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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问候

    承筐醒来时发现自己已是在醉墨书斋中,门外一片寂静,连鸟叫声都没有,阳光正烈,透过纱窗照在红木桌子上,有些朦胧,催的人又有一阵睡意。承筐想着自己昨晚也没喝多少酒,怎么就醉了,好像唐秉玄问了他什么,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怎么回到醉墨书斋的,在床上楞了好一会——看来是真不记得了。

    “轩辕公子既醒了,便起来吧。”一个浑厚的男声从屏风后头传来,承筐一惊,刚刚分明什么声音也没有的,怎得屋内就突然多出来了一个人?

    承筐披上外衣,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走出屏风,看见一位蓄着黑色胡须,面容和善慈祥的中年男子,“您是?”

    “醉墨书斋子竹书君,掌管万象阁。”那男子上下打量着轩辕承筐。

    “原是书君大人,承筐方才失礼了,只是书君大人为何在晚辈房中?”承筐听闻这位子竹书君是久居醉墨书斋那藏书千万卷的万象阁中,不过问世事,但只读书、赏竹,一生唯书是命,品竹为趣,怎得对他这个纨绔公子感兴趣?

    “轩辕公子应知清平先生沾不得酒气吧?”子竹书君说道,心想着当年在自己万象阁中读书的文文静静的孩子还真是收这样一个混世魔王做徒弟,收了也不管管。

    “晚辈不会喝了酒还跑去师父面前的,请书君大人勿怪。”承筐行了个礼,内心却是不服,我师父都不管我,你算什么,可是转念一想,原以为师父只是与乐斋主还有子梅书君交好,现在看来师父在着醉墨书斋中地位挺高的,斋主还有三位书君都护着她。

    “轩辕公子昨晚和唐公子说了些什么呀?”子竹书君又问道。

    这我哪记得?“回书君大人的话,晚辈不记得了。”轩辕承筐回答地理直气壮。

    “那我来帮轩辕公子回忆一下吧,”说着,站起来,双手背着,那长书卷气满满的脸越发的正色,“公子昨晚和唐公子聊了聊清平先生,说的是公子拜师清平先生的事,说是在醉仙楼见到的....”

    哎呀,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轩辕承筐猛地惊醒,额头上竟冒出了冷汗,心想着自己没乱说什么吧,又听到子竹书君接着说,“先生耳力极佳,久居长白山,公子说的虽却都是事实,也都是能说的,毕竟清平先生身上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但还是请公子记住,跟着清平先生筹谋这江湖要注意自己的言辞,以免给引来杀生之祸。”

    没乱说就好,哎,不对,他刚刚是不是威胁我?承筐刚想要开口反击,子竹书君又说道:“走吧,你师父在等着你呢。”说罢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坚实的背影后,只留下没回怼成功的承筐撅了撅嘴巴。

    醉墨书斋的正堂,茶香悠悠,清平坐于茶案跟前读着来信,春风拂面,面纱摇曳,贴在脸上,面纱里面面具的模样赫然,那是副木制的面具,简单雕琢的花纹看得出手艺人的精巧,一旁的侍女抬眼想问清平可用关上窗,却正巧和清平的眼神撞上了,深褐色的面具贴着面纱呼之欲出,还有面纱里冰冷的眼神像是悬了把利剑在她头上,把面具衬得更为吓人,侍女慌忙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清平没注意到这些,只是将读完的信摆回了茶案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子竹书君踩着平稳的步伐走了进来,坐到茶案前,也不与清平打招呼,清平也不语,直接给他倒上一杯茶,侍女识趣的退了出去。

    “师父,您找我有事吗?”而且之间的沉默被门外的承筐打破,承筐大大咧咧的走进来,朝自家师父行了个礼,正准备一屁股坐在茶案前,此时清平却发话了:“书君大人你可问候了?”

    “问候了。”承筐打算继续随意的坐下。

    “清平先生就是这样教徒弟的?”又被子竹书君打断了。

    “让书君大人见笑了,小徒....确实顽劣了些。”清平冷静的回答道,倒是无所谓,可承筐却不服气的很,刚刚没回怼,现在又说他师父没好好教他,这个子竹书君胆子也忒大,该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子竹书君没再接话,却看着桌上的信件,问道:“先生是要去赴约吗?可要本君与先生同去?”说罢,看了一眼轩辕承筐,“先生去会那唐门可不能少了礼数。”言下之意就是轩辕承筐会给清平丢脸。

