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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侃侃而谈解惑 奄奄一息求医

    青色的石板拼成的道路,因昨日下过的冬雨而洗刷的分外干净,石板拼接的缝隙里,墨绿色的苔衣在这枯黄的冬日里默默地贡献着一抹明艳的绿色。

    路羽旋骑着琉璃踵慢悠悠的在路上闲逛,夕阳西下,天色已经昏黄,路上行人渐渐稀少,路边无论深宅大院还是破落瓦房,都陆陆续续飘起了袅袅炊烟,空气中也弥漫起晚饭的味道。

    此处是舒陵城东门一角,路羽旋从骥骏门出来后,一路由着马儿,信步至此。和荣行砺约定的时间还早,他才不愿一路向北赶路,绕上一些路程,欣赏下不同的风光,才不负这良辰美景。

    眼见已到晚饭的时间,路羽旋随意找了个客栈,定了一间客房,把琉璃踵交给小二关进马厩,又仔细交代了一番,喂上精细的草料,这才走出客栈,寻个吃饭的地方。

    客栈里本有餐食,但路羽旋过惯了穷苦日子,实在不想铺张浪费。转过两个街角,一间稍显冷清的街边小店映入眼帘,眼见店内食客不多,路羽旋乐得清静,欣然找了个靠近门口的座位坐下。

    小二热情地前来招待,对着路羽旋夸夸其谈:“客官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小店虽铺面不大,但焖驴肉和菜煎饼可是这舒陵城一绝,客官要不要尝尝?”

    路羽旋心知这城里任意一家店面估计都会说自己是当地一绝,当下也不点破,各要了一份,又加了份拌菠薐,眼下天色渐寒,这菠薐菜倒是依旧长得旺盛。

    饭菜很快端上,热气腾腾,飘香四溢,煞是诱人,路羽旋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正吃着开心,门口走过一位落魄书生,说是落魄,倒也和叫花子无甚差别。一身秋衣满是尘土,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几处补丁也是补的歪七扭八,一看就是不善针线之人胡乱拼接上去。脸色更是黄干黑瘦,头上发髻枯黄散乱,似是许久没有打理过。

    那书生应是饥肠辘辘,被店中香味吸引,但行至门口又徘徊再三,最终一咬牙走到掌柜台前,小声地说着什么,但三句话未说,掌柜已连连摆手,书生还欲继续解释,掌柜已经不耐烦地叫小二赶其出门。

    路羽旋本就坐在门口,加之听觉敏锐,两人说话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这书生身无银钱,想拿几本书籍换上一碗素面,这掌柜当然不愿。

    路羽旋叹息一声,想到了半月前的自己,也是如此落魄无奈,看这书生模样,不由得又想起了左慎行,也不知其现在何处。

    “掌柜的,给他下一碗肉丝面,面钱稍后我一并来付。”路羽旋不愿见人为难,于是对着掌柜喊了一声。

    “好嘞,客官。”掌柜对着路羽旋立马换了副脸面,笑着答应,又转头对书生说:“还不赶紧谢谢这位少侠!”

    书生紧走两步停在路羽旋桌前,躬身一揖:“小生谢少侠好意,但读书人不食嗟来之食,小生别无他物,倒是还有一些书籍文章,可赠与阁下,抵这一饭之资。”

    路羽旋哑然失笑,心中暗道:“这书生已经没了果腹之物,还这般迂腐教条。”但同时也心生些许敬佩,于是回了一礼,示意书生坐下,口中回道:“书籍文章就算了,路某不夺人所好,但正好有些问题想要讨教,恳请先生为我解惑,也当得起这顿餐食。”

    书生闻言,思考片刻,点点头答道:“也罢,阁下请问。”言罢不再客气,坐于路羽旋对面。

    路羽旋笑笑,招呼小二再上一副碗筷,又加了份煨羊汤,冬日寒凉,这羊汤暖腹,再好不过。

    “先生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为何沦落此般?”

    书生愣了愣神,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忿,随即又是一股迷茫神色涌上:“读书本欲治国平天下,岂料这科举舞弊之疾积重难返,世家门第把持朝政根深蒂固,多少寒门学子无出头之日,反倒是一帮脑满肠肥、胸无点墨之人扶摇而上。我本以为,凭着寒窗苦读,终能有所建树,哪知连区区举人都考取不上,还连累家中日益拮据,不得已来此投奔远方叔父,没曾想叔父已经迁往他处,身上盘缠用尽,值钱之物也已典当殆尽,只剩这书籍文章,无人识货,可叹购时千百贯,今时难抵一饱餐。”

    路羽旋一阵唏嘘,只道当下武人难做,听这书生所言,文人也一样报国无门。

    此时煨羊汤和肉丝面已经端上,书生却不动筷子,路羽旋疑惑问道:“先生为何不吃?”

