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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梳理

    王战没有急着跟“自己”的皇后张嫣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其实心中与外表却是截然相反,在不停的思索着。

    细细想了一遍刚才自己的表现,应该没什么破绽。足够的贪玩,足够的猎奇,足够的荒唐,符合这具身体前主人的惯常表现,应该是现在最安全的嘴脸。尤其是躯体面容,本就是原装的,是不令人生疑的最佳保证。

    最后的一幕则更是优秀,回想梳理之下,王战给予自己肯定。王战觉得,现在自己手里应该拿一本书:《演员的自我修养》。然后一人分饰两角,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身份给王战颁发一个优秀表演奖。

    自己来到了大曌的天启七年五月初六,身处真实不虚的乾清宫。脚下是金声玉振的金砖,身下是御榻龙床,眼前是张嫣张宝珠,自己的皇后。

    微微垂下目光,“自己”现在穿的是明黄色圆领龙袍,腰间红革玉带,脚下皂皮薄底靴。袍上大大的云肩花纹,纹路曲线圆润大气,金龙盘肩绕背,龙首覆盖整个胸前;双膝之下是海水江牙,二龙戏珠。

    轻轻抬手,“自己”戴的应该是......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

    双目微转,目光投向皇后张嫣。

    面容丰润、身姿高挑、体态丰盈。头戴双凤翊龙冠,一身大曌皇后常服,内里团龙大红鞠衣,外罩黄色大衫,身前深青织金云龙纹霞帔。

    端庄、华贵、大气。

    尤其是那凤冠,额上翠博山,珍珠宝石牡丹,花团锦簇;脑后翠博鬓,似凤凰尾羽、又似舒卷祥云。更有金龙蜿蜒飞腾,金凤左右展翅,其雍容华贵,巧夺天工,非国母头上不可得见。

    凤冠下的人儿更是眼神灵动,与自己气息相闻。活色生香,真实不虚。

    “真实不虚啊!......”面对眼前的一切,王战心中一声长叹。

    ......

    少顷,王战放下叹息中的情绪,思绪再度回到当下,“多想无益,且顾当前吧。”

    从融合的记忆中可知,此身的原主人天启帝洪由校的人生经历与史书上的天启帝没什么差别。因爷爷曌神宗在位时专宠郑贵妃,只顾偏爱郑贵妃生的儿子常洵,不愿意立长子常洛也就是天启的父亲、后来的光宗泰昌帝为太子,自然也无心顾及天启这个皇太孙的读书教育。亲爹曌光宗又是一个短命的皇帝,继位之前求存已是艰难,日日“忧谗畏讥”,担惊受怕,根本没心思顾及天启这个儿子;继位之后偏偏还短命,继位登基一个月就死了,还是没机会教育天启。因此,十五岁继位的天启帝未接受过朝政方面的教导,全凭道听途说、自看自悟。

    但从脑子中继承的记忆来看,天启帝其实并不是一个笨蛋,反而堪称心灵手巧:精于木作,制作的各种家具极其精巧,极具巧思,能制作会动的木偶、精巧联动的机关,精于营造宫殿楼阁,居然还精于骑马射箭,可以射中高速奔驰而过的快马。

    王战回忆起彼世曾经读过的《酌中志》,大致记得些片段,“先帝好驰马,好看武戏,又极好作水戏,用大木桶、大铜缸之类,凿孔削机,启闭灌输......借水力冲拥圆木球......久而不坠......逆贤客氏喝采赞美之,天纵聪明非人力也。圣性又好盖房,凡自操斧锯凿削,即巧工不能及也”。

    “等身体好一些,一定要试试骑马射箭和木匠活,看看身体的肌肉记忆还在不在,是不是名副其实的心灵手巧,居然利用水力势能制作机关。”王战心中暗衬。

    王战彼世长年坚持锻炼身体,一口气做八十个俯卧撑、十二三个引体向上不在话下,但是没骑过马,只射过一次箭。如今继承躯体、记忆,重置人生,王战心中不免也有些新奇和兴奋。

    随着记忆的梳理,王战也知道了天启的另一个喜好,就是听孙承宗讲课。虽然少时教育极差,但十五岁登基之后天启还是没少听丁绍轼、孙承宗等人在经筵上讲课,尤其喜欢听孙承宗讲。

    从以上种种来看,天启帝是一个没有得到父辈良好教育引导的聪明孩子,一直长于客氏之手,对客氏甚为信任依赖,除了弟弟信王和自己的皇后张嫣,几乎视客氏为唯一亲人。

    天启对于客氏的信任、依赖以及视之为亲人的心理,从一些事情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刚登基不久,拥有了权力,就让户部给客氏赐田二十顷,名为香火田。这像什么?就像小孩子有了好东西,马上给亲近的人献宝一样。当时的御史王心一上奏反对,“梓宫未殡,先规客氏之香火......于礼为不顺,于事为失宜”,结果天启当时就发怒斥责王心一。