    承筐自然是不服,站在那等着他师父帮他回击。

    “书君大人不理世事....也不辛苦您出来了......承筐陪我去....就是了”清平说道,承筐一下子心下痛快,又想着师父来了西蜀倒是能说长些的句子了,估计是因为北方苦寒吧。

    “先生...”子竹书君欲制止,却被清平打断了,“筐儿,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若失言了,丢得不止我的脸...出去候着吧。”

    承筐原还欣喜师父护犊子,现在看明白了,师父现在还拿着自己烟云阁少阁主的身份威胁自己,还不惜说了这么长的句子,承筐只得向二位端坐于茶案前的长辈行礼告退。

    见承筐退下了,子竹书君便拿起案几上的信件读了起来,边读边问道:“当年听说你收徒,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和我们这些老东西呆腻了,想找个年纪近一些的说说话,今日看来,你倒是真心想要培养这个徒弟。”

    清平掀起幕篱的薄纱,没被面具遮盖的左脸雪白,脸颊有一丝红晕血色,唇色虽依旧有些苍白,若没有那双眼睛,想来也应是个美人。虽然这么说,可右脸还是被遮的严严实实的,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脸上,子竹书君瞧着,心下又开始责备:明明身子不好,有时候气都喘不上,自己刻了副面具带着也就算了,想来也是无人能识了,却偏要天天戴着幕篱,如此层层伪装,过于辛苦。这下是又给闷着了,四下无人,才能透口气。

    “他日后也要承袭烟云阁的....总要会些什么。”清平摆弄着面纱。

    “这小子昨晚在唐秉玄那说了不少你的事情,你可要管着他的嘴巴点。”子竹快速看完一封,接着看了下一封。

    “无妨,他不会知道是我的。”

    他怎么可能知道呢?她当年毁掉了所有能查清楚自己的身份的证据,她曾经长久停留过的那一处花楼,她找了个和醉墨书斋毫不相干的商人给买下来了,又命那人将楼拆了,人也散了,新的商铺刚建好,一场无由的大火统统给烧没了。

    她沿途来到醉墨书斋也没有任何的长停留,来了以后,但凡知道细节的人,全都调去了深山老林中的义刃堂,就算他们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个被子梅书君蕙纕收留的乞丐就是如今的清平先生,因为当年那个乞丐早就死了,早就被抬去埋了。之后在醉墨书斋中的,只有昆仑派和向天仁、宇文端事老前辈交好的清平先生,再无他人。

    “这唐门的事情,你打算应谁的约?”子竹书君翻看完三封信,“这唐离不大欢迎你,毕竟你是要断他财路,可这长、次二位公子倒是对你很是巴结啊,书信中言辞诚恳、谦卑,看来二人你必得选一个。”

    “凌叔觉得谁更好?”清平抬眼看着子竹书君,即便看了这么多年这般眼神,还是觉得每一次见她都更加凌厉了。

    子竹挑了挑眉,“只怕长生教没给你留选择吧。这二位公子啊,都不是省油的灯,唐秉韬想要唐门脱离长生教的掌控,唐秉贺则是属于中立的,此番他妹妹嫁去长生教,唐秉贺即位了,便会被长生教拿捏的死死的,而若唐秉韬即位,他不会在乎他那位同父异母妹妹的死活,顿深不处理江湖上的事情,送完聘礼就已经离开了锦官城,但是顿影今日到了,而且会住进唐门,分明是想和你对弈一局,长生教想选唐秉贺,你若和他选的一样,是要唐秉贺听谁的?”

    “言下之意,我只能选唐秉韬了?”清平回话道。

    “不然呢?”子竹问道,他倒也是好奇,这诡计多端的清平会打什么算盘。

    “先帮我把这个消息往全江湖撒吧。顺便通知长生教内的暗线先别再联络了。”清平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递了出去,子竹书君接过,打开一看,哑然失笑。

    “听说秀隐谷的一处庄子被人拔了?这么多年没状况,怎么突然闹着一出?”清平又接着问道。

    “说是前几天给人暗地里捅了一刀,是谁干的尚不清楚,不过这处庄子呢是仙逝的老谷主生前最看重的一处,庄子上头的生意往来众多。李必只怕此刻自顾不暇,你想要借‘天罗地网’着实有些难了。”

    清平倒不觉得。

    秀隐谷那个李必是个什么人她因为这些年打秀隐谷的主意知道的清楚,此人刚愎自用,为人又高调,在江湖上一直都是作为秀隐谷的掌权人说话,若真是谷主为何不说?再者这些年他联合唐门给醉墨书斋下了不少暗绊子,就是要打压醉墨书斋的势力,还有就是不让醉墨书斋坏了他们和长生教的事。

