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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逆

    唐秉玄抱着那个木盒子坐在醉仙楼发呆。从昨日拿到盒子开始,唐秉玄就不怎么正常了,除了有事情找他,他基本上就是处于一个痴呆的状态,魂儿都被了勾走了似的,吓得何辞为找来陈玉瑶来看,陈玉瑶一来,他又和个没事人一样,问着有没有清平的情况,说着自己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要静一静。陈玉瑶一走,他又抱着盒子呆住了。

    那个盒子里,装着一把精美的短刀、欠给秀隐谷的黄金契约还有一封清平的亲笔信。那把短刀是把古刀,还蛮有来历的,叫“濯沧浪”,是前朝的一把有名的短刀,取的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之典故。再者唐秉玄的名字里:玄,幽远也;黑而有赤色者为玄。黑色在五行中主水,濯沧浪三个字都主水,可见清平专门找到这把刀,既然符合唐秉玄的志气风骨,又要配合他的名字。

    而那黄金的契约不必多说,就是之前在秀隐谷签下的,若是清平毁约,要赔付黄金千两,或者取她性命。清平留了这份,让唐秉玄去找远益堂和醉墨书斋各出五百两了事。

    最后让唐秉玄彻底魔怔的,就是那封信了。那熟悉的笔走龙蛇的字迹和淡漠的语气,述说着陌生的感受:

    秉玄亲启:

    玄哥哥,请原谅靖儿的无情与自私,也请原谅靖儿的冲动与愤怒,若知今日如此,我当年定然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沉思来路,原来你我已相识十年,对于有情人来说,十年很漫长,漫长到被相思翻来覆去的折磨,当最后开始把玩相思和孤独的时候,心里已经不是苦,而是空了。一枝春、怅荷生、木摇霜、天欲雪,是四季轮换,也是亭台楼阁依旧,而所目皆空。真正的心宇潇洒,唯有无挂碍才能做到,若有挂碍,便有忧怖,谈何潇洒?

    玄哥哥,我这样说是不是很残忍?于我而言,最痛的一刻便是这次将要死别,可于你而言,这是第二次。上一次,不是我能控制的,而这一次,却是我自己的选择。谢谢你,没有干预我,而是尊重我。如果说我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挂碍,那一定就是你。母亲还有父亲和兄长照顾,师父和祖父都是得道之人,老乐、蕙纕和白雪皆洒脱,能相互照拂,唯有你,我放心不下,与其说是放心不下,不如说是我贪心了。我这一生太短,短到来不及爱你,唯恐你这一生太长,长到爱只有分秒,而相思无尽。我贪心想与你相守长久,贪心这世间大好风光,贪心做只闲云野鹤,贪心武学巅峰,贪心清风明月,贪心你。

    玄哥哥,师父总说我没看透生死,他说我不知道什么人该生,什么人该死。可我认为,每个人都是有活着的必要特质的。对于宇文长潇,她活“天才”二字;对于清平,她活“算计”二字,她们有个共同的特点,都要活“武”这一个字,若活着失去了这些,那她们就该死了。我知道这都是痴言,不过都是势与术,不是道。可是你知道吗?死亡对我来讲是一种解脱啊!除了那一抹清白在人间外,我终于可以什么都不是了!

    玄哥哥,今我一念求死,此一念无论对错,只有我问心有愧。此愧言说不尽,如此便不可言说。玄哥哥,我这一生,活到此时,四季于我皆如一般,愿天地怜我祈望,愿你余生一笑皆春。

    玄哥哥,我爱你。

    靖儿

    荒唐啊,荒唐啊!她明明心动了,她心动了呀!可她就是和她喜欢的兰花一样,生于幽荒,内里中正,却芳华外扬。她做不到苟且,做不到圆满一个小我,她分明想活下去,可她为什么一定要求死啊!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去“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代价去证明!她还真是生要为所爱而生,死要为所爱而死啊!

    唐秉玄是理解了又不理解,在不理解的痛苦中又尝试着接受。“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怎么当年如此潇洒不羁的一个人,如今却这么在乎清名风骨了?她小小年纪,活这一口气干什么呀!多不值得啊!这种连呼吸都困难的痛苦将唐秉玄的脑子塞满了,他麻木地再一次打开信,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起来。

    若知今日如此——当年定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唯有你,我放心不下——贪心你——一念求死——问心有愧——不可言说——我爱你。等等!靖儿是修道之人,她甚至懂得佛法,怎么会留一封信说自己问心有愧?唐秉玄意识到不对劲,又把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当年的选择是什么?是什么不可言说的问心有愧?她贪心武学巅峰,要命里活一个“武”字,这是不是和她的死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儿,唐秉玄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眼前倏地一黑,他不等这感觉过去,连忙冲出门外,把站在门外的何辞为吓了一跳。自从何辞为知道了清平就是宇文长潇之后,他瞬间明白了自家谷主以往的那些不可理喻的行为,也理解了为啥清平也那么的不可理喻——这两人就是“狼狈为奸”,把所有人骗的团团转!故而何辞为看见唐秉玄发着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因为清平,反正也拦不住,跟着就好。何辞为跟着唐秉玄到陈玉瑶那儿,碰巧,乐琴书和蕙纕已经到了醉仙楼,唐秉玄连礼都忘记行了,说道:“宇文夫人,晚辈有一事请教!”