    “阁下方才言有惑相询,小生尚未解答,故不敢贸然动筷。”那书生恭敬地回道。

    路羽旋本意是找个由头打消书生顾虑,这会明白这书生确实迂腐的好笑,若是真不抛出点问题,恐怕他真是饿死也不会去吃,思索一番,忽地想起自己在骥骏门里鬼画符般的写字,于是欣然问道:“敢问先生,这字如何才能写得漂亮?”

    书生一怔,没想到是这种问题,旋即不假思索地回道:“字体笼统而言有楷书、篆书、行书、草书、隶书五种。楷书方正,笔画平直;篆书严谨,瘦劲挺拔;行书俊秀,灵活自由;草书狂放,流畅不羁;隶书工整,庄重舒展。五种字体各有特点,任其一有所小成,皆赏心悦目,但要好看,只有勤加练习一途,并无速成之法。”

    路羽旋点点头,看来这练字也和练功一般无二。

    书生似是想起什么,打开行囊翻找片刻,取出一本字帖递给路羽旋,道:“此帖为《宣示表》摹本,乃是先贤钟繇所著,世称楷书之祖,少侠可以多多临摹,自然大有裨益。”

    路羽旋接过,翻开一页,满目所见如云鹄游天,群鸿戏海,不由得连声赞叹。

    翻看片刻,路羽旋合上书页,抱拳道:“多谢先生解惑,路某却之不恭。”随后摸出几块刚才在客栈处换取的碎银,约略有四五两左右,放于桌上,继续道:“今获先生割爱相赠,不尽感激,些许银两,聊表心意。”

    书生还欲推辞,路羽旋已经起身,唤小二前来结清了餐食费用,再向着书生一揖,道:“路某还有琐事缠身,不便相陪,先生请自便。”言罢也不再多话,转身离去。

    路羽旋心中清楚,如若继续留在这里,这书生必定心存顾忌,反正也吃饱喝足,不若早些离去,让这书生自在一些。

    果然这书生不再言语,微微怔住片刻,眼见路羽旋已经远去不见,终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开来。

    第二日,日上三竿。

    路羽旋睡了个半个月来最舒服的懒觉,退掉客房,简单吃了些早餐,收拾好行囊,牵起琉璃踵,从东门出了舒陵城,漫无目的的向东而行。

    一路走走停停,见山翻山,遇水渡水,时而施展轻功,追猎些山间野味,时而投石作箭,射落些林间飞鸟,倒也轻松惬意。

    琉璃踵不愧神骏之名,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一旦撒开蹄子奔驰起来,整个时辰都不会停歇。

    行至傍晚,又见一座大城,路羽旋翻开舆图,得知到了琅琊府,遂核了公验,入城寻得一处客栈住下。

    吃罢晚餐,路羽旋静下心来,拿起刚刚购入的笔墨纸砚,试着临摹昨日得到的《宣示表》。一番涂写下来,看着自己写的春蚓秋蛇一般,和原帖上的字迹简直天壤之别,路羽旋自己也感到好笑,揉成一团丢掉,又另铺开一张宣纸,继续临摹。

    不知不觉之间,已至亥时,路羽旋正待休息,忽听得原本寂静无声的客栈之中一阵喧闹。

    路羽旋不愿多事,本不想出去,但喧闹之声愈演愈烈,久久没有平息迹象。听着相邻客房陆续打开房门,他也按捺不住,整理了下衣着,开门一看究竟。

    门口处,三三两两的客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有一些客人似是收拾好了行囊准备离开,此时神色慌张的掌柜正好路过,还未等路羽旋上前询问,已经被其他几位客人拦住。路羽旋倾耳听去,原来方才有一客人投宿,哪知刚刚住下不久,就得了急病,据说口吐鲜血、体若筛糠,掌柜方才已就近寻了一位郎中前来,但诊不出病因,只得再差人去寻城内百草门的名医前来,一来一去惊扰了邻近几间客房,有人传言此是瘟病,担心传染,故要退房退款,掌柜又要解释又要安抚,忙得不可开交。

    路羽旋心生好奇,于是分开围观众人,移步走到发病客人的客房门口,远远地看到那人躺在床上斜撑着身体,费劲地咳嗽着,口中血沫顺着嘴角流下,脸色苍白中泛着潮红,在昏暗油灯的映照下如同风中之烛般苟延残喘。

    定睛一瞧,这不正是昨日舒陵城中赠送自己《宣示表》的书生么?