    清平自懂这些起,便让乐琴书吩咐下去,若是没有利益冲突便不要参合了,一来这帮人诡计众多,只会让醉墨书斋疲弱,倒不如不管他们,醉墨书斋做自己的事情,他们不来扰便两厢安好;二来,她很好奇秀隐谷会不会亮出‘天罗地网’。正是清平让乐琴书别再管这些,醉墨书斋这些年来实力是悄无声息的累积,唐门和李必再来打主意结果被清平整了个人财两空、落荒而逃。

    清平便知道李必只是个虚张声势想要夺取秀隐谷的“权臣”罢了,真正的秀隐谷谷主还从未露面,而此人当是不惧李必的卧薪尝胆之辈,这次庄子给拔了,那人也在四下找人为他谋划吧。

    “今日我先去唐门拜访,凌叔替我安排一下,明日我想见见秀隐谷谷主。”清平说道,子竹书君倒是有些吃惊,“谷主?怎么见?他有没有自己的人....”

    “就去秀隐谷那开门做交易的地方递个话就好。”清平打断道。

    子竹书君仔细想想,暗叹自己是读书读傻了,也是老了。

    清平翻下面纱,站起身,朝着子竹书君微微行礼,便离开了。

    子竹书君突然想到,她还没回答他的问题,便起身,喊了一句:“你到底选谁啊?”

    没有回答,幕篱下的朱唇微微一挑。

    唐门内倒也没什么动静,说是请了清平先生来,可也没见是要摆宴席迎宾客的模样,唐离老爷子静静地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唐秉韬和唐秉贺两人在唐离身后暗暗较着劲,一个原地打转,一个摩拳擦掌,唐离老爷子“哼”地冷笑了一声,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

    “听说小六回来了?”唐离懒洋洋地问道。

    “是,不过昨晚六弟没回府,而是宿在云花楼。”唐秉贺立马接过话茬,心想着父亲不急这清平先生,倒突然关心起唐秉玄来,今儿是个什么日子,难得从父亲口中听到唐秉玄这个最不受注意的小儿子。

    “他倒是潇洒。”唐离哼了一声,转而又问道:“那立儿和略儿呢?昨日可是去了学堂?”

    “去了,二位弟弟都争气得很,望着能考取个功名呢,尤其是略儿,昨日带着四弟挑灯夜读,寅时才把灯熄了,惹得小娘心疼得紧。”唐秉韬抢过话语权,顺带着夸着自己这同父同母行五的弟弟,一旁的唐秉贺脸色可没那么好,他没有胞弟,妹妹如今快成了刀俎鱼肉,此番听了唐秉韬此番一言,心下更是着急得很。

    “那四弟也不赖,前些日子还在学堂里考取了第一名,倒是比五弟聪明些。”唐秉贺说道。

    “嗯....”唐离随口应了一句,这也要争一下,没点骨气、志气,“那小六多久没去学堂了?”

    “父亲许是忘了,自他生母霍小娘去世起,父亲就把他送去郊外的庄子,在那也是不学无术,心都玩野了,父亲接他回来上学,他倒好天天逃课,整日往那云花楼走,写的些什么靡靡之音、陈词滥调。”唐秉韬数落唐秉玄时倒是腰背挺得板直,一副长兄如父的样子。

    唐离想着自己这六个儿子,其实都是些窝囊东西,唯独这小六还有点他当年的风采,是位风流公子,长相也是有如玉松鹤立,唐离想到这儿,突然拧巴住了——小六的生母长什么来着?当年还是那云花楼的花魁呢!这些年没理过小六,这孩子名字是哪个字?年纪大了,自己取的名儿都忘了,毕竟是自家儿子,总是不管也不太好,“把他给我抓回来,上学堂去。”

    “是。”唐秉贺和唐秉韬应着,心里却是:父亲今日保准是临时起意,想管一管快十年没过问的小儿子,彼时那唐秉玄回到唐门,父亲更是面无表情,迎都没来迎,现在又怎会在乎自己的小儿子呢?

