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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财政 2 建立中枢

    “这样做是为了建立大曌唯一的财政中枢,为了事权一统、通盘虑事,为了能够集中力量做利于国家百姓长远的大事。”对于郭允厚的疑问,王战言简意赅的先给了个大意。

    听到皇帝的回答,群臣都开始凝神思索,尤其是关乎切身利益的各部寺尚书、侍郎们。

    户部,兵部,工部,太仆寺,光禄寺,内府十库,各自都掌握着大额的财富,每年这些部寺都要报上一大堆需要花钱的事情,然而国事却每况愈下。

    所有这些部门的财政权力互不隶属,都直接向皇帝负责,弊端之一是在政务上朝廷难有统一规划,难以实行一以贯之的长久的全面的建设;弊端之二就是部门利益盖过了国家利益,往往为了部门利益而推动朝廷决策,无益于大政、无益于万民,且贪腐舞弊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弊端之三就是皇帝一旦大肆花销,比如赏赐亲族,无人能够制约。就算户部顶住了,也不能保证各个都能顶住,所以皇帝连太仆寺买战马的马价银都能挪用。而即使用于正经事,由于缺少制约,经手之人也会大肆贪渎。

    眼前大曌政务上最明显的恶例就是军需和军饷,居然不是由户部统一拨付,也不是兵部全权负责,而是户部负责三分之二,兵部负责三分之一,经常互相推诿。具体来说,此时大致已经成型的定例是铠甲兵刃、金鼓旗帜由兵部负责,调动之时的行粮、路费则由户部负责,而军饷则由户部提供七成,兵部提供三成,效率低下,扯皮不断。最可笑的是就连修缮长城也是如此分摊,这还是皇帝居中裁断的结果,皇帝裁断之前是无穷的嘴仗。

    不用说王战读过的史书,身为皇帝,眼前大曌的现实确实就是如此,所以当初将东厂和锦衣卫派去山西追查通敌晋商的时候,王战就想到了利用抄没的脏银建立银行——皇曌银庄,改变这种“乱”,改变大曌没有统一筹划、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到处贴补丁又缺乏监督制约的状况。

    所以在将许显纯等厂卫派往张家口和山西的第二天,王战就召见了阁老、工部和各部寺的头脑,商议了在地方上将太仓、银庄和商行的建设铺开的事宜,并且立即开始建设,包括对地方粮仓的改造,只不过当时王战也没说名称,谁都不知道这些建设的背后是为什么,只知道当时皇帝专断异常。

    而之所以召见各部寺,就是因为大曌财权的分散,就是为了分散在各部寺的钱粮,比如挂右副都御史衔的太仆寺卿兼工部右侍郎吴淳夫,他手里可是握着太仆寺至少几十万两银子,崔成秀身为实权工部尚书,手里也有节慎库和数不清的实物。

    没有钱粮是搞不了改造和建设的——王战手里内库的财富还要用到最紧急的练兵制械上,决不能用到土木建设上,也坚决不肯预支动用将来的晋商脏银。

    崔成秀、吴淳夫这些人都不是遇什么事都要反对一下的那种大臣——他们对魏忠贤可不是简单的依附、互相利用,而是放弃尊严的极度谄媚。他们可以认一个断子绝孙的太监当干爹,与王永光、王绍徽、黄立极等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崔成秀、吴淳夫能对魏忠贤一个太监谄媚成那副样子,他们又怎么可能忤逆皇帝的意思?这个皇帝还眼看着一天一变的精明强干,练兵不过一个月就练出了那等强军,据说还指名道姓的要查抄天下有数的晋商——他们自然是忠实的执行皇帝的意志。何况,在他们眼里,只要建设就有油水,皇帝英明?不过是收敛一些、少弄些油水罢了。

    如今,皇帝要求的第一批已经完成,就等银子、货品入库了。

    京城的银庄和军荣商行都建在了位于宣武门外的外城之中,没用崔成秀他们操太多心,直接由建设王恭厂和陆军学院的工匠来建设,崔成秀和薛凤祥操心的是京城之外的几个地方,驻扎大军的军事重镇,整修粮仓、修建皇曌军荣商行和银庄。