    之前在方震孺的进谏下,客氏搬出了皇宫,但不久又回来了,对于客氏复回,吏科给事中侯震旸进谏;“宫闱禁地,奸珰群小睥睨其侧,内外勾连......幺么里妇,何堪数昵至尊哉?”,宫闱禁地,奸佞太监耀武扬威;客氏一个小小的妇人,有什么资格如此亲近皇帝?结果天启把侯震旸贬官外放。

    天启的所为,与小孩子护着自己亲近的人没什么两样。

    倒霉的是偏偏天启还遇到了善于引诱、取悦他的魏忠贤,而魏忠贤又勾搭上了客氏、拥有了客氏的保护,在朝臣的不断弹劾中得以一路逢凶化吉,得以长存于天启身边。于是天启就在客、魏二人长存身边的情况下,在放纵欲望的岔道上一路狂奔,一直到短命早死。

    “自己跟这木匠皇帝倒是也有些暗合。”王战在心中自嘲,“你懂技术我也懂技术,你管理我也管理,你管的大点我管的小点。”

    自嘲之中,王战不自觉的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自己在彼世就是土木建筑专业,对木工、瓦工、钢筋工、混凝土工都再熟悉不过。从最初的小技术员到后来当工长、经理走上管理岗位,指挥各工种的农民工队伍,后来又指挥各建筑公司的总承包队伍,技术和生产一起管。如果说这人生经历在此世有什么用,那就是综合起来的人生经历产生的分析判断能力、综合管理协调能力。

    ......

    张嫣就在那看着呆呆的、除了抬手摸了摸翼善冠、凝视了自己数息便再没有动过、偶尔表情变换一下的皇帝,目光中越发透着疑惑。

    ......

    梳理的思绪中,如今沈阳、辽阳、旅顺早都陷落,东金已经进逼到了锦州和宁远一线。

    亿万百姓,百万大军,屡战屡败!

    京城朝堂上嘴炮无敌,边镇军营中衣衫褴褛。

    良田千顷粒米不缴,矿主豪商一文不纳!穷家小户重赋加身,巨额辽饷加征不断!百姓破家析产,发到士卒手中的军饷却连年拖欠!满朝公卿武将还好意思连连催饷。

    ......

    陕甘大旱,流民遍地,县城府城却闭门不纳,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可能已经杀官造反。

    ......

    此种大旱天时,一大批彼世大明、更可能是此世大曌的掘墓人就要起义。

    但是自己对这些掘墓人也没什么立竿见影的办法。就算现在想先下手为强杀了他们,朝臣信不信、肯不肯还不一定:皇上您睡一觉、梦到谁想造反您就要杀谁?那不是想杀谁就杀谁?普天之下,上至公卿百官、下至贩夫走卒,岂不人人自危?

    何况自己读史主要是爱琢磨皇朝兴替的内在,并没有记忆那些细节,除了知道最有名的几个,其他的根本没印象,更不知道他们具体居于何县何乡、此世是否还是同样的姓甚名谁。

    指望着乡间小吏、地方卫所兵去搜查?做梦吧!这种搜查本身就会引爆饥民的情绪,就像火星子掉进柴草垛。

    而且恐怕陕甘也没有有力的执行者:上官克扣,缺衣少食,饿肚子的士兵不造反就烧高香了。地方官吏要真是有能力,饥民也不至于造反。

    根本上来说,不能解决吃饭的问题,没有高英祥也会有矮英祥,没有李自成也会有张自成、王自成。

    ......

    还有瘟疫!

    饥民成群、饿殍遍地之后几乎必然会发生瘟疫。

    草根、树皮、观音土!

    老鼠?老鼠肉好歹也是肉,对于饥民来说,胜过观音土百倍。下一口气还能不能上得来都不知道,谁还管是什么肉、谁还管会不会得疙瘩瘟?何况也不知道能从老鼠身上染上疙瘩瘟,于是捕鼠、吃鼠,疙瘩瘟流行,一群群饥饿的流民倒毙于乡野,他们经过的残存的村庄也被疙瘩瘟阖村尽染,人丁灭。

    ......

    种种事讯汹涌而来,思索之间,只觉胸中气闷,杀念丛生!

    等等!......恍然间,王战觉得自己漏过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

    王战凝眉细思,半晌不得要领。

    “陛下,陛下在想什么?可否与臣妾说说?”却是皇后张嫣见皇帝脸上神色变换,眉头愈发紧皱,开口相询。

    王战转头看向张嫣,脑袋里想着到底是什么,眼神略显茫然。

    看皇帝这副样子,张嫣带着些探寻之意,又主动开口问道:“陛下......可是为了刚才所说的练兵之事?”

    “练兵?练......兵......兵......”王战口唇微动,凝神思索,一点点地向前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