    唐离没再说话,没过一会,下人便来通传,说是清平先生到了,唐离“嗯”了一声,让旁边的貌美侍女扶他起来,颤颤巍巍的手和身子摇摇欲坠。

    待到唐离到了正厅,已是过了一小会,正堂门口,放着带来了些许拜访的礼物,厅中清平淡然地喝着茶,身后站着左顾右盼地轩辕承筐,唐夫人已是在堂中正襟危坐,老唐离领着两个儿子迈入正厅,清平和唐夫人都缓缓地起身,待唐离坐定,二位公子依次向嫡母和清平先生行了个礼,接着清平也对着正厅上的唐离作揖说道:“老身清平见过唐离唐掌门。”

    听到这声音唐离和唐夫人不禁一愣,再看到这半白的头发,二人心下思忖道:这清平莫不是和我(掌门)一般年纪,可是这声音也未免让人不寒而栗。再次听到这撕裂般的嗓音的唐家二位公子也面露不安,但又想到不太礼貌,赶忙收起了脸色。而这些都被清平看在眼里。

    “先生快免礼,先生远道而来,自然我等要尽尽地主之仪,更何况先生在江湖中已是赫赫有名,如今更是登上了风云榜的榜眼之位,能莅临唐门真是我等之幸啊。”唐离说道,不过声音懒洋洋地,多少有些目中无人。

    清平站直了身板,说道:“唐掌门之邀,老身不慎荣光。”

    唐离想着这清平算是知礼,不过她这般年纪当与他平辈,如此厉害的武功又有昆仑派的底子,该不会是昆仑的哪位修仙的长老,若是如此,自己更是不用担心,昆仑派的人心思都太正了,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缺心眼。看看如今当代掌门向本智,为人是正直得很,可是江湖义军里面也没有很突出,尽干些苦力活,什么利好都捞不到,竟给昆仑添堵,倒不如学学醉墨书斋,跟个狐狸似的,这些年把自己的尾巴藏得好好的,在江湖义军那边也是有权力的发言人,但实际上哪有昆仑干的活多。

    想到这,唐离是更不怕一个武功高强的“莽妇”来坏他的局了,这清平是敌是友也没那么重要,遂道:“看先生这般年纪,应早该是江湖上德高望重之人才是,为何此时才下山,想要济世?”

    这语气中的轻蔑连小辈们都听得出来,承筐更是生气,想着这番侮辱,师父当立刻走人才是,可清平却道:“大气晚成,不如唐掌门年轻时那般少年意气。”这句话,是个人都知道在暗讽当年唐离因年少风流,后院盈满,才使得如今堪堪半百之年就已是耄耋之相。

    唐离内心一阵窝火,但又不能失了身份,平静地说道:“本掌门请先生来唐门一叙是听闻清平先生有平定乱世、激浊扬清之才,故而想问问清平先生于我唐门有何见解啊?”

    听到父亲这么说,唐家的二位公子收起刚刚担心的神色,再次屏气凝神,想见识一下这位清平是否真的有什么高见。

    “唐门...已是落暮余晖之景。”清平淡然说道,无疑又给唐离心上捅了一刀。

    “先生何解?”唐离心中暗骂这婆娘咒我唐门,虽说我唐离的儿子确实不行,但是你也无权置喙。

    “唐门..心血尽数捏在他人之手,想旭日东升,难。”

    “先生所言何意?”唐离不禁汗颜,看来这清平来时是确确实实做了充足的准备。一旁站着的唐秉韬和唐秉贺也皱了皱眉。

    “当断则断,当立则立。唐门,制毒行商的大家,莫因小失大。”清平直接点破,也不拖泥带水。

    “先生不知,有些东西断不得,”这时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唐夫人说话了,“就好比这往江南的生意,江南富庶可是西蜀蛮荒之地可比的,更何况,先生也知,小女已与长生教定下来婚约,掌门亲自定下的。”顺带着瞟了一旁的唐离一眼。

    “是啊,小女红玉不日之后将嫁给长生教顿征门主,先生刚刚那番话多有逾矩啊。”唐离也不睬唐夫人生的那闷气,只是把话接了下来,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说。

    “掌门误会了老身的意思,老身是想让唐门在西蜀的...几桩生意可以收手了”清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老身出山也不图什么....只希望....这四方安好,江湖各派之间少些争执。”

    一直听着的轩辕承筐一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师父说这么长的句子,竟比刚刚在醉墨书斋说的还要长。

    “清平先生这是何意,在下可没琢磨透。”顿影说着话,迈入正厅之中,朝着唐夫人和唐谷主行了个礼,又转向清平,说道:“清平先生唐突打扰,见谅。”说罢,走向清平对面的凳子稳稳地坐下,那一掌之仇依旧让顿影愤愤不平。

    “老身说过,和长生教做生意亦是老身所愿,全看长生教的意思。”清平也不慌乱。

    顿影心想你出山要平定乱局,不就是和我长生教树敌的意思吗,怎么?如今是入了狼窝还惺惺作态了,“先生既愿意与我长生教做生意,又为何棉里藏针呢?”