    太仓、银庄和军荣商行,将来自然要推广到全大曌,但短时间内王战还不打算遍地开花。王战准备调整军事驻地,不再像以前一样遍地开花,到处都有卫所,到处都有驻军,王战准备将军队主要调整到边疆作战方向,按东南西北设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战区,除此之外设立一个中枢龙武御林军战区。而银庄就先设立在这些方向。

    京城银庄和军荣商行的公事楼都是三层楼,高大巍峨,相当显眼。银庄下面都是银库,银库地面与四壁都是大青石,石缝间灌以铜汁,防止有人穴地而入——工部的节慎库就被人这样偷过。当然,没人知道是不是里应外合。

    军荣商行宽广的后院建有一排排的青砖粮仓。粮仓形状模仿的是古代的“金匮石室”,像黄土高原上的窑洞一样,顶部也是拱形,只不过这些粮仓的拱顶全部用青砖筑就,然后拱顶上面才是屋架和防雨的瓦片。东华门外保存朝廷史册、档案的皇史宬大致也是这般构造,模仿的都是华夏古代储藏典籍的“金匮石室”,首要的性能便在于防火。

    “金匮石室”建筑构造,完全是砖石所筑,室内没有任何木质的梁柱,顶部为砖石拱券,彻底消除了着火的可能,所以叫“石室”。皇史宬殿内有三尺多高的汉白玉台座,台座上是一百五十二口包鎏金铜皮的樟木箱,内置档案典籍,是为“金匮”。大曌的皇史宬也叫表章库,是嘉靖年间所建,占地三亩多,为典型的“金匮石室”建筑。

    粮仓与皇史宬当然不完全相同。每一座粮仓都比皇史宬小上许多,但每十座粮仓肩并肩紧挨着,拱顶相连,互相支撑,在最外侧砌上与粮仓侧面垂直的厚厚的青砖支撑墙,撑住拱顶向外的撑力。整个粮仓,除了结实的包铜皮的木门和拱顶上的屋架,根本见不到木材,事实上木门的木材也见不到,完全被铜皮包的严严实实,即使一座拱顶下的粮食着火了,也完全波及不到相邻的粮仓。

    这样的建筑构造,当时在建造的时候就引起了京城百姓的极大兴趣,当得知这是皇帝的主意、是为了防火之后,京城的百姓自然一传十、十传百,军荣商行、皇曌银庄的一些细节也在王战有意的操纵下被老百姓“打听”了出去,引起了老百姓更大的好奇,而这也正是王战想要的。军荣商行、皇曌银庄的名声就这么被老百姓自主的传开了。

    现在,晋商的赃银正在运来京城,晋商的粮食中有一大部分就近运往了陕西徐光启那里新建的军荣商行,一部分集中向了山西、大同的军荣商行——王战没敢把这些粮食投入当地的官仓,担心被硕鼠吃尽,今明两年可是还要指望这些粮食赈灾呢。

    晋商的各种店铺正在发卖,后续至少还会有上千万两银子。

    晋商所有田产登记清楚,分给地不足五十亩的农家和愿意定居下来的流民。

    “名不正则言不顺,朕首先要统一称呼,避免混乱。以后朝廷储存粮食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皇曌太仓。储存银子的地方也只有一个,就是皇曌银庄。银庄与太仓皆掌于户部。以后诸位爱卿在奏疏公文中一律按此称呼,不得以旧例各种称呼混淆。只有如此,朝廷才能事权专一、全盘运筹,才能真正知道手里有什么、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才能预先算出一件大事是一年还是几年才能做成。”

    待群臣思索半晌后,王战开始详细解答郭允厚的疑问,再次强调事权的专一,同时继续给大臣们灌输着统筹与预算的理念。

    诸大臣一听之下就明白了:

