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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清晨6:37

    年轻妈妈不认为这叫享福,没有尊严的临终,是她心里难以磨灭的伤痛,老太太这一辈子过的的确不易,不易的来源是骨子里的卑微。

    她感叹奶奶的同时,也联想自己,如果以当代年轻人的思想,去看那一代人的做法,除了气愤就只剩“凭什么”。

    厨房水缸依旧哗啦啦的响,餐厅里一家人吃着早饭,外头是清晨凉爽的风,和呼啸而过的车辆。

    这家人住在正街,坏处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被过往车辆惊扰,若有重型运载车,房子都会跟着抖三抖。

    好处是等公交方便,出了院门不用走,站在门口等就是了,农村的公交没有站点,行驶到市里才会按站停,在村里只要招招手就停下了。

    年轻妈妈一边喂饭,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小心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村里大喇叭一阵滋滋啦啦的电音,妈妈心里一颤,知道自己的计划又要落空了。

    村长大大的声音传来,没有任何感情,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内容却扰的家家户户不得安宁。

    “额今天继续量地啊,量的是山根底下,下面我念名字,被点名的人你早点去,别让大家伙都等你自己啊,咱们早量完早回家。”

    然后是一长串的人名,这些人都是田地当前的使用者,俗称“地主人”,土地金贵,因为产粮,土地纷争多,也因为产粮。

    一大片地,看着连在一起,实则分了二三十户人家,地邻居垄挨着垄,沟连沟,年年春种秋收都起争执。

    什么你多种了,他沾地了,全垄,半垄,僚子地头……,有无数缘由吵起来,每每遇到说不清的,都找村里干部做主。

    可干部们也挠头啊,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不管吧,两家就得打起来,和谐社会于团结不利,于是就得东家求证,西家问话,忙得不可开交。

    这不,终于忙不过来了,今年春天出了个量地的主意。

    当着大家伙的面,各家出人指认地块面积,村上请测量队,唉全站仪一量,数目记录电脑,到时候谁也别说谁的不是。

    你想占便宜,没门!

    于是乎全村七百多公顷在耕种土地,需要量个遍,还要分出块来,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妈今天有咱家地吗?”年轻妈妈看似漫不经心的一问,却在内里悬了一颗心。

    这话她每天都问,只要喇叭一响,准是又要量地了,家里姥爷走不开,只能姥姥出马,这样一来,年轻妈妈的计划就落空了。

    幼小又可爱的宝宝是大家期盼来的,降生之后又成了每个人的累赘,所有人都只想取乐不想带娃,包括他的妈妈。

    “有”

    姥姥简短的回答,打破了年轻妈妈对接下来时间里,一系列的规划,自从来了农村,姥姥就成了带娃的主力,妈妈解放双手,就可以捧手机忙自己的事。

    可眼下还有一个问题,比谁来带娃更急着解决。

    “妈你几点走?”

    姥姥继续吃饭,头也没抬:“七点半就行。”

    妈妈给孩子喂了一口饭,继续发问:“多长时间能回来?”

    “有一个小时咋也回来了,现在几点了?”

    妈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回答:“六点半过几分。”

    “那不急,你还有时间吃饭。”

    自从有了孩子,年轻妈妈几乎没吃过热乎饭,孩子小的时候需要人看着,大了更需要。

    看孩子的人往往都是妈妈,所以这一年时间,妈妈吃的都是残羹冷饭,除非有人来替,否则残羹冷饭都吃不上。

    姥姥心疼女儿,随后又说:“我可以带宝宝一起去。”

    年轻妈妈闻言大喜:“哪可太好了!”

    水缸未满,依旧哗啦啦的放水,村里的喇叭还在念着名字,一个名字重复两遍。

    姥爷有些不高兴:“带孩子去!开什么玩笑呢?”

    妈妈和姥姥想当然的以为,姥爷只是心疼孩子,毕竟田野里蚊虫多,春暖花开万福复苏,危险还是有的。

    姥姥抬头冲宝宝温和一笑:“没事给孩子多穿点。”

    妈妈也跟着附和:“天热了,冷不着,带上小帽子。”

    母女俩还没意识到姥爷话里的意思,主要是年轻妈妈没想那么多,连姥姥话中的意思也没意识到。

    关键时刻,还是姥爷一语点醒梦中人:“什么没事,你只心疼你儿子,不心疼你妈呀!山根多远呢!来回一个小时,让你妈抱着,不沉吗?”