    唐离听到顿影这一句,心下一沉,清平所指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西蜀的庄子买卖,而就是长生教,唐门现在被长生教抵着剑在喉间、腰间,进,则断送了性命,从此唐门不姓唐;退,则被拦腰折断,唐门大笔产业悉数蒸发,正是因为如此,他把女儿送进长生教,装作和长生教永结秦晋之好,想要选长子唐秉韬做新任掌门,毕竟这个孩子更能杀伐决断,不会心慈手软。

    清平则没说话,转头问向唐离:“方才我来之前,收到乐斋主的信,说是想要请唐掌门研制一种毒,使人嗅到即死,粉末状,能散于空气之中亦能溶于液体,价格唐掌门定。唐掌门意下如何?”这么久没有这般讲过话,清平说的有些吃力。

    这一番话把顿影和唐离都弄懵了,顿影想着不答话还直接挖墙脚,脸皮也是真够厚的;唐离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要替着醉墨书斋和唐门做生意?难道前些年唐门下的那些绊子都不在乎了?唐秉韬、唐秉贺和轩辕承筐这些小辈更是听的云里雾里——这和我的常识也太不相符了;承筐更是没想到,师父出牌竟会意外到毫无章法。

    “唐门现在那几桩大买卖生意...收获几何,唐掌门您心中清楚,您若要继续,老身不拦,毕竟乐斋主觉得您...多和醉墨书斋有了生意来往也不妨碍。”清平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唐离和顿影这番算是明白了,这清平先生好似有帮唐门的意思,虽然依旧是打着擦边球,话里的意思就是我清平要撬你长生教的墙角,这话让顿影听着很是不舒服,但是老唐离却是希望中抱着怀疑,清平所言句句属实,但唐离也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清平,认为是个老婆子,能有什么能力,估计也是个软柿子。

    唐离看了几眼顿影,而后者面无表情、深藏不漏,他心想着自己若是露出了豺狼之心,那必会加速唐门的衰败,故而沉默了一阵,说道:“多谢乐斋主不计前嫌的抬举,唐门现下倒是库银充足,贸易频繁,实在是有心而无力啊。”

    顿影听到这个回答,心中暗暗发笑。

    清平反而更镇定自若了,“既如此,那就作罢吧。叨扰多时,多谢唐掌门的招待了。”清平起身要告别,顿影稳稳的坐在椅子上,而唐离则招手让侍女将自己扶起来,“先生这么急着走?不如留下一同用过午膳再行离开。”

    “谢过唐掌门好意,只是老身身子不好,是要回去了。”清平作揖告别,看都不看顿影一眼,顿影只是嘴角笑了笑,没说话。

    唐离催着自家两位儿子去送送先生,两位公子赶忙跟着去了,毕竟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多少有些紧张,跟着清平去倒比留在正厅自在些。唐夫人倒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想着自己这些年管理着唐离那“后宫三千佳丽”,见过多少女人,清平那点小心思她会看不破吗?清平可不能给唐秉韬那个妾生小子抢走了,这个女人出面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必定不是什么心善之辈,方才透过面纱都能看见她那面具,还有如秃鹰寻猎物一般的眼神,她定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之辈。奈何这还是男人们的场合,她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心里暗暗计划着如何收买这个看着不好对付的老婆子。

    送走了清平先生,唐离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对付顿影,顿影留在唐门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家师兄和红玉的婚事,而是为了和清平对弈一局,此番双方落子都是平平稳稳,不分高下,倒是把问题都抛给了夹在中间的唐离,唐离知道现在自己还惹不起长生教,所以必须要稳住。“顿影门主莫要误会。”

    “不误会,唐掌门此番定力,本门主定会回禀家师的。”顿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唐离,起身离开了。

    见顿影走远了,唐夫人说道:“掌门真是英明啊,唐门百年基业,不曾想掌门是想靠着女人救回来。”

    唐离听见夫人又开始暗讽自己,无奈道:“夫人又开始了,玉儿是高嫁,未免委屈。”

    “我不觉得我的女儿是高嫁了。”唐夫人听到唐离那番话,话语中有些哽咽,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唐离望着夫人的背影,回想着刚刚话语,心中自哀:我这一生都是女人,难道真的最后连祖宗的基业也要靠女人吗?想着,决定还是不能把清平那个老婆子招进唐门之中,免生祸端。

    “你怎么看?”唐离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道。

    屏风后一个满脸大胡子的胡人长相的男的走了出来,“显然,清平就是想断你我的财路,而长生教是想要完全控制你我的财路。”

    “那路堂主你说怎么办?总不至于真的让他们把我唐门和你远益堂给逼到绝处吧。”

    “唐掌门你看那清平,身体羸弱,说的东西没有一点威慑性,只是口头说说,能有什么威胁性呢?清平那边交给在下就好,唐掌门如今要做的就是如何让小姐和长生教的这桩婚姻给唐门带来好处。”大胡子说道,“如今要让长生教觉得他们是有求于我们,才和我们联姻的。我过去常年在关外,长生教在关外是受到鸣鸾阁的牵制的,在下与鸣鸾阁的人认识,有几分薄面,我另外找人将长生教的买卖秘密地通知给鸣鸾阁,让鸣鸾阁介入插手,长生教的许多买卖都得停了,那以后还不得仰仗我们?”

