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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渭北论武

    三人一马,双绝并身。

    何应良一行终于走到了关中堂。

    不过半日时间,关中堂门口已重新清静下来,与往日无异。钱先闲带的锦衣卫一干人马早已远去,渭北盟众人也不见踪影。只有那两列的侍卫,依旧严整地守在门口。

    “少堂主,你回来了!”最前侧的侍卫见到熟悉的身影,立刻跑来迎接。

    “这几日,父亲肯定一直在找我。”何应良有些心慌。“你去通禀一声,说中原镖局总镖头,和青云山庄大小姐也一并来访,是我带他们来的!”

    那侍卫闻言,却并不动身,也颇为慌乱地思索着。

    “少堂主!”那侍卫咬牙道。“堂主吩咐了,你要是回来,先别进门,就在这里等。”

    “在这儿等?等什么?”何应良极为不解,关中堂的所有侍卫都与他相交甚好,现在却都支支吾吾起来。

    “枪果然在你这儿!”霍天梧突然从门内走出,并不看向任何人,眼神紧盯着马身一侧的棍形长条。

    “天梧,这些天,让你们费心了。”何应良心怀自责。霍天梧却全然不顾,眼里闪着寒光,径直走过去扯下厚布,一把抓出嫖姚枪。

    “从小光听父辈们谈论它的威名,今日终于可以仔细瞧瞧它的模样了!”霍天梧满脸兴奋。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姜立蝉也缓缓从堂内走出,看向霍天梧手里的枪。

    这把嫖姚枪的名号,也许正是取自汉家的少年将军霍去病。那枪头一缕红缨极为稀疏,却红得发黑,甚灼人眼。枪杆通身显露出黑银交织的冷色,枪尾镶嵌了一颗昏黄的玉珠。若是放在烈日下,枪头的寒芒与枪尾的玉珠还会各自闪着亮光。

    “这柄嫖姚枪,曾经也是咱们渭北盟的秘宝。后来有了渭阳横刀,倒没多少人在意他了。”姜立蝉饶有兴致地问向霍天梧。“你刀法已登峰造极,莫非对枪术也有兴趣?”

    “这世间千般武学,繁杂缭乱,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明白自己手里那一件兵器。我此生尚未完全觉悟这把横刀,又怎么会对枪术感兴趣?”霍天梧尽管嘴上推辞,眼里的兴奋却丝毫不减。

    “这位姑娘,也会用刀?”丁启星早就观察起眼前这位气势非凡的女侠。她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却颇有一股长者之风。腰间横刀极为飒爽,人又面带笑意,看着容易亲近。

    “岂止是会用!”霍天梧抢在姜立蝉之前回答着丁启星。“整个关陇一带,能胜过她的人,怕是不会超过十个。”

    “十个!”丁启星瞪大了双眼,瞬时贴上去摸着姜立蝉腰间横刀。姜立蝉毫无防备,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到。

    “我妹妹很少出门,比较随性,还请见谅。”岳清锐立刻拉回丁启星,连连致歉。

    “这位便是青云山庄大小姐?”姜立蝉并未觉得冒犯,反而看丁启星一身率真颇为灵动,不禁赞叹起来。“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在下丁启星,未请教姑娘大名!”丁启星被岳清锐拽回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立刻恭敬起来。

    “秦州天水堂少堂主,姜立蝉!”看着重新规矩起来后,便颇显大家闺秀的丁启星,姜立蝉更觉得有趣。“这位是武威堂少堂主霍天梧,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号。”

    丁启星正要望向霍天梧,岳清锐却先感叹起来。“原来是渭阳第一刀,失敬!”

    霍天梧这才回神,注意到何应良身后的执剑之士。岳清锐对着二位少堂主立刻叉手道:“在下中原镖局总镖头,岳清锐!”

    “岳氏龙城剑?”霍天梧瞬时又眼前一亮。“看来今天真是走运,活了二十多年,偏是在今日一睹两件绝世神兵!”

