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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坐而论道

    法华观在公羊县的大雁山,距离天州一百多里地,是天州通往大正的商路、驿道、粮道、兵道。

    也是黄道夔回京的必经之路。

    第二日一早,队伍行至公羊县地界,苏小婉就伤心起来。

    公羊县是她的嫁妆。

    当年女道人将她带离羌部,遇到受伤的林文靖,她与林文靖结缘之后,天州与公羊家联姻,公羊家率先移风易俗,改了大正的姓氏“苏”,同时将自己的草场和山田送给天州,方便天州与大正往来,这里也就成了天州的第十三个县。

    公羊县。

    天州可以在这里建立县衙、驿道、粮道,可以屯兵屯田,同时天州采购公羊家的上等良马、木材、矿石、牛羊,以及各种山珍野货,天州供羌人所需的盐、铁、茶、布、瓷,同时招揽羌人入伍,与大正人无异。

    这是天州这些年最大的事情。

    因为建立了秩序和互信,羌人移风易俗,与大正人和睦相处,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羌人贵族也和大正世家一样,开始读书识字,知礼仪廉耻。

    有天州林家坐镇,土司之间的冲突少了很多。

    公羊家也获益颇多,至少在羌人里面,公羊部是最强大的部族,冲突少了,日子好了,人口也就蹭蹭上去了。

    这二十年来,公羊县虽然并不太平,匪盗众生,民众械斗,大家过得还很穷,苏小婉相信,如果她继续守在天州,给时间以力量,等到她老去的那一天,公羊县一定是美好的。

    可惜,二十年的爱情结晶,眼见就要被毁掉了。

    法华观严格意义上,也不属于公羊县,因为道观建在大雁山,那里是模糊地界,已经处于公羊县外了,只是羌人信佛,法华观本来就是佛寺,而羌人又默许了天州在羌地的影响力,朝廷也将这些羌地视为羁縻区。

    下午时分,队伍到达大雁山。

    大雁山的地势并不险峻,一路上都是农田,现在是腊月时节,田地里早已经没有了庄稼,有的田地还在放牛,到处都是雪,天地都是一片萧索。

    远远看法华观,确实是很大的一个地方,偌大的一家寺庙矗立在半山腰上,占地应该在五万亩的样子。

    上山的路车队无法行进,黄道夔便只送到此处。

    苏夜望着上山的路,只觉得道路十分难行,倒不是说道路陡峭,而是上山的石级破败不堪,道路坑洼不平,一路上杂草丛生,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

    山门那爬满青苔的石门上面,依稀可以看到“法华观”三个字。

    字是被人铲了重新写的,三个字铁钩银划苍劲有力,与此地的破败相比有些突兀。

    黄道夔道:“二位,贫道就送到此地,将此封书信带给陈留王法师,应该对二位有所助益。”

    苏夜问道:“道长为何过门而不入?”

    黄道夔笑道:“此观的持节长老与贫道同源不同宗,话不投机。贫道就不上去了,以免对你二人不利。”

    太平道内部也有派别,彼此之间争斗不断。

    黄道夔这种首座是固定的道职,持节长老类似于朝廷的钦差,是个临时的道职。

    “修行在心不在术,长生道上无恒人。两位道友,珍重!”

    黄道夔说完带着队伍飘然而去。

    苏小婉悠悠道:“幼安,黄道长宅心仁厚,你要记他的恩。”

    苏夜诚以为然,扶着苏小婉往山上走去,不多时,苏小婉反过来扶着他拾级而上。

    苏夜气喘嘘嘘,苏小婉却如履平地。

    走了两柱香的时间,来到一处平地,这里有一座小庙,一个中年邋遢道人盘坐在门口松树下的大石头上,露个脚趾,道袍歪斜,身前摆着一个香盆,里面零星有几颗铜钱,旁边还有一本散了线的蓝皮册子,上书:太平道经。

    见二人上山,邋遢道人散漫道:“上香三钱,请愿一文,算命三文,分金定穴十文,法师可指定,开场做法价格另谈,要包饭。”

    中年道人一开口,便打破了苏夜对修行的全部幻想。

    想来一个被道门打压的佛寺,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得道高人,只是没想到差劲到这种地步。

    苏夜问:“你是守山的门人,还是观里的道士?”

    “贫道正经的符箓法师。小兄弟你是来求姻缘的?不对不对,小兄弟你面相俊雅,血气少亏,平日里定然纵欲不少,当是地主富豪之家,命中不缺桃花。那你是来求财?或者求官运的?”

    邋遢道人尬聊。

    邋遢道人呆呆得看向苏小婉,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眼神时而深邃时而沧桑,又有些迷离好色,苏夜一阵鄙视,不耐烦道:“你到底是不是道士?”

    邋遢道人作色道:“如假包换,你这小兄弟有眼无珠!来来来,小娘子你是来求什么的?你是来帮你弟弟求姻缘?还是求官的?”

    “那是我妈!”

    苏夜把失落的情绪都撒在这个道人身上,没好气道:“我们要上山修道,路怎么走?”

