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盛殇 » 第八章:三人行

第八章:三人行

    那是秦陵昺十五岁的时候,他就立下了读书考取功名的志向。因为他的爹娘都是种地的农民,所以对于他的志向都有些嗤之以鼻。

    不过秦陵昺还是从隔壁那位姓刘的秀才那里,借到了许多的书来读。

    在书本里,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也知道了“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

    他家隔壁的刘姓秀才叫做刘为昌,意思是为使天下昌盛,这是刘秀才对他说的。

    那时候,烂泥巷的人都是些庄稼汉,他们对于异类的刘为昌十分看不起,因为他空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最后只捞到了一个秀才的头衔,连举人都不是。

    但是少小的秦陵昺却觉得他和蔼可亲,说话讲道理都头头是道。这时候他就忘了父母对自己说的话了,要离这个不事农作的无用之人远一些。

    秦陵昺经常和刘为昌打招呼,然后就熟络起来了。他在干完自己的农活之后,便跑到刘为昌的屋子里,而刘为昌每次见到他,都会亲切地称呼他为小友。

    刘为昌煮上一壶好茶,炒一盘蚕豆米,与秦陵昺面对而坐。秦陵昺看着刘为昌自己提写的书画,很是喜欢他的丹青妙笔,便央求着他教自己读书写字。

    刘为昌满口答应下来,便先教了“秦陵昺”这三个字。

    深入浅出的教学进行了五年,秦陵昺也长到了十五岁。自此,他已经明白了许多大道理,为了读书,他忤逆了父母,毅然决然背着刘为昌为他准备的书篓,到三百里开外的青崖书院求学,拜在了一代鸿儒康伯元门下。

    康伯元门下已经出了十位进士弟子了,在凉州一代,康伯元在读书人的圈子里,地位是武林盟主一般的存在。

    凉州城刺史举办宴会,每次必请康伯元。

    康伯元很欣赏秦陵昺,经常说他是自己教授过的弟子中最为聪颖的,将来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三年之后,康伯元病逝,秦陵昺亲自为其办理丧葬事宜。那些进士师兄们都来了,但是没有一个人看得起秦陵昺的。

    在他们看来,一个布衣不配和他们相交,所以只给恩师康伯元上了一柱香,然后说一句“辛苦了”便走了。

    办理完恩师的丧葬事宜,秦陵昺回到烂泥巷,继续和刘为昌探索学问。父母为了使秦陵昺安心农事,专门托人说了一门亲事。

    那姑娘是城外一个叫绾岚镇的地方的,姓书,是一个娇小且美貌的女子。

    他们就此成亲,洞房花烛的时候,姓书的女子对秦陵昺道:“父母年事已高,自然不同意夫君读书考取功名,但是我相信你。”

    秦陵昺深感她的理解,日后更加发奋图强,写诗作文的功力更加高深起来。

    两年后,父母俱亡,家里面就只剩下小夫妻二人。白天秦陵昺扛着锄头下地农作,晚上读书,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得上惬意。

    一年以后,他们的儿子秦承麟出生了,伴随着秦陵昺读书的是儿子咿咿呀呀的哭闹声。

    他已经进京考了好几次科举,就是不中。

    眼看同龄人早已经盖起了新房子,而自己家里别说盖房子了,就是下锅的米也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更有些人嘲笑道:“没事的,等到秦陵昺高中状元,他们岂会在这小小的凉州城呆下去?更别提烂泥巷了。”妻子顿时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她回到家里,和秦陵昺商议让他农活干完之后,也像其他人一样,去干点其他的活计,但是秦陵昺拒绝了,因为这样会没有时间读书,日子一天天过去,妻子开始焦急起来。

    最后家里断粮了,地里面干旱得颗粒无收,而其他人家的男人因为还干了其余的活计,勉强可以糊口一家人,妻子一气之下,和秦陵昺合离了,然后带着儿子回到了绾岚镇去了。

    当天夜里刘为昌佝偻着身子给秦陵昺提来一斗米和一壶酒,他颤颤巍巍地说:“怎么样?后悔读书了吗?”