    现时大曌太仓的名字确实太多了,有称为银库的,有称为太仓库的,有称太仓银库的,还有把太仓的各个库的名称拿来用的,诸如老库、中库、新库、窖房等等,连官府来往文牍奏疏上都不统一。加上大曌税收当中有很多实物,且分散在多个部寺,年深日久,朝廷要想统计什么、分析什么极为困难,想要统筹做什么自然也极为困难,总有拆东墙补西墙、零敲碎打的感觉。连户部都不知道朝廷具体有多少收入、还能够干什么,账册上的数字是根本不能作为干实事的依据的。

    如今皇帝将银子和粮食都统一到太仓和银庄,统一执掌于户部,此后朝廷有多少钱可谓一目了然,想干什么事自然也知道是一年就行还是钱粮不足、必须分成几年。

    郭允厚有一种被馅饼砸到的感觉,张晓、苏茂相也有同样的感觉,三人都能感觉到周围羡慕嫉妒的目光,只不过养气功夫都是十足,面上都是云淡风轻。

    “只是,这样一来,户部的权柄就太大了,而工部和兵部,还有其他一些部寺呢?难道......”有的大臣在心里迅速的反映出问题所在,目光瞟向了郭允厚。

    “圣上,圣上如此安排,那工部的节慎库,还有其他部寺的府库该当如何?若都集中到户部,营造、买马诸事难免手续繁琐......”崔成秀实在是忍不住了,勉强稳重的施了一礼,急急进言。

    “朕说过的话你忘了?”王战瞟了崔成秀一眼,“以后做什么先在前一年列出计划,做出预算,经过审核,通过之后方可实行。担心什么手续繁多?提前计划、提前审核,到时候执行就是了,怎么会耽误事?你这次军荣商行和皇曌银庄的计划和预算不就报的很好吗?若将来有人到时候手忙脚乱,只能说明计划不周、预算不细,任事之人能力不足。”

    王战这一眼令崔成秀如坠冰窟,一切心思和言语都被冻结了。

    崔成秀都不再说话,吴淳夫等人更不敢开言了。

    他们知道,之前崔成秀确是报了皇帝说的“预算”,但第一次报给皇帝的东西被皇帝批驳的体无完肤,崔呈秀出来的时候满身冷汗,后背都透了。在皇帝的要求下,对应着图纸,第二次报的预算精确到一方土、一块砖,每个力役一天能挖多少土、工匠一天能砌多少砖、力役和工匠每天的工食银是多少,都列得清清楚楚,最终造价比万历年间类似工程减少近四成,这才有了今天“很好”的评语。

    他们更知道,当时做那第二份预算的时候,崔成秀对监丞和匠头的态度可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硬是请教着监丞和匠头,将预算对照着图纸熟悉的七七八八——他们当然不知道,眼前的皇帝不禁今生,前世也是精于营造的。但他们现在知道,不能再说话了。

    “礼部药材银,兵部柴薪银、直堂银,工部节慎库,太仆寺马价银马草银,今年的银子花光之后,不再向地方收取任何银子与实物,原来由这些部寺收取存放的地方税赋,明年开始,统归户部。”王战一锤定音,确定了大曌前所未有的财政中枢。

    礼部倒是没什么,本来就没有几个钱,崔成秀、吴淳夫等人却实实在在被皇帝的话给砸到了冰窟窿的深处:节慎库就这么没了?常盈库就这么没了?武库司的银子就这么没了?全都归户部了?

    扫了崔呈秀等人一眼,在他们的寒意与丧气中,王战接下来的话将他们彻底砸成了冰渣子,粉碎的冰渣子:

    “给朕置办膳食的光禄寺,还有内府十库,明年以后也不再收取任何银粮与实物,那些粮食布匹、珍珠美玉,朕不需要那么多。皇后和爱妃们身上的金银首饰、珍珠美玉又不是戴一年就烂了,要那么多做什么?都是民脂民膏。”

    “啊?......”

    “皇家的那些财富、那些体面、那些享受就这么不要了?光禄寺......皇帝......就这么轻描淡写就......就放弃了内府十库?”

    包括一直比较镇定的礼部和诸阁老,所有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