    路羽旋震惊之余,赶紧走上前去,一边轻拍着书生后背,一边关切询问:“先生怎会也在此处,又怎会得此急病?”

    书生忍住咳嗽,断断续续回道:“昨日一别后,我思忖先返回老家潍鸢县再另寻出路。今早恰逢一商队前往潍鸢,经我好说歹说,同意让我搭乘货车,不知是否因为身体孱弱,路上吹了些凉风,到这琅琊府后已经承受不住,本欲先在此休息一晚再去求医,岂知病来如山倒,就成了这般模样。”勉强说完这几句,书生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路羽旋皱皱眉头,轻声安抚道:“先生莫要担心,方才掌柜已差人前去请百草门名医前来,想必快要到了。”

    书生微微点头,感激到:“屡次承蒙阁下照顾,小生封朝庆,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路羽旋,先生歇息片刻,莫多言语。”

    正说着,掌柜匆匆引来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身后跟着斜挎药箱的小厮。

    路羽旋赶紧让开,掌柜忙不迭地搬来凳子放好,老者在封朝庆床前坐下,询问了一番前因后果,又让封朝庆伸出手腕诊脉。

    老者搭在封朝庆手腕处的三指不停地转换着力度,面色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许久,老者起身,又查看了舌苔,翻看了眼睑,但却一直一言不发。

    掌柜焦急地问道:“薛神医,有结果了么?”

    那姓薛的老者沉吟良久,缓缓道:“老朽行医数十年,见过不少疑难杂症,这位病人情况还是第一次见。按病人所述,应是简单的身体浮虚,外感风寒,但口吐鲜血,又似脏腑有恙,脉象方面,更是乱七八糟,一会洪脉,邪热亢盛;一会牢脉,阴寒积聚;一会疾脉,阳极阴衰;一会迟脉,虚寒血凝,当真让老朽茫无头绪。”

    掌柜也不懂这些讲究,只是继续询问:“如何医治?”

    老者摇摇头,叹息一句:“无从下手。”言罢示意身后小厮跟上,遂转身离去。

    掌柜还欲挽留,但老者去意已决,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开。

    眼见老者远去,掌柜立马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不停搓着双手来回踱步,本是寒冷的冬日,头上却汗流不止。

    路羽旋也愣在当地,听这老者所言,似是从未遇到过的病症,竟然无从下手,看着还在咳嗽的封朝庆,不禁也心生惋惜,缓步上前意欲安慰一番。

    掌柜此时才注意到路羽旋其人,当即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颤颤巍巍地求道:“客官与此人相识否,我这糊口小店,若是有人在此病故,以后势必再无人投宿,我这一家老小,何以为继。恳请客官带此人另行求医,我再资助纹银十两,可否?”

    路羽旋闻言,立马气血上涌,这客栈掌柜如此唯利是图,正待反唇相讥,封朝庆从背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封朝庆深吸一口气,费劲地说道:“我已将死之身,的确不好再徒增事端,路兄如若方便,将我带至随意一处荒废破败之地,随我自生自灭即可。小生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再报路兄之恩。”

    路羽旋长叹一声,点头安慰道:“我先带封兄寻处安身之地,再另去寻访名医,不信这偌大天下,找不到能够医此病症之人。”

    接着面向掌柜,沉声道:“银钱不用,速把我的马儿牵来,备上一辆板车,车上铺上两床被子,再备一些水袋食物。”

    掌柜连声答应,催着小二赶紧准备,不一时已经安排妥当。

    路羽旋叫上小二,把封朝庆抬上板车,盖好被子,收拾好两人行囊,一并放在板车之上。

    此时已至子时,客栈外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处大户人家门口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一边摇晃,一边在黑夜中奋力散发着点点荧光。

    路羽旋抬头看了看苍穹之中的万点繁星,又回首看了看客栈门口不停作揖的掌柜,心中涌上千般惆怅,这一片歌舞升平之下,又有多少身不由己的苦命之人。

    “封兄,咱们出发了。”路羽旋拍了拍板车上气若游丝的封朝庆,牵着琉璃踵,缓步向着前面的黑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