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羊肉的吃法
簪花与山魈儿斗着嘴，渐行渐远，声音终至不闻。
李重扬品味簪花说的那句告诉黑将军秘密，条件是杀死山魈儿，觉得这法子虽然新奇，但未必便不可行。
如果拓跋雄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我便让他先杀了山魈儿这畜生，为世间除一大害！
他一面想着，一面自己先点了点头。
重扬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以为拓跋雄提过簪花之后，便会命人又来提自己“过堂”，待时机到了便设计对山魈儿加以整治。
谁知不单无人前来理会他，连簪花也是一去不复返，眼看着日脚已然西斜，重扬除了看见石窟外面的守卫仍然站得笔直——
那也已然换了一个人了，再没见到旁人。
重扬的肚子是真的咕咕叫了起来，饥火难耐，更是口干无比。
他甚至开始怨恨拓跋雄的轻慢——
好歹自己是大国皇子，大唐王朝的康王殿下，难道还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东倭女子重要？
怎能将自己扔在这里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直到了薄暮时分，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石窟门前，哑着嗓子道：“吃饭吧。”
把一个木盘放在地上，里面托着一只烤羊腿，香气扑鼻，另有一个大瓦罐，里面装满清水。
这佝偻的人影自然是姥姥了。
重扬二话不说，扑上去双手捧起瓦罐，咕咚咕咚先灌了个痛快，抓起羊腿刚要咬，烤羊肉带着膻气的焦香味刺激得他两颊发酸。
陡然间，他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了个脱身的法子！
他没时间细想这法子是否可靠，脱手将羊腿向姥姥身上扔去，骂道：“当你家皇子殿下是什么人，这等狗都不吃的粗砺食物，如何能让人下咽！”
姥姥大奇，俯身将掉到地上的羊腿拾起，道：“柏枝烤羊腿，戈壁滩上绝顶的美味，你居然说狗都不吃？”
“不知道狗吃不吃，反正本王绝对不吃。”
重扬道：“又腥又膻，你不觉得这东西很臭吗？”说完紧抿着嘴。
姥姥半信半疑，把羊腿凑到鼻端嗅了嗅，又在边角上轻轻咬了一口，细品之后道：“胡说八道，这不是很香吗？鲜嫩可口。唔……是了。”
他忽然想起重扬昨晚刚入山神庙的时候，嗅到羊膻味也说很臭：“你是吃不得羊肉么？”
重扬道：“羊肉当然可吃，但不是这般吃法。我家吃羊，须得取小羊肩胛上的嫩肉，不带一点油脂，用生姜爆香之后加茶汤。这茶汤，必须是蒙山顶上云雾尖芽和三月里的无根水煎成。汤水煮开，再下当归煮上半个时辰。这时候羊汤上面是琥珀色，锅底泛白，马上再下白芷、肉桂、草果、杏仁，每味不须太多，但各有配比，在起锅之前，再加……”
姥姥早听得眉头大皱，截口道：“便是吃羊，哪有这许多讲究！就这一根羊腿，你说的劳什子当归琥珀，一概没有，你若不吃，姥姥便给你去寻些干馍，也可抗饥。”
重扬道：“你们说的馍馍，可是面粉蒸馍？这东西更加粗砺，但也不是不可吃。将它切成一指宽的薄片，放平底锅上烘烤，在锅的另一边放肉油少许，打入一个鸡蛋，蛋上须加一点点盐。煎蛋的同时，旁边放一小块五花肉。待馍片烤得半焦，鸡蛋也煎熟了，翻面再煎。这时候可以去寻一些苦菊……”
姥姥听得发怔，道：“一个馍馍，也被弄出这许多花样……”
重扬鄙夷地道：“这在我们宫里，是最简单的吃食了，算什么花样？平常本王并不爱吃的。今日谅你除了羊肉和馍馍，也找不出别的东西啦，便勉为其难，照此给我做两份来。”
姥姥叹了口气，道：“难怪这世间，人人都想生在帝王之家，一个个英雄豪杰，心中都有一番王霸雄图，都想当皇帝。原来中原皇室，连一块馍馍也吃得这般讲究，当真是食不厌精，奢靡无极。”
重扬傲然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如果饭菜都做不美味，如何说得上治国？”
