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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问计(一)

    清平这几日都呆在醉墨书斋没出来,唐家的两位公子来找了好几次,得到的答复都是先生长途车马颠簸,身子抱恙,不宜见客,实际上呢,她在万象阁内和子竹书君下了几天的棋,指导轩辕承筐练武、读书,逍遥自在着。眼看着这局棋快到了终局,二人都仔细计算着官子,清平伸着脖子,手里揉搓着黑子,细细的点算着目数,这把咬的紧,输赢就在一两目之间,官子若是没收好,只怕会功亏一篑。子竹看出来了清平的胜负欲,今日未带幕篱面纱,那露出的半张脸眉头紧皱,阳光散在她头发上,乌黑的发丝之间有几缕雪白。

    “丫头啊,消息都传遍了,你还在这儿和我下棋啊?”子竹问道。

    清平只当是他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答话。

    “你早有此记为何不赶在长生教下聘之前就散播消息呢?”子竹笑嘻嘻地问道。

    明知故问,清平点清了目数,落下棋子,子竹连忙将身子往前弹了弹,得,又赔了两目。

    “凌叔是书读多了脑子都不灵光了吗?”清平若无其事地问道。

    子竹斜了她一眼,开始眉头紧皱,点着目数,清平可不管,悠然说道:“我若是早放了这消息,长生教只管换个人来和唐红玉成亲便是。”

    子竹在心中模拟着自己的落子,只觉得清平的声音有些聒噪,清平声音本来就沙哑,此时更是比那夏日蝉鸣更加恼人。

    “你等会再说。”子竹回敬一句。

    自己惹出来的话题,反倒自己先脑了,这算个什么事。清平也不在乎,静静地地等着他落子,反正这局他必输无疑。

    果然没一会,子竹抬起头来,“靖儿啊,大半年未见,你棋艺又见长了,我认输。”

    清平眼角带了一丝笑意,眼中的犀利消减了一些,只听子竹书君接着问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顿征这个风流事的?”

    “不难,凌叔不妨好好想想醉墨书斋是怎么藏我的。”

    “自然是让相关知情人说不了话。”

    “长生教前些年突然消失了一群人,都是被偷偷杀掉的,那件事就发生在顿征出完任务回长生教之后,这事其实不奇怪,大可说是出任务死了人,可是却偏偏要欲盖弥彰,我便去查了查,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查到。”

    清平顿了顿,子竹想着把孩子放出去了,有事情做了,话也就变多了,心下十分欣慰。

    “接下来是顿征出了异样,顿新不再像以前那么倚重他了,还听说他在金陵城郊置了一处宅子,说是给顿新用来休憩而建的,我又派人去查,宅子打扫的干净,去的多的不是顿新而是顿征。”清平又停了停,接着说道,“顿征是去那儿和一个女子幽会的,不过没过多久,就又被发现了,女子不知去向,宅子也卖了。”

    “你就知道这么点,可给我那一大张纸上却说的头头是道。”子竹书君实在是震惊于她的胡说八道,她才多大,把这些东西算的清清楚楚的。

    “我除了‘卖身契’是瞎编的,其余可没乱说,那话本里的深情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清平狡辩道。

    那不就是瞎编吗?子竹腹诽道,接着又问,“此谣言可有什么破绽,万一给唐门抓到了,岂不功亏一篑?”

    “他们来不及,查清一件事太慢了。”

    “我倒觉得此时应该按兵不动,才是上策,不然这桩联姻就得毁了。”

    “不如顺着谣言让顿征把人杀了,绝了他们心头的祸患,再放言说卖身契已撕,并给顿征派与一项重要的任务。唐门虽是受了些委屈,但是为自己的女儿挣得了一个好前程,为唐门谋了出路,两厢情愿,甚好。”

    其实她话是挺多的,只是平日里没找到和她聊什么罢了,就怕开口说道什么会伤害到她,而清平也不愿意主动说话。

    “如此,你要的结果岂不是没了?”子竹接着问道。

    清平喝了口水,嘴角带了一丝笑意,“只可惜长生教不会甘于让唐门掣肘、自己被天下人嘲笑。而唐门早有反心,我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什么意思?唐门没有长生教,还能赚得盆满钵满?”