    秦陵昺苦恼地喝了一杯酒,满脸通红,手里酒杯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几乎炸裂,他目光却十分坚决:“死也不后悔。”

    他还有什么好失去的?恩师康伯元死了,父母死了,妻子和儿子也走了,现在只有一个指引他初心的刘为昌。

    不过他不后悔,要是还重来一次,他依然要走向这条路。一个人要是庸庸碌碌地活着,不能把自己的大名刻在青史竹帛之上,那就是没有意义。

    刘为昌满脸通红,傲色道:“老子也从来不后悔。”

    两人碰杯又喝了一杯,刘为昌咳嗽了一声,似乎把自己一生的不得志都咳了出来。他说:“不过我此生已经没有机会了。你还有,姓刘的能不能把名字镌刻在大秦帝国的史册里面,就靠你了。”

    秦陵昺知道,只有自己考取了功名,然后高升,将来史官为自己做传记的时候,也能轻描淡写地记上一笔刘为昌指引自己的微功。

    但是这对于他来说,却不是微功,而是再造之恩。秦陵昺肯定地点点头,然后说:“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的名字镌刻在我大秦帝国最为光辉灿烂的一页里。”

    那一晚,二人同榻而眠,刘为昌也盍然而逝。天亮之后,秦陵昺只得用草席裹了他的尸体,埋在了凉州城外的萧山上。然后去到刘为昌家,将他精心培育的一棵橘子树移植到了自己家的院落里。

    算是一种继承吧!

    秦陵昺从此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活着,更是为了帮他树立志向的刘为昌活着,为了恩师康伯元的期许活着。

    他和妻子儿子自此断了关系,儿子秦承麟也改姓了书。虽然秦陵昺很想念他们,但是他知道,自己在没有成功之前,是没有脸去找他们的。

    星河璀璨之下,是无尽黑暗的人家。

    凄厉的夜风呜呜哭泣着不幸者的不幸事,不得志者的悲哀。

    “所以说,我秦陵昺除了成功以外,早已经无路可走了。”秦陵昺将剩余的橘子吃干净,然后站起身来说。

    叶白衣很动容,眼眶不由得有些湿润起来。他向秦陵昺竖起了大拇指,说:“男儿立志如山崩,一生不复再来一次。秦兄,现今你依然不后悔吗?”

    “当然。”秦陵昺坚决地说道。不容置喙,没有半分犹豫。

    叶白衣之前看着秦陵昺的字和他写的文,都是上品,就是天盛城那些一品大员,也没有几个比得上的,何以他就中不了一个进士?

    难道主持科举考试的坐师刻意刁难吗?

    叶白衣说:“此番秋闱大试,我敢肯定,没有人是秦兄的对手,这折桂而归,衣锦还乡者,非秦莫属了。”

    秦陵昺笑道,憔悴的脸上顿时精神百倍起来:“那就多谢叶兄吉言了。”

    次日。

    秦陵昺把剩余的鸡都杀了,制作成了鸡块,然后把橘子树的橘子全部摘下来,看着那棵橘子树喃喃自语道:“我不在,你估计会被干死,不过这些橘子里面的种子足以让你灵魂在另外一个地方繁衍生息。”

    然后再看看这个带给自己痛苦和温馨的家,他有些不舍,但是最后还是把这个家关闭了。因为他没有什么好留念的,空有一个房子的家,早已经不算是家了。

    他背着书篓,满脸自信地跟着叶白衣、慕容兰舟出了凉州城,向天盛城出发。一路上,叶白衣和慕容兰舟吃剩下的橘子种子,他都会小心翼翼的用一块抹布兜起来,因为这是那棵橘子树的种子。

    而那棵橘子树是刘为昌为自己指明人生方向的象征。

    饿了的时候,他又会取出自己制作的鸡块,饱餐一顿之后又出发。

    看着走路还在看书的秦陵昺,慕容兰舟侧头向叶白衣嘿嘿笑道:“姓叶的,你看他,真是个书呆子。”

    叶白衣道:“你懂个球,这叫做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秦陵昺突然问道:“叶兄也是个读书人吗?”

    “书倒是读了,不过没有秦兄你这么大的志向,混日子罢了。”叶白衣说道。他读书是父皇逼迫的,那些老师傅都是博古通今的大儒生,所以他从小就读了不少典籍。

    “读书而知仁义礼智信,何必还有其他追求呢?”

    “那么你呢?”叶白衣反问道。

    秦陵昺神色暗淡,有些萎靡,他低头继续看书,良久才低声说:“那是不一样的。”

    叶白衣扛着唐横刀,那是一把价值千金的刀,也是皇室子弟专用的刀。这种刀粗看向剑,但是细看你就会发现,他只有单刃,而剑是双刃。

    “镜里看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啊!”叶白衣神秘兮兮地打着谜语,慕容兰舟没有念过书,不知其中意思。

    但是秦陵昺知道,这是担忧自己此去天盛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早已经想好了,要是再不中,就去投笔从戎,古来征战的将军,也有很多是书生。

