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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深究

    一个小孩的话有多少深究的意义?

    起初透明人这事,梁家还是相当重视的,在他们看来,它的存在如同疥廯顽疾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制约着孩子像正常人一样地成长。只是时间一久,深以为然的也就只能剩下梁孝祖一人了,再之后,随着岁月碾压式地蔓延,即便孝祖本人,这段记忆也会慢慢变得恍惚乃至模糊,最后演化成一抹充斥着似烟或雾的印象。

    或许在他再小一些的时候,第一次遇见透明人的回忆尚且能够像不期而遇的劲风急雨一般,片刻占据着他屈指可数的记忆琐碎。

    映像中:

    他一个人窝在外婆家厨房的草窗外捉根干草逗着地上的虫蚁玩,一个与他年纪相仿,身体雪白地近乎通透的小孩突然出现,然后用极自然的方式和他说着话,一起耍蚂蚁玩……直至他最后莫名地消失,甚至有他向父母倾诉时候的细节。

    最重要的是,后来长久的一段时间里,他总能感受到那时候空气中弥漫着烟囱上滚滚而来的白烟,和煦的轻风拍在肩头,几乎垂直泄下的阳光残留在背上的温热,以及周遭或干涸或新鲜的鸡屎散发出的阵阵酸臭。

    多么真实,又多么虚妄!

    “二侉子没事了吧?”朱老二两口子听说“透明人”就是在他们家窗根底下出现的,主动拎了些零食找上了门。

    梁建业果断表示:“没事,小孩子胡说八道。”,随后将老二两口子往两张临近的板凳上引。

    “这年纪的娃说话灵着呢!”老二媳妇满脸狐疑,眼神里却流露出几分斩钉截铁。

    说话间还不忘将手里的东西直往宋春萍手上塞,宋春萍几番推辞不下,便笑嘻嘻地接过一包零食搁在了东厢的稻垛上。梁孝祖姐弟俩像嗅到了零食的味道一般,打院子里一下就涌进了前屋,哭闹着要拿零食吃。

    宋春萍脸上尴尬,却不能马上发作,便骂骂咧咧地推搡着两个孩子往院子里赶。

    “本来就给娃们拿得,拿给他们吃好了。”朱老二见宋春萍为难,赶紧上前劝阻,顺手抚摸着孝祖的小脑袋问道:“孝祖,过来!叔问你啊,真瞧见叔家窗根底下有个人唻?”

    “是的,叔。”梁孝祖支棱着两个膀子,吐着舌头调皮地答道。

    两口子对视一眼,老二又转过身笑嘻嘻地问道:“啥都没找到吗?建业。”

    “找了半晌,啥都没有。”建业如实说。

    “这就怪了…”老二支支吾吾了好一会,眉头锁着像在思考着什么,倒把建业两口子整得莫名其妙。

    老二媳妇最是心直口快,几乎不假思索地嚷道:“莫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当初就叫你别买这种老屋,索性砌三间新房,现在啥事都没了!”她像是开了话匣子,嘴里面嘟嘟囔囔,一个劲儿地埋怨着。

    老二冲建业两口子尴尬地笑了笑,转而斥责起媳妇来:“闭嘴,老娘们家的瞎说什么呢。”

    老二媳妇也算识趣,见状立马闭口再没言语。

    “建业,二兄弟也没别的意思。虽说呢,三间房自打从老爷子手里办过了手续,也就是我的了。可地不是啊,也算兄弟我借了你们家这块地做得现在的买卖。如今有这么档子事,再者说,你看我们两口子这么些年也没怀上个一儿半女的,兴许…哎,我这么说吧,我请大仙问了,就想在窗根那办场法,驱驱这事。这不还是要看你们两口子啥意见呢?”

    “那能有啥意见。只是小孩子的玩笑话罢了,何必较真呢!”

    梁建业欲言又止,几句话没说出口,就被朱老二接了话茬:“那行,有你这句话就行,我回头就安排人了。”

    梁建业刚把老二两口子送出门外,就听见宋春萍在里屋里面抱怨起来。

    “这倒好,这回数得上你说了算呐?卖房的钱都没舍得分你一分,全给了老二了。”

    梁建业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只是听宋春萍这般一说,又立马嘴硬起来:“怎么说了不算,连着那块菜地统统都是我的。”

    “好好,都是你的。就那三间祖上留下来的老房子,连着托人送分赚来的城里户口跟厂里的活计是你弟弟的。你弟弟空着三间砖瓦房不住,老两口子如今挤在旁厢里,却没曾想着给你留一块砖一片瓦唻。”

    两口子越说越气,最后就演变成了一番任人如何劝都劝不住地口角。

    老二家的“法事”是当天连夜做的,什么人都没惊动,悄无声息的程度就连庄上的土狗都没叫唤。菜地这边的梁家也是第二天起床后才望见那一片狼藉,窗跟前约一米的空地上满是纸烧得黑灰,周遭烧蔫的青稞完全地昭示着那场烈火灼烧的持久。

    几天后的晚上,梁振邦偷摸叫去儿子梁建业。

    他敲开门先是畏缩地望了眼宋春萍,又慌忙地将目光挪开,冲着围坐在矮桌旁端着碗筷的建业挥了挥手。宋春萍往嘴里扒着饭,颇严肃地望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建业刚站起身,她便像模像样地用筷子敲了几下桌边的汤碗,怒气冲冲地朝着姐弟两叫喊着:“快吃!要我讲几遍?”

    建业父子俩出了门,摸着黑一前一后地钻进了两老口的旁厢里。昏黄的白炽灯下面,坐着个只有一只右眼的老太太,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偏襟大褂,左边的独眼仿佛漩涡的中心在脸上划开了一圈如同水波纹一般深浅不一的皱纹,满头的银丝似乎在倾诉着她数十年的艰辛与沧桑,其衰老的程度只怕还要远超出她本就苍老的年纪。

    建业头一眼便认出她是孙庄上的杨老太太,她还有一个响彻十里八乡的名号:“杨半仙”。

    “我大儿子过来了。”母亲郑莲连忙跟老太太说明。

    “噢,好小子。多少年没看见过了,漂亮小伙子了,姑娘小子都有了。”老太太精神矍铄,一张嘴笑,嘴角便像塌方的大坝一般陷进一块毛桃大小的深窝,硕果仅存的几颗门牙也立马显露出几分摇摇欲坠的架势。

    梁建业羞怯地点了点头,朝着老太太微微一笑,一屁股坐在了锅堂前的砖垛上。

    “老太太这么晚怎么过来的啊?”建业好奇地问。

    “你爸特地去接来得,晚上在这将就一宿,明天一早老太太家老大还来接。”郑莲解释说。

    “这不折腾老太太嘛!”

    “不折腾!”杨老太连连摆手,指着梁振邦开起了玩笑:“身子骨硬朗着呢,振邦都是我瞧着长大地,玉皇大帝说还给我留着二十年阳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