    “武器走私是长生教下的命令,却是远益堂给唐门带来的。这么大的收益,唐门早就想独吞了。不然长生教不会求亲、唐门也不会扭扭捏捏,双方都是在试探罢了。”

    子竹顿时明白了,有没有这个故事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长生教和唐门早就生出来嫌隙。如此利用手段,玩弄人心,一点都不像当年在万象阁中安安静静读书的那个孩子。子竹忽然有些怕她,小声说道:“好手段啊。”

    清平感觉到了子竹的异样,“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清平深知为什么子竹读了大半辈子书,却读不出奸诈狡猾之气,反而童真如孩童,自己没读几年书,却是满腹算计,毒辣手段。同样一本书,不同的人读出来的道理是不同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会读书的人才少,因为能“自觉”几分道理就筛选掉了一批人,还能用出来这些道理又筛选掉了一批人,剩下的这批就被放在高处了。

    清平自己就是行走在这个高处的囚笼里的人,而子竹则是站在这个囚笼外面的人。因为他悟出的几分道理不“主流”,于国、于民都太晦涩难懂了,就说那句《道德经》的“反者道之动”,子竹身上就能体现出来,而清平到现在都懵懵懂懂。

    清平第一次出远门就是来醉墨书斋,那时师父和乐老斋主都希望她能够跟着子竹书君念书,子竹书君年轻时游历天下,也入朝为过官,有治国理政之大才。只可惜他厌倦宦海中的手段,便退隐江湖,被乐老斋主发现,请来了醉墨书斋管理这藏书万卷的万象阁,顺便教乐琴书读书,乐琴书是子竹书君的学生,故而身上也带着那股洒脱气,那是清平羡慕极了的气质,她恨自己当年调皮,没当成子竹的学生,再后来她永远都无法成就那份安逸的潇洒气了。

    “来,再来一局,让我扳回一城。”子竹书君说道,这些算计之事,他是听了也就过了,现在心里想着的是杀回一局棋,自己棋风稳健,却没有清平那种能观全局还能耍手段的能力,这孩子若是男孩,若是再入朝为官,封侯拜相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二人收拾了棋盘,正准备再来一局,小厮却在门外通报:“启禀书君大人,先生,唐门二公子登门求见。”

    “终于来了,还以为唐秉贺要继续给你送礼、送拜帖呢。”子竹书君戏谑地说道。

    “请他去正厅等我。”清平放下手中的棋子,“之前放出的两支和唐门的商队,让他们退了合作吧,唐门是长生教的弃子,如此下来,只会赔本呐。”

    清平戴好幕篱,推门而出,看见了一旁侍女手里端着的药,正准备甩甩袖子赶快走,却听到背后悠悠地传来一声:“把药喝了再走。”无奈,只好端起碗,将药一饮而尽,飞快地走了,一点都不像是个杵着拐杖的老人。

    唐秉贺还是第一次进入醉墨书斋,书斋内并没有唐门那般装修的恢弘,但是堂庑宽敞,明亮,书香气满满,正是应了醉墨书斋之名,当是文人、读书人喜爱之处,若是他那四弟、五弟两个读书的死脑筋来到这儿,定是不胜欢喜。

    小厮引他来到正厅,正厅中挂着一幅山水泼墨画,画的是高山流水下,一位雅士倚在窗前,手执书卷念念有词,挂于梁上牌匾的字体苍劲有力,写着‘文通体备’四个字,唐秉贺不知何意,盯着想了好久,突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唐公子对这匾有兴趣?”

    唐秉贺低下头,不知何时,清平先生已经站在屏风旁了,杵着个拐杖,看上去有些病怏怏的。唐秉贺赶忙行礼:“见过清平先生,敢问先生这四个大字是何意?”

    “曹丕的《典论·论文》有言:盖秦议宜雅,书论宜礼,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料不同,故能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清平边说着,边走到画下右边的椅子坐下。

    唐秉贺自然是没听懂,这可比他们家那个‘诚意正心’难理解多了,怪不得父亲要四弟、五弟定是要读书科举。“先生博文强识,晚辈自愧不如。”

    清平招手,让下人上了茶,没说话。

    见清平不说话,唐秉贺又问道:“先生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唐公子关心。”

    唐秉贺想着这清平也真的难以靠近,送礼不收、恭维的话也不愿搭理,真是无趣。“晚辈今日来是想请教先生关于舍妹与长生教联姻一事的,不知先生可有听闻?”

    “这几日闲来无事,倒是略有耳闻。”清平双手搭在拐杖上头,坐姿像极了那种深门宅院的当家老爷。

    见清平听说了此事,唐秉贺说道:“此番谣言四起,舍妹的清誉、唐门的门楣皆有受损,晚辈不才,想要保全舍妹,又想要光大唐家的门楣,思量许久,不知何解,还望先生赐教。”

    “老身不是你唐家人,插手你唐家之事,多有失礼、越矩。”清平婉拒道。

    “晚辈诚心实意来请教先生,望先生给晚辈一个建议,仅是建议,不算越矩。”唐秉贺深深一拜,语气诚恳。

    “唐公子快快免礼,公子拳拳之心,老身明白,”清平说道,“只是这传言是否属实尚且未知,唐公子怎就急着做下定论呢?”