    唐离满意极了,点点头,说道:“那就有劳路堂主了。”

    唐秉韬和唐秉贺把清平和轩辕承筐送到唐府门口,唐秉贺抢先一步说道:“晚辈想邀先生过了晌午后吃上一杯茶,不知先生可否赏脸?”

    “晚辈请先生去锦官城这最繁华的酒楼,春筠楼,品一品我们西蜀的珍馐,先生远来西蜀,路途辛苦,在下在春筠管为先生摆下了一席,先生若去在下不胜荣幸。”唐秉韬立马接着说道。

    “都聋了呀,没听见我师父说要回去休息是不?”出了唐门,轩辕承筐顿时生龙活虎,手臂一架横在唐门两位公子面前,气势汹汹。

    “筐儿,不得无礼。”清平说道,话音刚落,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大哥、二哥。”众人抬头,看见一位翩翩公子骑在高头大马上,风度偏偏,朗朗若百间屋。她没想到他真的长得如此英俊,笑容灿烂的犹如冬日里的暖阳,身材出落的刚好,说是举世无双也不为过,无怪乎迷倒了那么多的姑娘,她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刚刚失去了母亲,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那个十岁的男孩,还有些瘦弱,彼时她牵着他的手告诉他“玄哥哥,靖儿会保护你,会给你一个家”。

    一句话,她一个人守了十年。

    唐秉玄翻身下马,朝着清平先生行礼道:“清平先生,晚辈唐秉玄,昨日与先生一同入的城,未能目睹先生着实有些遗憾,今日匆忙回府,想要一睹先生风采,好在来的不算迟,若有失礼数,望先生海涵。”声音温柔,不失气度。

    清平怔怔地望着有些出了神,唐秉玄抬眸恰巧与她四目相对,模糊中,她看到他眼中的深邃,顿时慌了神,收起了目光,说道:“唐六公子客气了。”便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秉玄!嘿嘿,老弟,你是来找你大哥吃饭的吗?”承筐见到唐秉玄更是不正经,跑过去搭上了他的肩。

    “六弟昨晚可是又宿在了云花楼中?这般的没出息,天天就知道女人,你看看你三哥、四哥和五哥,哪个不是比你出色,比你有志气?”唐秉贺数落道,这唐秉玄不愧是花楼里头妾生的东西,没点志气的软根子,活该父亲从不过问,没用!

    “二哥教训的是,六弟领教了。”唐秉玄回答道,语气虽然诚恳,但是断然是不会听的,“我既撞见了清平先生还有轩辕大哥,晚辈斗胆想请先生同我前去共用午膳。”唐秉玄再拜道。

    “好呀,师父,咱们和秉玄去吃吧!”承筐倒是开心得很。

    去吗?真的好想知道他到底过得怎么样?好像靠近他,可是真的可以靠近他吗?我不会伤害他吗?清平心下纠结。

    “六弟简直胡闹,先生,我六弟贪玩成性,先生莫怪啊。”唐秉韬说道。

    “师父走嘛。”承筐上前一步,抓着清平的衣袖晃了晃,清平心想着本来就打算先晾一晾这唐门的两位公子,不如就应了唐秉玄的约,也好解围。

    清平点了点头,转身对唐门另外两位公子道:“二位公子的心意老身心领了,只是今日小徒更想与他的结拜兄弟喝酒,老身只能依着小徒,二公子我们改日再约。”

    唐门的两位公子心下气急败坏,好你个唐秉玄这么个小白脸竟然连六旬老人都降的住,但是二人也不好出面制止,只得目送着他们三人离开。

    锦官城的街巷如旧,云华楼繁华如旧,春筠馆里觥筹交错之声如旧,满眼望去,误以为尽是钟鸣鼎食之家,衣着皆光鲜,垂髫嬉闹,商人叫卖,行人匆匆,西蜀一处,自古以来就少经战事,还未有铁蹄踏足,虽说不必江东、山东富庶,但气候温暖宜人、人们安居乐业,也不失为世外桃源。