    “原来是岳总镖头,久仰!”姜立蝉正笑脸回应,却突然略微回头,往堂内望了一眼。

    那一瞬,想到这两日从丁清沉、赵门越、钱先闲等人得知的见闻,再看向满身侠风正气的岳清锐,姜立蝉忽然觉得心痛。

    这世间总有一些人,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就已被命运拴上了锁链,再也无法挣脱。姜立蝉也觉得惋惜,如果没有这一切,岳清锐或许会和霍天梧一样,悠然自在地度过一生。她更不敢想象,若是岳清锐知道关于李宁术、关于武龙居的一切,又会是何等模样。

    毕竟他的亲弟弟丁清沉,初次见面时看上去也是风流公子,和率真的丁启星一样充满灵气。但在赵门越与钱先闲接连出现后,便瞬间崩溃。

    岳清锐依旧在轻笑。

    在眼下这几个人中,数他最为年长。他总让人一眼望去便觉得沉稳安心,说笑间又毫无架子,似乎与任何人都能平静地交谈一番。

    “二位不用客气!”岳清锐抬头望向关中堂门口的名匾,不禁感叹起来。“上一次我和龙城剑便是一起来关中堂的,想来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现在又一次来这儿,龙城剑丝毫未变,我却不再年少了!”

    “怪不得你也认得路呢!”丁启星若有所思。

    “唉——”岳清锐无奈地叹着气。“上一次,是和爷爷、父亲一起来的,现在……”

    霍天梧与姜立蝉这下都不禁皱眉,似乎感同身受。

    “现在有我啊!”丁启星突然跳步回到哥哥身前,拍着他的肩膀,笑如微风,抚人心脾。

    岳清锐只望了她一眼,无奈与愁容立刻烟消云散。就连一向喜欢严肃的霍天梧,也不禁柔情满面地看向这个惹人心欢的姑娘。

    “父亲!”何应良本已觉得轻松许多,但立刻就望见父亲何庆礼与姜伯青、霍平枯一干人等,皆急匆匆地往外走。

    本来因为自己偷枪出逃,何应良便心慌难安。看到眼前的一幕后,他更是吓得身心俱颤。

    除了自己的父亲,和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公子,其余众人皆提着刀。

    刀已出鞘,来势汹汹。

    数十把横刀一齐冲来,何应良冷汗直下。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始终觉得亲切的诸位叔伯和渭阳横刀,会指向自己。

    “清沉!”丁启星一眼望见了弟弟,兴奋地冲着里面那位公子喊去。

    丁清沉却满脸失措,拘谨地偷偷示意她莫要出声。

    “清锐,好多年不见了!”何庆礼已走至门口,却并不理会自己的儿子。

    “晚辈拜见何叔叔!”岳清锐也颇感意外,瞥了一眼发愣的何应良,便立刻回应着。

    “这位是我姐姐丁启星。”丁清沉对何庆礼道。

    “真巧!”何庆礼略带微笑地望向正在回礼的丁启星。“听说你常年不出门,今天便刚好有一出大戏给你看。”

    丁启星尚未说话,但看向这周围架势,突然一头雾水。

    “快把枪拿着!”霍天梧似乎对这一切了然于胸,偷偷轻声提醒着何应良,满眼期待地把枪递到他手上。

    “小子!”姜伯青也全然不顾旁人,径直对着何应良招手。“拿上你的枪,去路中间站着。”

    “姜伯伯,这是——”何应良仍在冷汗直流,他从未觉得眼前这些和蔼的叔伯会如此令人胆颤。

    “别问,快去!”霍平枯也冷哼一声。

    看着霍天梧背过身偷偷对自己使眼色,何应良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乖乖执枪在路中间站定。