    苏小婉柔声道:“道长,小女子携幼子来贵寺出家,烦请道长指个路。”

    邋遢道人痴痴得看着苏小婉,声音也跟着变得温柔,道:“法华观是有地方可以出家修行,不过小娘子如此秀美,修道可苦了……”

    “好吃懒做、贪财好色你都占全了,你这是修的哪门子道!”

    苏夜见邋遢道士好色起来都毫不掩饰,很不舒服。

    邋遢道人顿时正色起来,哈哈笑道:“我现在就是在修道啊。”

    苏夜讥讽道:“你在修道?那我问你,你修的什么道?什么是道?”

    邋遢道人说:“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还说你在修道,摆个破道经你就是修道了?”

    邋遢道人说:“道就是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就是道?”

    邋遢道人说:“对呀,我不知道就是道,道不会因为我知不知而影响它的存在,它普天之下无不是。你是,我是,你我是;天是地是,天地是。正所谓天地阴阳是道,吃喝拉撒是道,风雨雷电是道,衣食住行是道,你们俊俏美貌是道,我邋遢潦草也是道,红颜一笑是道,金戈铁马是道,子子孙孙是道,鸡飞狗跳是道。你问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道就是说不得说不尽说不透说不了说不明,道可道非肠道,肚子饿了就得供养肠道。把钱!”

    苏夜一愣,本来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听到最后不由又火了,“把什么钱,我为什么要给你把钱!”

    邋遢道人说:“你向我请教道,我讲与你听,你就得把钱,三文。”

    “哼,三文钱的道,好值钱!”

    苏夜气极,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扯起衣袖道:“那我就跟你好好掰扯掰扯,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讲,你这样乱讲可是大不敬!”

    邋遢道人说:“你觉得我对道不敬,道不觉得啊。”

    “怎么不觉得?”

    邋遢道人说:“你怎么知道它觉得呢?你都不知道它觉不觉得,你怎么就认定它觉得呢?”

    “这……”

    邋遢道人说:“我问你,你从哪里来到这个世间?”

    “我娘生的!”

    邋遢道人说:“你娘从哪里来?”

    “我外婆生的!”

    邋遢道人说:“那你娘,你外婆,你外婆的外婆,祖祖婆婆,你们活着,能说能动,能写能画,还能跟我谈天论地,对我指手划脚,我问你,这个力量从哪里来?”

    “这是什么问题?那你说说看!”

    邋遢道人说:“我们的世界五颜六色,百城千镇,我们拥有奇珍异宝,天地间有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地上晒的衣服水升上天变成汽,汽在天上变成云,又以雨的形式归还大地。太阳出来的时候万物生发,月亮出来的时候万物休息。这一切都是道的衍化。”

    “好像有点道理。”

    邋遢道人说:“你这少年倒也不置气。那我就来跟你说说。你问我什么是道?我不知道。我只能回答你什么不是道。道经里说,道可道,非常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说的很清楚,万物都是道所衍生。”

    “也对。”

    邋遢道人说:“这个事情说的清晰明白,我却不以为然,我们觉得道高深莫测,玄乎其玄,是闪闪发光的那个,是千金难买的那个,是少数人拥有的那个。可是,道却是普天之下人人皆可亲近,人人皆在其中的。”

    “吃饭睡觉也是道?”

    邋遢道人说:“人生只图三餐饱,吃完又想婆娘好,婆娘有了银子少,银子有了命没了。人这一生没完没了,吃饭睡觉当然是道。道是无量,无量就是眼前,也是远方,是想得到和想不到,是看得见和看不见,是听的到和听不到。”

    “那怎么悟道呢?”

    邋遢道人两手一摊:“我怎么知道。”

    “那你不是白说。”

    邋遢道人说:“我就随口一说你不要信。悟道其实也不难,一遭辛苦一遭蛮,无道可悟两手摊,两手一摊道中悟,水是水来山是山。”

    “你这是和尚的思想,不像道士的!”

    邋遢道人说:“你眼里分得清清楚楚,我却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小娘子天生道骨,想来知道我在说什么。”

    苏小婉茫然摇头。

    邋遢道人盯着苏小婉的眼睛看,见苏小婉摇头,便有些不尽兴,失望得叹了口气,道:“是我强求了。我太平道讲究的是清静,守静笃至虚无,固守一颗清静心。心里头不放东西,才能逍遥自在。”

    “这算什么道,修道就得修出大境界,破四境成阳神,历三劫而成仙!”

    苏夜想到了女道人的作派,在他心中,那才是标准的修道。

    邋遢道人说:“小兄弟,你非要求一个大境界一定吃亏。先从眼下进步嘛。一天之中能安静一会儿,也是好的。”

    “还说心里不放东西,你不也要我听你的?”

    邋遢道人说:“所以我悟不了道啊。”

    苏夜扳回一场,哈哈大笑道:“你这道人有点意思,你这三文钱的道我觉得值。我叫苏夜,快十七了。这是我娘,叫苏小婉……”

    邋遢道人扑了一身的浮灰从地上坐起,眼睛在苏小婉身上一瞥,裂嘴笑道:“好久不见。贫道陈江河,见过小娘子。”

    苏夜没好气道:“什么好久不见,你这个好色的道士胡言乱语什么!可以带我们进观了吗?我们要见陈留王法师。”

    邋遢道人说:“我就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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