    她儿时曾经来过,是师父受乐琴书的父亲乐老斋主之邀,前来西蜀游玩,师父便也把她带过来,毕竟她和乐老斋主可是忘年之交。那时的她,晨起练功,然后去学堂里读书,就在学堂之中,她认识了他还有他的五哥和四哥,她看不惯他们欺负他,故而时常跟着他后面,说要保护他,还叫他“玄哥哥”。

    起初他真的很烦这个聒噪的女孩子,她经常逃学,被夫子骂,他更烦她说要保护他,他是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女人保护,可他一个人力气太小,每次被别人围着打时,都是无力反抗,她就不一样,别看着个头小小的,是个奶团子,其实气势有三丈高,她站在他面前,大声地说今后有她在,谁也不能欺负他,还和那些男孩子打了起来。

    她武功不错,起初皆占着上风,可是毕竟是学堂里最小的妹妹,光个子都矮上别人一截,她也被打了,也受伤了,可她还是赢了,不仅打架赢了,连读书也赢了。

    那日他看见她被他们推倒在地,胳膊和膝盖都摔破了,他好心疼,他下定决心要强大起来,就算没有她那般耀眼,也要做她最坚实的后盾,让她可以随心随意的和别人打架,但是不会受伤;她想逃学便逃,没有人可以骂她。从那时起,不论她怎么跟着他,怎么闹,他都不嫌烦,任由她来。

    那一年,快乐都是她给的。

    可那一年也是他最难过的一年,母亲的去世让他在家中更加的无依无靠,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告诉他,跟她回家,他笑了,他真的很想和她回去,可是他不想一辈子都在她的保护下,他告诉她,自己没事,自己会强大起来的,她总是会来陪他守孝,陪他看星星、看月亮,她陪着他走过了他最难过的时光。

    后来她离开了,她离开那天,他没有去送她,他自请去城外的庄子,他听说她那日呆在城门口等了他好久,还大哭了一场,最终是被她师父强行抱走的。之后几年,她给他写了好多封信,他知道醉墨书斋有在暗里帮助他,他坚信自己必须要变强,他不能总是靠她,他想着有一天他也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后来,他长大了;后来,她没有后来了....

    清平一路上没说话,承筐虽然昨晚已经见过唐秉玄了,但今日依旧能滔滔不绝,清平也是感叹不已。唐秉玄虽然表面上和轩辕承筐聊着,但是注意力全在清平先生身上,一则他怕不理清平先生多有失礼之处,二来他还是很好奇清平先生,一个查无所踪的存在,一直在深山老林之中活着的神人,唐秉玄时不时的看向清平先生,承筐心细没那么细腻,根本没察觉,清平却能感觉到唐秉玄的目光,她心里猜着七八他定是很好奇她,毕竟也是个少年郎,她心中也暗暗在想,他可有这么瞧过别的姑娘。

    三人到达了春筠馆,店小二亲切的喊着“唐六公子来了,还是原来的那间?”便领着他们进去,还说朗月已经在等着公子了,唐秉玄只是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推门而入,一间别致的雅间映入眼帘,屋间明亮,窗户大敞,看得见院子里的翠绿,还有盛开的海棠花,墙上挂着一幅淡雅的山水画,还有一幅塞北的景色图,清平看见那幅画,心中咯噔一下:这儿莫非有人亦有“不破楼兰终不还”之志吗?

    唐秉玄领承筐和清入间,看见清平盯着塞北景色图看,便问道:“那可是先生志向所在?”

    清平转头看他,问道:“那....那是公子志向所在吗?”

    唐秉玄嘴角轻挑:“秉玄无才,就会写些风月之词,就算有志,也无能。”

    “玄弟这话说重了,我觉得秉玄你是要成大器之人。”承筐说道,唐秉玄笑了笑,眉眼一弯,清平则沉默不语。

    “听闻公子要来春筠馆,朗月就先行来了给公子烹茶。”朗月不知何时端着茶盏站着三人背后,笑脸盈盈。

    唐秉玄面色似有些不悦,问道:“你怎么来了?”

    朗月端着茶盏走了进来,说道:“公子已然习惯了朗月的照顾不是吗?”