    姥姥再中年,也中年了,五十多岁的年纪,身体不似年轻人健壮,腰疼腿疼各样的毛病,尤其是一双老寒腿。

    年轻不知保养落下的病根,一到阴天下雨就犯病,疼的睡不着觉,能感同身受的也只有枕边人,亲生女儿都不行。

    家里护膝膏药一大堆,即便这样,每当疼痛难忍,还需要姥爷轻轻揉腿才能睡着。

    无数次夜晚,一铺烧的滚热的火炕,姥姥眉头紧锁,因为疼痛嘴里哼唧着,姥爷就会把姥姥的腿抱在怀里,又是揉又是按。

    半夜时分,姥爷瞌睡的直点头,一双眼皮有千斤重,手上动作依旧不减,小半辈子养成的习惯,让他即便睡了也找到关节在哪。

    一次外出旅行还闹了个笑话,火车上空调开的大,姥姥膝盖受不了,姥爷就把妻子的双腿抱在怀里,像在家一样细心呵护。

    结果一旁的人看了,以为这俩人是搞地下恋的老不正经,没见过五十多岁夫妻还如此恩爱的,当即眼神似刀子一样扔过来,代表正义谴责这种不道德行为。

    夫妻俩一看不好,突然开口解释也无用,只好找来人证,洗刷冤屈。

    一通电话打给正在上大学的女儿,还特意开了扩音,唠的都是家常,以及这次出门旅行的见闻。

    言语中有意无意的,说明两人是正经夫妻,且有共同的孩子,成家立业已经二十多年,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是清白的。”

    如此方才解释清楚,电话挂断,引来无数中年夫妻的羡慕,可他们羡慕的只是一时,或者只是自己得不到的温情。

    夫妻吵吵闹闹才是日常,表露在外的自然是美好,生活的苦都在无人角落里,化成泪水自己咽下。

    柔情蜜意与冷言冷语交织,关心呵护与自私狭隘连理,如此才谱写了生活,一味的痛只会叫人向往死亡,一味的甜也会让人沉沦迷茫。

    有人说生活像酒,有人说生活像菜,其实都不是,是它们像生活,一段旅程何止百味,悲喜交加才是人生。

    夫妻就像两个圈,他们相交,却不重叠,相交那部分是彼此,其余的各自为政。

    姥爷的怒火提醒了妈妈,但她依旧不死心:“不能推小车吗?”

    “地里能推车吗?你也不想想!”

    姥爷作为妈妈的爸爸,只觉自己有必要好好教育女儿,这么大的人了,不能太自私。

    年轻妈妈低头沉默,手上依旧维持着喂饭的动作,心里塞了二斤柠檬,倔强的背过脸,掩饰失落难堪的表情。

    姥姥再次站出来解围,说话的对象是啥都不懂的宝宝:“姥姥抱宝贝坐村里车去。”

    量地需要等待,等的时间还是得抱着,所以姥姥的话只是调节气氛的玩笑而已。

    个人的苦个人咽,年轻妈妈什么都没说,心里回想起那首《万水千山总是情》那是姥爷昨晚听的歌。

    她不想再看姥爷一眼,多年的委屈和抱怨一起涌上心头,太远的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只有那张严肃的脸,和火辣辣的巴掌。

    年轻妈妈很想问问姥爷,“你说我不心疼我妈,你呢?从小到大你又关心过我多少?我的生日你记得吗?我爱吃什么,害怕什么,今年多大了,你从来都不知道,问你海峡两岸几点播到是记得清清楚楚,可你自己的孩子呢!”