姥姥冷笑道：“只怕恰恰相反。你们中原人世世代代受北方草原上的民族欺侮，恐怕就是从上到下，都过得太精细了。一道羊肉，一个馍馍，偏要做出这许多花样，所有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当吃着烤羊腿、干馍馍的部族纵马挥刀而来，却只有望风而逃。”
重扬本在按他的脱身计划信口胡诌，听姥姥随口一言，却是悚然而惊。
自古南人确实多受北部边患之苦，除了秦皇汉武，极少有扬眉吐气的一刻。
这姥姥奚落的言语，只怕竟揭露了这根本上的缘由之一。
此际无暇深思，重扬只道：“无论如何，你这烤羊腿干馍馍终是难以下咽，你帮我弄点宫里的吃食来。”
姥姥将羊腿往地上一掷，道：“别的没有，你要吃便是这个，不吃便饿着。”回身要走。
重扬忙问道：“那倭女簪花，黑将军将她怎样了？”
姥姥冷冷地道：“你先管好自己吧，将军如何处置倭女，跟你有何干系？”说罢不再与他罗唣，拂袖而去。
姥姥边走边在心里大叫怪哉。
武威将军拓跋雄昨夜与李重扬一番对话，看出这身为皇子的年轻人貌似谈吐随和，骨子里其实极有傲气，如果相强，大可能激发他宁折不弯的性子，事倍而不达。
是以故意冷落于他，既不相见又不送饮食，像没他这个人一般，想要磨了他的锐气棱角，再做道理。
但他这身份又太过尊贵，怕真把他饿出个好歹来，所以到了后半晌时分，还是着姥姥送来美食。
姥姥只道这皇子殿下饿了一整天，看到羊腿不狼吞虎咽才怪，谁知他非但不吃，言语间竟还非常嫌弃。
难道他不饿么？
不饿是假的。李重扬本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现在是连叫都懒得叫唤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从前吃过的山珍海味，感觉便是给他牵来一头小牛，他也能一口吞下。
尤其是那条烤得香喷喷的羊腿，就被姥姥扔在他面前，诱人的香气不可抵挡地钻进鼻孔，明明十二万分想抓过来便啃，偏要装作厌恶嫌弃的样子，这分煎熬，实非常人可以忍受。
李重扬品味簪花说的那句告诉黑将军秘密，条件是杀死山魈儿，觉得这法子虽然新奇，但未必便不可行。
如果拓跋雄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我便让他先杀了山魈儿这畜生，为世间除一大害！
他一面想着，一面自己先点了点头。
重扬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以为拓跋雄提过簪花之后，便会命人又来提自己“过堂”，待时机到了便设计对山魈儿加以整治。
谁知不单无人前来理会他，连簪花也是一去不复返，眼看着日脚已然西斜，重扬除了看见石窟外面的守卫仍然站得笔直——
那也已然换了一个人了，再没见到旁人。
重扬的肚子是真的咕咕叫了起来，饥火难耐，更是口干无比。
他甚至开始怨恨拓跋雄的轻慢——
好歹自己是大国皇子，大唐王朝的康王殿下，难道还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东倭女子重要？
怎能将自己扔在这里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直到了薄暮时分，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石窟门前，哑着嗓子道：“吃饭吧。”
把一个木盘放在地上，里面托着一只烤羊腿，香气扑鼻，另有一个大瓦罐，里面装满清水。
这佝偻的人影自然是姥姥了。
重扬二话不说，扑上去双手捧起瓦罐，咕咚咕咚先灌了个痛快，抓起羊腿刚要咬，烤羊肉带着膻气的焦香味刺激得他两颊发酸。
陡然间，他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了个脱身的法子！
他没时间细想这法子是否可靠，脱手将羊腿向姥姥身上扔去，骂道：“当你家皇子殿下是什么人，这等狗都不吃的粗砺食物，如何能让人下咽！”
姥姥大奇，俯身将掉到地上的羊腿拾起，道：“柏枝烤羊腿，戈壁滩上绝顶的美味，你居然说狗都不吃？”