    唐秉玄匆忙的样子吓了他们三个人一跳,乐琴书和蕙纕不知所以地看着陈玉瑶,只见陈玉瑶说道:“唐谷主莫急,请讲。”

    “靖儿的伤势是不是有些奇怪?就是有一种她的内功在不断流失的感觉?”唐秉玄着急地问道。

    被唐秉玄这么一问,陈玉瑶也终于意识到清平的脉象奇怪在哪了。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她估计早就察觉出来了,可是清平的这种脉象忽隐忽现,加之陈玉瑶关心则乱,故而没有诊断出来。“正是!靖儿的脉象却有此征兆,只是她还有一股力量在掩盖这个信息,所以我才给忽略了。”陈玉瑶确信地说道,“唐谷主是怎么知道的?”

    唐秉玄没有回答,而是转头问乐琴书和蕙纕道:“敢问乐斋主和书君大人,靖儿刚到醉墨书斋的时候可还有内功?”

    乐琴书一歪头,这他哪记得啊!他就知道之后清平找到了师父,所以武功突飞猛进了。一旁的蕙纕却面色凝重说道:“有,但是那种功力,在短短几年内修成如今这样,只能说天地间只有她清平独一份。”

    对了!对了!宇文长潇要活天才和武,但凡缺失一个,宇文长潇便不在了,清平当年一定是没有了武功,如今能有如此神功,估计她做出了什么违背天道事情,比如...“乐斋主,您的万象阁内什么书都有吧?”唐秉玄问道。

    “废话,万象阁就是取包罗万象之意。”乐琴书不解地看着唐秉玄。

    “那是不是一些武学上的禁书也有?”唐秉玄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不过都被封起来了,一般人是拿不到的。”乐琴书回答道。

    “那靖儿能拿到吗?”唐秉玄问的迟疑。

    “你到底想说什么?”乐琴书可不想听唐秉玄在这打哑谜。

    唐秉玄叹了一口气,说道:“清平给晚辈留了一封信,她分明想活着,可是却不得不死,加之她之前和晚辈说过,是天要收她,晚辈在想,当年已经没有武功的她是怎么做到今天这般武功笑傲天下的?她之前每交手一场,就会受一次内伤,若她还有她前七年修炼的功夫,以她的悟性,十四年的修为不可能这样。那么这些年来,她是接近从零开始的,一个人就算悟性再高,从零开始,一身的伤病,用不到七年的时间,就能有那般醇厚的内功,这可能吗?”

    是啊,这可能吗?这个问题问住在场的所有人。就算她清平再天才,她能悟出落花拂英,能自创出绕指柔,可她不可能一蹴而就,拥有那样的内功啊!

    “就不可能是别人渡给她的吗?”乐琴书问道,“如今她再无力支持,所以才会内力流失。”

    “那她何至于说自己活不了了,天会收她呢?况且,有谁能给她这么功力,难道昆仑真有一位高人叫清平?”唐秉玄反问道。

    乐琴书一想确实不对劲,以清平孤傲的性格,就算再想复仇,她也不会接受别人的内功,况且她的内功可是他眼皮子底下一点点进步的,若有一蹴而就,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乐琴书想到方才唐秉玄问他禁书的问题,问道:“所以你想说,清平是因为修炼了歪门邪道,才会武功快速精进?”

    唐秉玄面露难色的说道:“晚辈怕的就是如此。她那一头白发,加之肉眼可见的每况愈下,还有说的那些话,让晚辈不得不多想。”

    “可若是万象阁禁书的机关被动,老胡一定知道呀!他知道为何不阻止或者说出来呢?”蕙纕质疑道。

    这回轮到乐琴书面露难色了,他没想到自己当年耍的小聪明竟然会有这个结局。“因为禁书根本不在机关里,那个机关就是个陷阱。”乐琴书心虚地说道,他小心地看着蕙纕的脸色,“真正的禁书被我和老胡按照先天八卦的方位藏在了各处,根本没有任何机关看守。”

    果然蕙纕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若说有个机关看着,好说歹说难进难处,还容易被察觉,被乐琴书这么一抖机灵,书就算被看了也不会被知道。“你就知道耍这些小聪明!”蕙纕没好气地说道,“被你这么一弄,保不定靖儿真的看了几本呢!”