    姥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平日里好听话不多,对谁都是说教的语气,高傲的让人以为他是什么干部,或者当过兵的。

    硬朗的脾气更是让他拒人千里之外,包括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是所有孩子都惧怕的存在,属于童年阴影,威力堪比聊斋女鬼。

    上年纪之后好多了,不仅爱板着脸,更喜欢唉声叹气,只要洗刷完就林妹妹附体。

    一边叮叮咣咣敲盆敲碗,一边嘟囔“活着没意思,男人干厨房活太窝囊”,手机还要放着国家大事,好一个壮志未酬泪满襟,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要是放在唐宋,妥妥一个爱国诗人,必须是婉约派。

    男人嘛!谁还没个梦想,现实中遥不可及,那就寄情感于数字产品,激情澎湃时就关心关心国防事业,心血来潮也听听老歌放松一下。

    就在昨晚,姥爷怨声载道结束刷碗,回屋就循环播放了一首情歌,听的摇头晃脑沉醉其中。

    彼时妈妈也在厨房,姥爷刷碗,她蹲在地上洗衣服,二十多件,有孩子的,也有大人的,每一件都是手洗,直径一米的洗衣盆,装水到水三四趟。

    洗完都快十点了,凉衣服的时候,姥姥在哄宝贝睡觉,最后一盆水实在端不动,年轻妈妈本想寻求帮助。

    可进屋一看,姥爷正翘着二郎腿,边吃橙子边听《万水千山总是情》,嘴里还五音不全的跟着哼哼。

    沉醉其中的样子让妈妈看了心寒,却倔强的忍下没说,在妈妈眼里,姥爷绝对是个不称职的爸爸,孩子无论多大都是孩子,在父母身边只想多要些关爱。

    这世间唯一的理所当然,就是父母爱孩子,可姥爷给女儿的关爱少的可怜,他宁愿欣赏一首老掉牙的歌,也不愿意多看女儿一眼。

    二十多件衣服洗完,妈妈腰上像扎了一排刺一样,每活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大盆端不动,那就换成小盆,来来回回好几趟。

    总算清理完,回头一看衣服还没晾,湿哒哒堆在盆里,落得老高,目测又得几十斤重。

    可晾衣架在宝宝那屋,妈妈不敢轻举妄动,她怕吵到孩子,预备等孩子睡熟了再进去。

    可姥爷房间的门大敞四开,音乐声飘出好远,他一人享受在美妙中不管不顾。

    凡事都能忍,唯独涉及孩子,妈妈根本忍不了,于是心中怒火冲天,眼神格外狠厉。

    最终也只敢瞪了一眼,然后轻手轻脚来到宝贝房间,趴在门口偷听了一会,感觉孩子似乎没睡,屋里头还哼哼唧唧的呢!

    带着好奇,做贼一般进屋,借余光走进一看,姥姥正捏着孩子后背一块一块揪着,孩子又困又抗拒,直往炕边拱。

    “妈你干嘛呢?”妈妈捏着嗓子悄声质问。

    姥姥抬起惺忪睡眼:“你儿子有点积食了,睡觉不老实,我给揪揪后背,你明天给孩子买点健胃消食片吃。”

    黑暗中妈妈瞥嘴,对姥姥的土方法不屑一顾,对健胃消食片更加抵触,孩子积食可以吃消积药,但健胃消食片什么鬼,那玩意也是一周岁孩子能吃的?

    可看姥姥疲惫不堪的样子,依旧将手搭在孩子身上,无论方法如何,这份慈爱可是货真价实的。

    妈妈只得敷衍:“行我记住了,妈你去睡吧!我哄孩子。”

    年轻妈妈接替姥姥,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安抚摇晃,她把所有的爱与怨愤都化作温柔,给了自己的孩子。

    “我得不到的,不能再让我的孩子承受一遍。”

    小宝宝柔软的身体,贴在妈妈肩膀,平稳的呼吸代表他已安睡。无论多少风雨心酸,只要怀中小儿安稳,妈妈的世界就是一片晴朗。

    哄睡了孩子,再晾好衣服,手机显示时间是十点五十,客厅里老太太的呼噜响了有段时间,东屋姥姥姥爷房间的灯也熄灭了。

    大家都在熟睡,静谧的夜,一轮明月挂在窗前,干净的一尘不染,此刻没有音乐,没有喋喋不休的念叨,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梦中。

    而属于妈妈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一杯浓浓的咖啡喝下肚,手机屏幕对着脸,手指飞快的敲击键盘,从天黑到天亮,公鸡打鸣,人们抻着懒腰重启。

    时间凌晨3:12,妈妈终于结束工作,摘下眼镜,熄灭手机,抓紧时间休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