“不知道狗吃不吃，反正本王绝对不吃。”
重扬道：“又腥又膻，你不觉得这东西很臭吗？”说完紧抿着嘴。
姥姥半信半疑，把羊腿凑到鼻端嗅了嗅，又在边角上轻轻咬了一口，细品之后道：“胡说八道，这不是很香吗？鲜嫩可口。唔……是了。”
他忽然想起重扬昨晚刚入山神庙的时候，嗅到羊膻味也说很臭：“你是吃不得羊肉么？”
重扬道：“羊肉当然可吃，但不是这般吃法。我家吃羊，须得取小羊肩胛上的嫩肉，不带一点油脂，用生姜爆香之后加茶汤。这茶汤，必须是蒙山顶上云雾尖芽和三月里的无根水煎成。汤水煮开，再下当归煮上半个时辰。这时候羊汤上面是琥珀色，锅底泛白，马上再下白芷、肉桂、草果、杏仁，每味不须太多，但各有配比，在起锅之前，再加……”
姥姥早听得眉头大皱，截口道：“便是吃羊，哪有这许多讲究！就这一根羊腿，你说的劳什子当归琥珀，一概没有，你若不吃，姥姥便给你去寻些干馍，也可抗饥。”
重扬道：“你们说的馍馍，可是面粉蒸馍？这东西更加粗砺，但也不是不可吃。将它切成一指宽的薄片，放平底锅上烘烤，在锅的另一边放肉油少许，打入一个鸡蛋，蛋上须加一点点盐。煎蛋的同时，旁边放一小块五花肉。待馍片烤得半焦，鸡蛋也煎熟了，翻面再煎。这时候可以去寻一些苦菊……”
姥姥听得发怔，道：“一个馍馍，也被弄出这许多花样……”
重扬鄙夷地道：“这在我们宫里，是最简单的吃食了，算什么花样？平常本王并不爱吃的。今日谅你除了羊肉和馍馍，也找不出别的东西啦，便勉为其难，照此给我做两份来。”
姥姥叹了口气，道：“难怪这世间，人人都想生在帝王之家，一个个英雄豪杰，心中都有一番王霸雄图，都想当皇帝。原来中原皇室，连一块馍馍也吃得这般讲究，当真是食不厌精，奢靡无极。”
重扬傲然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如果饭菜都做不美味，如何说得上治国？”
姥姥冷笑道：“只怕恰恰相反。你们中原人世世代代受北方草原上的民族欺侮，恐怕就是从上到下，都过得太精细了。一道羊肉，一个馍馍，偏要做出这许多花样，所有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当吃着烤羊腿、干馍馍的部族纵马挥刀而来，却只有望风而逃。”
重扬本在按他的脱身计划信口胡诌，听姥姥随口一言，却是悚然而惊。
自古南人确实多受北部边患之苦，除了秦皇汉武，极少有扬眉吐气的一刻。
这姥姥奚落的言语，只怕竟揭露了这根本上的缘由之一。
此际无暇深思，重扬只道：“无论如何，你这烤羊腿干馍馍终是难以下咽，你帮我弄点宫里的吃食来。”
姥姥将羊腿往地上一掷，道：“别的没有，你要吃便是这个，不吃便饿着。”回身要走。
重扬忙问道：“那倭女簪花，黑将军将她怎样了？”
姥姥冷冷地道：“你先管好自己吧，将军如何处置倭女，跟你有何干系？”说罢不再与他罗唣，拂袖而去。
姥姥边走边在心里大叫怪哉。
武威将军拓跋雄昨夜与李重扬一番对话，看出这身为皇子的年轻人貌似谈吐随和，骨子里其实极有傲气，如果相强，大可能激发他宁折不弯的性子，事倍而不达。
是以故意冷落于他，既不相见又不送饮食，像没他这个人一般，想要磨了他的锐气棱角，再做道理。
但他这身份又太过尊贵，怕真把他饿出个好歹来，所以到了后半晌时分，还是着姥姥送来美食。
姥姥只道这皇子殿下饿了一整天，看到羊腿不狼吞虎咽才怪，谁知他非但不吃，言语间竟还非常嫌弃。
难道他不饿么？
不饿是假的。李重扬本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现在是连叫都懒得叫唤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从前吃过的山珍海味，感觉便是给他牵来一头小牛，他也能一口吞下。
尤其是那条烤得香喷喷的羊腿，就被姥姥扔在他面前，诱人的香气不可抵挡地钻进鼻孔，明明十二万分想抓过来便啃，偏要装作厌恶嫌弃的样子，这分煎熬，实非常人可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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