    “这我哪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啊,那大家的思维方式不都是闯那个禁室吗?谁能想到书被藏在各处了呢?就算知道,那也很难破解我们藏的方位的。”乐琴书狡辩道。

    “清平师从昆仑派,昆仑是道家,那八卦信手拈来!”蕙纕说道,“再加上她那么聪明,你那点小计俩她估计早就看透了。”

    “那她起码要先找到两个以上方位的书,还要去猜我到底按照什么规律藏的,那些书被藏的那么深,要破解,难上加难,就是不可能!”乐琴书笃定地说道。

    这四个人包括在万象阁多年的胡越凌肯定都猜不到,清平当年到底有没有碰过那些禁书,是怎么碰到那些禁书的。其实答案一点都不难——她压根没看过什么禁书,也没练过什么歪门邪道,她快速增进武功的方式,是从医书上学来的。中医靠着人体的经络穴位和自然中草木医治病人,说明其实人和天地万物中的生灵没有什么差别,那医治一个人就和种一棵树有相同的道理。人们有办法让这个树快速长大,也有办法让这颗树长得慢一些,有办法让这棵树参天,也有办法杀死这棵树。那同理,人也一定有办法通过外力的方式,让自己速成,就比如运用药物透支自己未来的寿命,让自己的器官衰老,以换取内功的快速精进,再加之与生俱来超于常人的悟性,短短数年登峰造极不是问题。再加上昆仑山和长白山都是聚集灵气之地,在那种地方居住修炼,事半功倍。

    清平读着一本能救人的书来杀死自己,这要是传出去,那本书大概也会被列为禁书吧。

    想不通的四个人归于无言,乐琴书则立刻修书一封给胡越凌,让后者查看一下万象阁的禁书可有被碰过的痕迹。

    不一会儿,天罗地网来报,说清平已经醒了,明日会和路弗言一同被堂审。

    此言一出,大家伙松了一口气,却又紧张起来。怎么明日就堂审,也不等清平休息休息,但转而一想,清平的情况很可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估计太医院正在努力吊着她的命,让刑部尽早审理了先。

    唐秉玄注意到陈玉瑶的紧张,安慰道:“宇文夫人放心,既然明天要堂审,他们必然不会让靖儿有事的。况且明日堂审,我们估计也会被叫去,就能见到她了。”

    陈玉瑶看向唐秉玄的眼神里划过一丝欣慰,艰难地点点头。“南蓬他们也快到京城了,还得麻烦琴书盯着点他。”

    乐琴书点点头,让陈玉瑶放心,众人这才散去。唐秉玄没有回房间,而是去找白雪。简单的问候之后,唐秉玄问道:“之前劳烦书君大人盯着棋圣丘围,如今情况怎么样?”

    “你们忙着清平的事情的时候,他离开了,就在昨天。”白雪说道,“天罗地网昨日还来问过本君,唐谷主没有接到任何消息吗?”

    唐秉玄疑惑地摇摇头,他之前就觉得丘围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故而派天罗地网盯着点,可是天罗地网并没有回禀任何关于丘围的消息,若不是今日来问白雪,他只怕还一直蒙在鼓里。唐秉玄道谢之后,准备离开,白雪嘱托了一句:“靖儿之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唐谷主也不必太过于忧心,她在红尘的缘分还未尽,她不会离开的。”

    唐秉玄看向白雪,觉得她聪明通透,和靖儿一样有些不近人情却又有慈悲的心怀。其实白雪是修佛法之人,但因为她不常露面,这处地方也没有任何的佛像和佛龛,她本人也不戴任何的佛珠,故而鲜有人知道这件事。清平之所以喜欢白雪,就是因为白雪此人通佛法,万事万物不着相。而清平所知道的那一点点佛家的道理,都是白雪交给她的。

    唐秉玄留下了一句:“但愿吧。”便离开了。

    白雪看着唐秉玄的背影,想到蕙纕和她说了唐秉玄去找他们的事情,她第一反应就是:多此一举,但她肯定了唐秉玄的用心。若是以后靖儿真的去做了女冠,这个痴情儿该不会要跟着去吧?也好,靖儿这丫头,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断不了红尘妄念的,真让她少了人情味,她便不是她了,就和现在一样,她太执着于知道她是她,故而生了妄念。不过也好,一位注定在红尘里打滚的菩萨,就得有人把她拴在红尘里,若哪天栓不住了,那菩提树才真正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