    “敢问何叔叔,这是要?”丁启星终于说出话了,可除了何庆礼,却没有一人看向她。

    “我们往后站些!”何庆礼居然始终未看向过自己的儿子,反倒对着众人招呼起来。

    众人尚在观望间,一把横刀已飞向何应良。

    “小心!”岳清锐瞬时惊慌起来,对着何应良大喊。不等众人反应,便已飞身向前,拔剑起势。

    一声清脆,岳清锐已立身于何应良身前。龙城剑仍握在手里,横刀却被打回来处。一名青衣主事握着自己扔出后被打回的刀,不知所措。

    “这是何意?”岳清锐垂首自视,满目怒气。

    “清锐,回来!”何庆礼脸上的笑不见了,说话也毫无生气。

    “这是我们渭北盟的家事,还请岳镖头莫要插手!”姜伯青倒沉声客气着。

    “兄长!”何应良这下反倒镇定了许多。“这是我必须经历的一关,还请兄长放宽心,我不会有事的!”

    岳清锐疑惑地抬头望向何庆礼。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何庆礼在对着他微笑,闭目点头。可他尚在沉思片刻,何应良已开始自顾摆起架势。

    “上!”姜伯青一声喝令。

    岳清锐叹了口气,收剑入鞘,缓缓往回走。

    顷刻间,两把横刀一齐飞向何应良。

    何应良却仍在摆着架势,丝毫不动,甚至眼神只盯着自己的枪头。

    霍天梧最为兴奋难耐,他迫不及待要一睹这嫖姚枪的风采。但其实所有人都在疑惑,眼前这个一向被认为不通武学的少堂主,别说得嫖姚枪真传,能不能平稳接下这两刀都不好说。那两个扔出刀的主事,也捏了把冷汗。

    何应良仍旧未动。

    横刀已飞至身前。

    “哎!”丁启星已心慌地失声。

    不知是不是这一声终于叫醒了何应良。他终于抬头瞪目,看向那两把已飞至身前的横刀。遂而一脚蹬地,扎开宽步,先横着枪猛甩,又竖起枪头上挑。

    两把飞着的横刀,一把被甩开,一把被收在枪头旋转。甩开的横刀立刻又被人接回手里,而绕在枪头旋转的刀,全然在何应良掌控之下。

    “这是什么奇怪的路数?”霍天梧满脸疑惑。

    何应良尚在以枪头挑着刀转动,立刻又被四人、由四个方向一齐执刀劈来。

    “嫖姚枪的枪法核心是什么?”霍平枯突然问向姜伯青。

    “龙城剑法共有三式,常备两招为‘北冥’、‘瀚海’,皆以攻破攻,凶险之极。”姜伯青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岳清锐。“而绝招唤作‘清霜’,剑锋如寒天霜雪,冷冽至极,只要沾染,便会冻作冰窟!”

    “嫖姚枪亦有三式,常备两招为‘西月’、‘长天’,可以枪化形,收拢一切攻势。”岳清锐全神贯注在何应良手中的枪上。“其绝招乃‘汉羽’,枪头似苍天游龙,四方齐出,六合毕至,顷刻间肃清身前万物!”

    何庆礼深吸一口气,手不禁背过身发颤。

    四把横刀已自天而降,劈向扎步竖枪的何应良。

    在枪头旋转的横刀,突然被何应良一把甩向天上。何应良随即抬头,眼里却只望向苍穹红日,全然不看四身人影与四把横刀。

    “如果说龙城剑的绝技,在于所向无前,以攻破攻从无自守。”姜伯青自语道。“那么嫖姚枪便是包容先攻之险而蓄势出击,化万般险境,以一击制胜。”

    何应良既不退身,也不招架,反而一跃飞起,自下而上直迎四处来攻。

    刀已劈了下去。

    枪居然横插向前,瞬势回旋收缴。

    只一息之间,枪头依次掠过刀尖。刀就像着了枪的迷,随着枪整齐地汇聚贴合。片刻后,四个身影落地,手中却空无一物。

    何应良随后也落地,枪杆夹于腰间,向前猛出。四把横刀整齐地掉落,连落地声都完全重合。

    “兄长,你此前一剑破四刀,用的是哪一招?”何应良也兴奋起来,问向岳清锐。

    “退无可退,北冥寻玄荒!”岳清锐高声道。

    “‘北冥’一式之迅猛连攻,过目难忘!”何应良亦高声对道。“那我这一式‘长天’,兄长以为如何?”

