我们?”何庆礼瞪向钱先闲道。

    “你们江湖人喜欢讲情义,求真诚,但和官门打交道还提这些,不觉得幼稚吗?”钱先闲的嘴角极其得意。

    霍天梧早就忍不下去了,上前径直问道:“那你直说,办什么事?”

    “放心,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钱先闲后退几步避开。“这些天东厂那些阉党,也在关中一带招揽武林各派,甚至还扮作我们锦衣卫四处作恶。我要你们去府城,杀几个太监,当作你们渭北盟真诚合作的印证。”

    “哼!”霍天梧极其不屑。“不就是要我们彻底与东厂决裂么!”

    “你们没得选!”钱先闲边说边后退,眼看已离霍天梧甚远,才再一次扬起嘴角。

    “去府城哪里找他们?”姜伯青对已经走远的钱先闲喊道。

    “那我不知道,你们自己去找。总之,杀东厂的必须是你们的人,与我们锦衣卫无关!你们只要当街动手,闹出动静,我们的人会看到的!”钱先闲回到自己的队伍中,重新上马。随后一大波人缓缓离去,那两名黑衣剑士还不忘时时回头,生怕会被偷袭报复。

    但渭北盟众人皆在思索,何庆礼似乎有隐情并未说明,众人也极为不解。

    “你这么轻易就摆明,必须由我们的人去参会。”姜伯青有些愣神,叉腰立于原地,紧紧看着何庆礼。

    “我们都很清楚,整个盟内,三家分堂,根本没有人会用枪!”霍平枯也难以镇定,急切地追问着。

    “诸位,等应良回来,一切都会见分晓!”何庆礼仰首闭目,心情格外沉重。

    他知道,那些被自己一直掩盖的秘密,终究是藏不住了。

    恍惚间,他有些头晕目眩,脑海里又回想起父亲何志允所说的,枪的宿命、人的宿命。

    秋日凉意浓,渭北彩云升。

    关中堂门口重新宁静下来。

    实际上,众人皆以为,何应良若能自己回来,至少也是几日后的事情。

    但因为岳清锐的出现,一切变故似乎都显得急不可耐。

    在咸阳城外不远处,渡过渭河于北岸登陆后的何应良一行,尚不知将要面临的一切。

    “年少时,诸多游侠皆在此以武会友,我虽是少堂主,却从不参与。”

    何应良不禁感慨回忆,丁启星竟全然不理他。径直绕到他身前,只顾着眼前河堤岸边的花草,和不远处逐渐喧嚣的内城闹市。

    “你认得路吗?跑得比我都快!”何应良索性牵马站定,朝着前去的身影喊道。

    “罢了,她从小长在深闺,这一出远门啊,就怎么都拉不住了。随便遇到点新奇玩意儿,都要上前瞧瞧。”岳清锐提着剑,一脸悠然。

    “兄长,你说——”何应良见丁启星自顾走远,开始惆怅地问向岳清锐。“我是偷了枪跑出来的,现在马上要回家了,该如何向父亲说我的心意?”

    “你为什么不问自己呢?”岳清锐垂首斜视,始终顺着丁启星的身影望去。“从你小时候偷学枪法开始,就应该想到会有偷枪离家的这一天。你想让嫖姚枪再现于江湖,却不打算让家里知情,这不现实。”

    “我确实想过这个问题。但自我少年时开始,这个问题便终日困扰着我,至今我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何应良不禁抚摸着挂在马身一侧、裹着厚布的枪。

    “既然都过去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一点转机?”岳清锐撇了他一眼道。

    “那时候,我连渭阳横刀都学不会——”何应良深吸一口气,略微皱眉望向河边。“人们都说,渭北盟三家分堂,只有我这个少堂主是最‘纨绔无用’的。若论渭阳刀法,凉州武威堂少堂主霍天梧,堪称渭北盟第一大高手!若论智谋见识,秦州天水堂少堂主姜立蝉虽是女流,却极具长者之风。他们两人皆可圈可点,霍天梧更是被看作下一代盟主的最佳人选。可我呢?这些年,只有我籍籍无名,一直活在他们的光芒里。”何应良无奈道。

    “你父母莫不是也常以此鞭策你?”岳清锐听他如此惆怅,终于正身倾听起来。

    “那倒没有!”何应良总算喘了口气。“父亲并不以此要求我,非要有过人之处。他说只要我与人为善,不结仇家,也足以安稳过一生。母亲怕我自己心里争强,总带我学些诗书音律,索性荒废了武学。”

    “既然如此,你何必非要在乎外人的看法?”岳清锐有些不解。

    “因为嫖姚枪!”何应良一把拍在厚布上,将那枪杆震出闷声。“我其实告诉过父亲,我从爷爷那儿偷学到了枪法,他却好像不相信我。自爷爷临终前封枪后,父亲甚至再也不允许我碰枪了。从成人开始,我几乎每年都会向他请求一次,却从未得到应允。我真的不理解,爷爷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封枪,宁愿它被关在堂内一天天生锈!父亲又为何不相信,我真的得传了枪法!”

    听何应良已完全道出心中执念,岳清锐不再轻易开口。

    良久,何应良终于冷静下来。“明明横刀都让我学,为什么偏偏嫖姚枪就不让我用?我要是带着嫖姚枪重新打出威名,谁还会说我是渭北盟最无用的少堂主?”

    何应良一把握住枪杆,从马身一侧取下。岳清锐无言以对,暗自垂首,不禁担忧起来。

    人往往会在不知不觉间,因为对某些事物的过度追求,而变得可怕,甚至丧失自我。

    岳清锐隐约感觉到,何应良正处在这一过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