    “先生不知,长生教的事情,唐门又怎有能力查到,况且这世间,有谁敢造长生教的谣言啊。”唐秉贺步步紧逼。

    “唐公子是不想让唐小姐嫁过去?可老身以为,唐小姐嫁去长生教,唐公子就必是下一任唐门掌门啊。”清平言语诚恳,又把话题绕开了。

    “先生许是不知我唐家现在的情况,红玉不过是父亲拿去联姻的牺牲品,我若登上了掌门之位,就要顾及红玉的生死,成为长生教的牵线木偶;若是唐秉韬登上了掌门之位,他不会在乎红玉的生死,长生教更会反扑,我唐门必当倾覆呀。”

    “既如此便顺着传言退婚便是,何来忧虑?”清平语气转而淡然。

    “父亲未必肯退婚,毕竟唐门和长生教做了这么多年买卖了,被长生教当成赚钱的工具,唐门总是被掣肘,如今没了这桩联姻,唐门会被长生教抽空,现下唐门是进退两难呀。”唐秉贺语气着急。

    “退了婚被抽空却可以东山再起,不退婚被腐蚀到唐门易主,唐公子选哪个?公子真有志向,应是不乏铁血手腕才行啊。”

    唐秉贺恍然大悟,他之前一直被圈套在与唐秉韬争夺下一任掌门之位上,而父亲也总是患得患失,才会举步维艰。“不瞒先生,在下想要唐门独立,再现胜景。”

    一片寂静,二人陷入无言,一会儿,清平说道:“唐公子是嫡生长子,日后会继承唐门,如此雄心壮志,来日可期。”

    唐秉贺心里慌了,这清平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拒绝我的邀请还是要答应,“晚辈疑惑,请先生解答。”

    “公子现在处于下风,等退了婚,公子便不再受人掣肘了。”清平说道。

    “晚辈受教,多谢先生。”唐秉贺语气里略显激动,这清平先生八成是要帮自己,这下应是十拿九稳之事了。

    长生教内,顿新聚集了众门主,亦在商议这沸沸扬扬的传言,众人觉得它唐门是不敢退婚的,如今唐门进退两难,只要长生教予以好处,唐门便会跟上来,顿新不言,这谣言传了也有好几天了,顿影也去查了究竟是何人传的如此有板有眼,最终的源头是竟逍遥庄,顿新不曾想这逍遥庄的少主为人刚正、板正,竟也会用这般下流手段,更何况此人早就离开去了西北,怎么会恰恰这么巧,卡在求亲的时间点上。

    “教主,属下认为,不如我们就认下来,顺着戏演,撕毁了那莫须有的书契,再随便找个女子杀了,让天下信服。”陈继亮说道,但好像顿新并不是很满意。

    “陈门主是糊涂了吗?如今我长生教是还要被逍遥庄摆布?那女子固然已死,是死无对证,况且大师兄还在唐门斡旋,没有实际的证据,唐门是万不敢退婚的!”不伤门门主、顿新的五弟子顿然说道。

    “逍遥庄确实嚣张,但是若是目的得逞,岂不更增添了气焰,如今我们退一步,才能更好的打压其他势力啊!”陈继亮争论道。

    顿新始终一言不发,唐门的那几位公子都不想给长生教做狗,想要反抗,而唐离却是担心长生教颠覆了唐门,故而为自己的儿子铺路,可是却不愿真的成为一条听话忠于主上的狗,长生教羞辱了他,他便会来指责,反咬,逍遥庄这是算计好了唐离的举动。

    “这门姻亲究竟是唐门更需要还是我们更需要?”顿新终于开口了。

    二人停下了争论,顿然说道:“徒儿以为,当时唐门更为迫切。”

    “既如此,长生教又何必上着杆子,做出这么多套戏来给被人看,唐离要的是面子,我们给他面子就好。唐掌门是嫌聘礼给少了,女儿受了委屈,既如此,再送聘礼前去,顿征亲自去迎亲。”顿新吩咐道。

    “是”下面众人应和,顿然和陈继亮瞪了彼此一眼。

    待众人散去,顿新和顿深说道:“清平为何要从唐门下手?”

    “回师父的话,清平分明可以直接去唐门,却先绕道江南,招惹陈继亮、顿影,一战打响自己在江湖的名声。而后打着逍遥庄的名号入蜀,却一兵一卒不带,赤裸裸地朝着唐门去,意图过于明显——本意不想动唐门,全看你唐门的态度。她借着自己和我们结下了梁子,向唐门摇旗,唐家兄弟内斗,谁不想拉拢她。至于唐离,夹在我们和清平背后的逍遥庄、醉墨书斋之间也很是为难,原本想着吞掉走私武器的生意,但是又怕东窗事发,不想成为一个软柿子被两边捏着玩。唐门如此心态和境况,清平自然选择唐门下手。”顿深说道。

    顿新满意地点点头,内心大为赞赏这个徒弟,但没有流露于表面。“唐门不是一条忠心的狗。”

    顿深心领神会,“那我们也借刀杀人,挫挫远益堂的生意吧!”

    顿新心情舒畅极了,说道:“唐门大概率只是清平的表面功夫,通知京城的贵人,江湖或生哗变,或殃及朝堂,让贵人提早准备。还有查查教中是否有内奸。”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