    唐秉玄听到这话脸色上更有些不悦,但连忙收住了,忙向清平先生说道:“先生见谅,朗月是我朋友,若是冒犯的先生还请先生海涵。”

    朋友吗?他这些年果真都是她照顾的,也好,可是为什么心里头还是很不舒服,他明明过得挺好的。

    “无妨”清平说道,“一起用膳吧。”

    朗月听到很是开心,却没见到唐秉玄的笑脸。

    席间,承筐和唐秉玄畅聊,朗月熟练地给唐秉玄夹菜,清平则一眼不发,把一切看在眼里,脸色越来越不太好看,唐秉玄看到清平先生依旧戴着面纱吃饭,也不敢多言什么,就简单地问候、寒暄。

    席罢,送走了清平师徒二人,唐秉玄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对着朗月说道:“我和你说过,你我二人只是上下属关系,没有其他,还请你自重。”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朗月见到自家公子又是这般脸色,心中委屈,已经不止一次了,他但凡有公务或者宴会,他都不希望她跟来,就算跟来了,他也只和她逢场作戏,他早就告诉她,不要把真心放在他身上,可是她做不到。

    清平回到醉墨书斋,属下就又递上两封请函,署着“唐秉韬”和“唐秉贺”,她回来时就看到门口摆着礼物,左右也猜到了,只是这两个小子是忘了顿深还住在自家府邸吗?如此明目张胆,分明各怀鬼胎,全然诚心实意是万万不可能的。清平挥了挥手,便回屋去了,属下不解,只得照实回禀了子竹书君,子竹倒是不意外,不见是对的,她造出来的时机还不成熟呢,况且几日的奔波劳累,她今日就该休息休息。

    屋内,清平取下幕篱,摘下面具,白净的脸庞映在清澈的水面上,右边额头上有一块浅浅的疤痕,不仔细看,也不太看得出,眉角处也有伤痕。许久没揭起面纱,清平着实有些气喘得厉害,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她很少看自己长成什么模样,她长得挺像母亲的,尤其是眉眼,如出一辙,只是别人都说她的眼睛生的比母亲好,很有灵气,可如今并不是如此。她遮遮掩掩,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面容,看到她这双眼睛,因为即便不识,也会有熟悉感。那朗月姑娘倒是生得美丽,丹唇皓齿,肤如凝雪,还很体贴,无怪乎少年郎都为她倾心,清平自认自己不算漂亮,毕竟杀伐之气有些过重,给人的感觉都是阴沉沉的,倒是朗月,人如其名,如月华流光一般温婉,一时间,清平竟有些艳羡。

    不过,她还要走很艰辛、很远的路,她不希望任何人陪她走,因为待到尽头,便是尽头。

    “门主,那远益堂的路弗言也在锦官城。”属下见顿影回来了,禀报说道。

    “远益堂和鸣鸾阁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确实棘手。”顿影说道,这远益堂的路弗言,和鸣鸾阁之间没有任何的生意往来,却和鸣鸾阁的人交好,实在让人摸不透。

    “那门主,如今怎么办?”

    “清平分明是想破坏我们与唐门的联谊,且看看清平有什么动作。”

    “大人还有一事,秀隐谷的庄子出事了,李必也出现在锦官城外,我想十有八九是他干的。”

    “李必一直对秀隐谷谷主是何人之事讳莫如深,到底隐藏了什么,且派人去探探往知阁的消息。”

    “是。”

    锦官城内的小巷子中,没有行人,只有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背着手,似乎在等着谁。瓦片被踩得发出轻微的响声,若非耳力极佳,断然是听不见的,那穿黑衣的侠客纵身而下,单膝跪地,对着那男子行礼道:“属下何辞为参见谷主。”

    “快免礼,辞为,我不是说过,以后见我不必行此礼。”男子把那名为何辞为的侠客扶起,说道,“可有查到什么?”

    “回谷主的话,属下去查了昆仑山,昆仑山那边只说却有此人,然后没有下文;醉墨书斋更是毫无消息,都说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先生;还有醉仙楼,与轩辕公子约棋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醉仙楼那边也查不到这么一位老先生。”

    看来这位隐居多年的清平来头真的不小,还有意在掩盖自己的过去,观她为人,沉默寡言,对爱徒轩辕承筐甚是宠爱,今日在唐门还直接撬长生教的墙角,只是不知手段如何。

    “谷主,她真的会来见您吗?”何辞为问道。

    “会的,她会来的,醉墨书斋这些年暗地里盯着我秀隐谷,不就是想看看天罗地网在哪儿吗。”男子自信说道,“你既回来了,就留在锦官城内吧,你功夫当属暗卫中最好的,去跟着清平,不过小心点,她耳力极佳。”说罢,挥手让何辞为退下。

    背后是醉墨书斋和昆仑派,昆仑派不足为惧,有勇无谋,只是醉墨书斋这些年来虚实难定,想来与这清平多少有些关系,我倒要看看她想要怎么搅乱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