    “角声吹彻梅花,胡云遥接秦霞。白雁西风紫塞,皂雕落日黄沙。汉使牧羊旌节,阏氐上马琵琶。梦里身回云阙,觉来泪满天涯。”叶白衣逍遥自在地大踏步走着,口中不停地念诵着自己年少时背过的古诗词,以消遣一路上的无聊。

    前路漫漫,三人一马在凉州城外走着,渐渐地,他们再也看不见凉州城的轮廓。

    凉州城向东,一百里之外,是一个武林门派的驻地,这个门派是黄岭门。这派的掌门叫黄越,之前是郎中令,后来辞官回乡,创立了这黄岭门。

    黄越和叶白衣还是好友,所以叶白衣要去黄岭这个地方看望好朋友。

    黄岭是一座高山,因为山上的树木是一种全年是黄叶的奇异树种,故而得名黄岭。

    黄岭上山只有一条曲折的山道,仅能容许一个人牵着一匹马通过,蜿蜒蛇行的灰石栈道高大的石头里面若隐若现。

    叶白衣折下一枝那种黄叶木的树枝,嗅了嗅,感觉是一种苦涩的味道,倒是不怎么臭。

    俯瞰着山脚云蒸霞蔚,滚如怒龙,缓如流水。他尽情地欣赏着山脚旖旎风光,不胜留恋。

    “今日登得泰山,方知天下之小。”秦陵昺罕见地将自己的书籍放入书篓里面,也看着山脚的一切。

    那些矮山放在黄岭的面前,就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态势来。

    三人又向上爬了一会儿,便来到了黄岭门的山门前。

    那里早已经等待着一大堆人,因为叶白衣早就写信告诉黄越,他要到黄岭来看望他。作为江宁王,又是当今天子龙朔皇帝的儿子,黄越不敢稍有怠慢,在接到叶白衣的信的第二天,他每天都安排人在山门前等待着这位皇子的大驾。

    叶白衣看着那些身着土黄色短褐的黄岭派门人,笑道:“我是你们黄门主的朋友,特地前来看望他,劳驾前去通报一声。”

    为首的青年向叶白衣恭恭敬敬地弯腰拱手道:“门主说过了,叶公子来了直接进去,不用通报。”

    叶白衣呵呵一笑,秦陵昺和慕容兰舟都十分奇怪,什么样的朋友来了才不用通报啊?那必定是生死之交了。

    入了山门,三人来到了黄岭派的大堂,堂上匾额题写着“忠义堂”三个字。

    堂上就只有一个人,那个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满脸的络腮胡衬托着他那该死的英雄气。

    那国字脸身形魁梧高大,身穿一件土黄色的长袍,长袍上用金丝绣着山上那种奇怪的黄叶树。

    叶白衣双手背在背上,看起来十分的潇洒不羁,放松得很。

    “黄叔叔,你好自在啊!在这黄岭做个土皇帝不错啊!”叶白衣打趣道。

    黄越憨憨一笑,然后说:“公子莫要取笑我了,听说公子要来看我,我可是沐浴三日,叫人里里外外打扫了三遍了。”

    叶白衣哈哈一笑,然后伸手抓住虎须,显得十分亲昵。黄越也是手足无措,叶白衣小时候就叫自己黄叔叔,也喜欢扯着自己的胡子玩。

    “公子小心些,我的胡子可没有几根了。”黄越笑着求饶道。

    叶白衣道:“这不是一大把吗?”

    秦陵昺终于知道为什么偌大一个大堂为什么只有黄越这个门主一个人了,他全然是怕门人看到自己被这个调皮的叶公子扯胡子而失去了威严,所以才安排门人不得待在大堂。

    “要是我胡子都掉了,那这英雄气只怕也所剩无几了。”黄越道。

    “这倒也是。”叶白衣撒手了,然后一屁股坐到了黄越那张铺着虎皮的椅子上说:“黄叔叔,我们三个都还饿着肚子呢!你打算杀只羊或者牛来款待我们吗?”

    黄越一脸黑线,这是在暗示自己杀羊又杀牛吗?显然不是,这是在命令。

    他嘴上不说,心中嘀咕道:“你们三个狗肚子能吃多少?偏偏要害我黄岭派大出血来。”

    随后痛心地安排人去杀了牛羊,又捕了条鱼,做了一大桌丰盛的农家菜肴来款待叶白衣三人。

    叶白衣和慕容兰舟筷子飞速起来,只怕嘴巴还跟不上筷子夹菜的速度。黄越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心中早已经骂娘:

    你这狗崽子,你好歹是皇子之尊啊!这副饿死鬼的样子皇帝老子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