    “有容乃大,长天覆沧海!”岳清锐利落地应着。“嫖姚枪终于重新出世了!”

    “不知我这渭阳横刀,比你长枪如何?”霍天梧突然发问。话尚未说完,人已执刀飞身劈来。

    “渭阳刀法,整整有五式!”何庆礼又对岳清锐道。“‘落木’、‘腾烟’两招各为长驱劈砍,力不可挡,渭北盟无人不通。”

    “‘归忆’乃中层化境,可使前两招所有攻势合一,变化万千难以分辨,渭北盟各大主事与堂主等皆熟习。”霍平枯主动接着何庆礼的话,继续阐释着。

    “‘离情’为上层化境,可使人刀离合自如,既能执刀势不可挡,也能分刀自出与人合攻,成夹击之势,仅我与立蝉、天梧三人掌握!”姜伯青也顺势接着话茬。

    “而这‘未央’一式,乃终极化境!一击之内,可随意变换攻势,瞬间连切无数招,且起势后绝不中断,一击必胜!整个天下,只有霍天梧登峰造极!”何庆礼再次接言。

    “‘渭阳未央’!”岳清锐不禁感叹道。“难怪这渭阳第一刀,声名远扬!”

    另一头,何应良却已大汗淋漓。

    起初他还能自如应付,以‘西月’一式扎步定身,架枪于腰间不断化解攻势,尽显嫖姚枪之特质。但霍天梧起手仅是‘落木’、‘腾烟’二式,虽迅疾却尚有空隙,可使何应良以长兵接短刃,得天然先机。

    不过一番缠斗后,霍天梧立刻合两式为‘归忆’,剑锋变化莫测。何应良眼不能及,已开始缭乱慌张起来。

    在众人说话间,霍天梧见何应良虽有些手忙脚乱,却依旧勉强应付得来,便再次升招。只见刀于人手挥向空中,人与刀顷刻分离。眨眼之间,刀光毕露,从天劈下,霍天梧则起身从另一侧飞身而来,挥拳蹬腿,一身连招而至。

    这“离情”一式,何应良真不知要如何应对了。

    头顶的刀,一侧的人,都一齐而来。他唯有拼尽全力,才能赢得一丝喘息之机。

    岳清锐见霍天梧如此攻势,不禁握紧腰下龙城剑,心中也按捺不住。众人皆瞠目,为何应良捏一把汗。至今为止,霍天梧很少如此连续递进的出招。

    “一般的对手,撑不过他前两式。纵使有些素养的高手,也难以抵挡他第三式!”姜立蝉极为赞叹霍天梧的刀法。

    “昨日遇到袭击,他怕我受到损伤,直接使出一手‘未央’绝技,碾压得钱先闲再也不敢妄动!”姜伯青也毫不吝啬赞赏。

    “很少有人能这样使他费些力气!”作为父亲的霍平枯倒对自己儿子有些收敛,反倒称赞起何应良。“谁能想到,看似最不通武学的应良,竟然得了嫖姚枪真传,逼得天梧都要步步为营,丝毫不敢懈怠!”

    “诸位前辈觉得,应良要如何应对?”岳清锐主动发问。

    众人却沉默不语。

    一直以来,基本无人能过霍天梧三式,但嫖姚枪已接连逼出渭阳刀法四式!

    何应良终于下定决心了,他其实并未觉得自己有了嫖姚枪,便能胜过霍天梧。毕竟这渭阳第一刀,放眼整个天下都难寻敌手。

    但今日只要展示出,自己完全得嫖姚枪真传即可。

    为了这一刻,他已等待多年。

    眼下他离这个目标仅有一步之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