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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营地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或渴望或妒忌的目光紧紧盯着我手中的那块小黑饼,领头的狗剩哥还特意用他一直以来带头大哥的身份弹压着后面有些蠢蠢欲动的手下,告诫的意味很明显,却对我出乎意料的和蔼:“小兄弟,快吃了吧。这边山头四天前就已经打完仗了,这几天你一直躺在死人堆里,恐怕早已经饿了吧?这点子东西你先填填肚子,等我们把剩下那几具兄弟的尸体收拾了,咱们晚上就回营了。营里好歹还有碗稀粥喝。”

    这份难得的好意,我怎么忍拒绝?战争年代,人命贱如草,不然也不会流传出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说,他们此时此刻就是将我当场杀了,回去同样不会有人知道——虽然有柯罗在,而且我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又瘦又小的不中用,死的不一定是谁——因此,他们主动示好才显得尤其难能可贵。

    泯灭人性的战争阴影下,还能遇到一群人有着做人最基本的善良,我的运气总算还不坏。可是,可是,手里的这块饼能不能不吃?真的看着很影响食欲的好不好?

    当然,这话我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可不敢直说出来,人家一片好心,我还不领情,那不是找抽是什么?

    于是我硬着头皮,一咬牙一跺脚,将饼放到嘴边一口咬下去。

    嘎嘣……饼依然完好,我的牙却撒下一串血珠,与我saygoodbye了。

    对面的十七名壮汉齐齐一愣,然后哄然大笑。

    “哈哈,狗剩哥,你不会是拿错饼了,给了人家一块石头吧?”

    “我原本就是听一队的兄弟说过,上头发下来的黍米饼硬得能硌掉牙,一直以为是他们形容得太夸张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哈哈哈哈。”

    我囧……

    好在现在身体的痛觉并不敏锐,我只是感觉嘴里有股铁锈味,倒不觉得疼。

    狠狠地吐了口血水,我哭笑不得地举起手里那块饼来看看,上面居然连个牙印都没留下,只是多了道稍浅颜色的印子。

    “额……小兄弟,对不住了。这饼还是六天前上面发下来的。想着现在天气又热,时间一长,吃食肯定会坏,所以特地放在日光底下爆晒了一天才收起来的,没想到,已然这么硬了。”带头的狗剩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向我道歉。

    看起来大概三十五六岁年纪的大哥,身材结实魁梧,脸色黝黑,不怒自威,突然做出这么个憨厚的动作,还真让我有点不习惯。

    “哪里哪里,大哥也是一番好意,怜惜我昏迷数日,腹中**,才将珍藏的食物分与小弟。小弟感激都来不及。只是……这饼实是太硬,怕是要浪费在小弟手中了。”

    “哦?听小兄弟说话文邹邹的,以前曾经读过书?”狗剩看向我的目光露出些诧异,不过再打量到我瘦小的身材,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

    额,这里是战场,一句话说不对露了馅,让他们怀疑我,可是会被当成细作处死的。都怪我刚才一时性起,学着以前看过的古装剧里的对话,忘了古时候没读过书的人说话其实不太讲究的。算了,只得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了,好在有自动翻译已知语言文字这个万能作弊器在,也不怕到时候他们拿本书来给我读穿帮。

    “小弟不才,幼时跟着家父习过几年字。后来父亲亡故,家道中落,不得以来军中讨口饭吃,可是到了战场才发现,百无一用是书生。眼见着敌人的长矛刺到眼前,我竟然不知所措,被打昏在地,实是愧对战死沙场的兄弟。”

    众人收了笑,其中几个面露不屑,还轻哼出声。

    我知道,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兵油子,自然瞧不起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孬种,只要他们别对我产生兴趣,将有未死军士活着回来的消息上报就好,不然真碰上查验身份的,我可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现在他们这种态度最好,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他们只要将我带回营里就好,然后我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离开这片战场。

    不想那带头大哥看向我的目光先有些轻蔑,再后来却带着丝怜惜:“好了,人家是识字的文化人,谁都跟你们似的,大老粗一个?小兄弟投笔从戎,报效国家,已经很不容易了。要给人家些时间适应。栓子,我还记得你第一次上阵杀敌的时候吓尿了裤子,那味道,别提多难闻了。”

    众人一听狗剩这话,想起自己刚当兵那阵的德行,也比现在的我强不了多少,便也收起了看不起人的表情,开始互相揭短,笑骂着干完活,领着我往营地走去。

    翻过一座山头,远远的,便能看到一片宿营地,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忙碌着什么。走了约一个小时,我们一行人进入营地。狗剩哥的人缘似乎很好,一路走来,总有巡逻的兵丁与他们打招呼,狗剩他们很默契地没有提起我,那些兵丁也没有盘问,扫了我几眼,笑着问狗剩:“狗剩哥又从哪个死人堆里扒回个兵蛋子?看起来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倒是好福气,有你狗剩哥罩着,以后性命无虞了。”狗剩哥笑着同人寒暄,很顺利地将我带回他们的住处。

    此时已近傍晚,四处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香气。我深呼吸一口气,借此冲淡几日来一直萦绕在我鼻翼间的血腥气。

    “饿了吧?别急,等会就开饭了。你先坐这休息会。一会饭好了,我会叫人帮你打一份回来,你太单薄了,正是该补补的时候。”

    我依言听话地席地而坐,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这处营地可是真不小,以我刚才从山顶上看到的帐篷数推断,至少得个五万人。

    可能因为正是饭点,每口大锅旁都围着拿着碗筷的壮汉,眼冒绿光地盯着锅里还未完全烹熟的食物。而那锅里煮的,分明只是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长平之战,耗时三年,几乎拖垮了秦赵两国,而赵国损失更大,此时已尽尾声,能有稀粥喝就已经不容易了。

    算算时间,距离赵国正式投降,秦国大将白起坑杀赵国降兵40万,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