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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上午7:00

    风雨流转28年,如今两女都已结婚生子,家中再无大事发生,姥爷的脾气也柔和许多,姥姥一如既往的温柔,日子过得安稳平顺。

    年轻妈妈再次现身,屋里之剩姥姥在收拾厨房,水缸装满水,喇叭停止直播报,时间7:00整。

    “他们都吃完了”

    妈妈抱着宝宝坐在沙发上,孩子已经换了身衣服,鹅黄色小短袖,搭配浅粉裤子,鲜艳的颜色衬托鲜艳的生命,孩子显得十分可爱。

    “嗯吃完了,你也吃饭吧。”

    姥姥擦了手,来到客厅将孩子接在手里,这是一天三次的交接仪式,简单,却也必不可少。

    年轻妈妈得了空,来到餐桌旁看了一眼,她在找能坐的位置,一片杯盘狼藉中,没有容身之处。

    妈妈自己收拾出一块,又拿了新碗筷,屁股刚挨到椅子,那边姥姥开口:“你爷这脾气也真是大,清早就弄这么一出,让你姥看了心里多难受啊。”

    客厅与餐厅之间除了门,还有一扇窗,清晨都是敞开的,为了给屋里换换新鲜空气,这样一来不仅通风好了,说话也更方便,因为声音通过空气传播。

    年轻妈妈盛了半碗米饭,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姥姥闲聊:“我爷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等我姥一走他就消停了。”

    “你姥才来咱家住几天呀,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那样。以前我对你爷也有尊重,自从那年他满村子讲究我不孝顺,我对他的尊重就淡了。”

    年轻妈妈夹了一块芦笋到嘴里,顺便把话吐出去:“哪年呀?”

    “就是你上小学还是初中来着,有一天冬天,你爷说要吃菠萝,我买了两个,你说也想吃,就留下一个,还记得吗?”

    话到此处,年轻妈妈动作一顿,嘴里那口鲜嫩芦笋像钢钉,刺破皮肉,刺穿往事,那沉浸依旧的自责喷涌而发。

    那年她刚上初一,具体十几岁记不清了,彼时家里条件刚刚好点,零食水果不似现在这样多,交通也没有很便利。

    初冬刚刚下了一场小雪,冬季天黑得特别早,姥姥去市里没回来,姥爷在屋外劳作。

    为了防止雪水落在刚收回来的玉米上,他必须把所有玉米都盖起来,这是一件不小的工程。

    晚饭将至,屋里还冷得像冰窖一样,姐妹俩一如往常,烧炉子,生火做饭,像大人一样在屋里忙碌着。

    东北人家没有炉子过不了冬,尤其到了夜晚,气温降到零下20多度,还有火炕和热水,都是必不可少的。

    由于父母实在忙碌,早年家里又穷,这也使得两姐妹早早独立,从煮泡面开始,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毕竟啥好人也不能连续吃一个月泡面,肠胃受不了。

    一人做饭一人烧火,这样的搭配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姐,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姐姐一边洗菜一边回应:“快了,这班车四点半发车,还有半个小时妈妈就到家了,咱俩得快点把饭做好,不能让妈妈进家门了还得挨饿。”

    妹妹不似姐姐想的那么多,她托着腮往灶坑里添了搓干玉米芯,方言又叫“苞米瓤子”就是小西吧喜欢的美食,晒干之后,东北人用它烧火。

    “那妈妈会买好吃的回来吗?”

    妹妹从小就嘴馋,姐姐噗嗤一笑:“会,但是不给你吃,我和爸爸妈妈偷偷吃,就不告诉你!”

    “切!谁稀罕!”

    妹妹撇嘴嘟囔一句,望着眼前熊熊火焰,化身买火柴的小女孩,把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美食,都在脑子里过了个遍。

    那时的姥姥还没当姥姥,只是两姐妹的妈妈,姥姥不常去市里,都是家里用品不够了,攒一堆去市里临行一次性采买,去的时候做最早那班车,一个人,手里空荡荡。

    回来的时候做末班车,一个人,提着大包小裹,东西恨不得比人重。

    厨房里“乒乒乓乓”“叮叮咣咣”一顿切洗炒,半个小时,出炉两菜一汤,一盘炒土豆丝,一盘白菜炒肉片,一盆萝卜汤,姐妹俩掐着点做好了饭,姥姥正好拉来房门。

    扑面而来的热气,热气里夹杂着饭菜香,女儿们永远是妈妈的骄傲,她是个慈母,从来不舍的打孩子,也不狠不下心说重话,平日里最严肃,也最管用的一句就是“再不听话我就告诉你爸。”

    说实话,口头教育上,这招真的不可取,但身体力行做的很好,孩子们学着大人成长,生活技能比温柔乡里长大的,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一整天的疲惫此刻全部扫空,姥姥一进门就是欢喜的语气:“呀!都做好饭了,我家姑娘就是厉害,真好!你爸呢?”

    姐姐端饭:“在院子里呢,我去叫。”

    妹妹扔了铲子,主动接过姥姥手中负重:“妈,都买什么了?”

    姐姐路过妹妹用手指一戳:“就你馋,快吃饭了,别惦记。”

    妹妹铁了心要一探究竟,万一有什么美食呢?也好留些肚子。

    姥姥宠溺一笑:“这次东西多,吃的没买啥,只有你爷要的菠萝,吃完饭赶紧送过去,别让你爷等久了。”

    姐姐想的更多谢,家里条件一般,平日里都省着花,冬季的菠萝多紧俏,不知是个什么价格,于是一边背身拿碗筷,一边闲聊询问。

    “现在菠萝多少钱一斤?”

    “别提了,菠萝可真贵,一个就二三十,还小,我就买了俩花五十多。”

    “那你肯定又没吃饭。”

    姐姐语气平静,心里比菠萝还酸,从早上七点多出发,现在是下午五点,十个小时,又要采买又要负重。

    她却连口饭都舍不得吃,市里一碗面不过五块钱而已,就这么委屈自己,一直忍到家里。

    “市里东西都不健康,我得留着肚,吃我大姑娘亲手做的饭。”

    有时姥姥温柔的让人生气,可对着那张笑盈盈的脸,又不能真的发脾气,所以只能忍着,独自窝火。

    妹妹一听连忙到了杯热水来:“妈,你先喝点水……”

    姐姐瞥了妹妹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妹妹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她心里清楚,却不说破。

    “妈,菠萝有两个呢,咱家留一个呗,我爷吃不了那么多。”

    “不行,这个菠萝小,就一个你爷该不高兴了,都给送去,妈妈以后在给你买。”

    “哎呀,你说以后以后,一拖又不知道啥时候,再说,我爷满口假牙,我奶又舍不得吃,两人一整个还不够?我们一家四口呢!挑小的留下还不行吗?”

    “爷爷年纪大了,吃一口少一口,你们还小,享受的日子在后头呢?”

    此时姥姥还没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对公婆的孝心比秤砣还实在。

    这话听得姐姐直咬牙,她护短,尤其对自己的妈妈,姐姐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已经五岁了,妈妈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看在眼里,一味退让的行为,岂止是恨铁不成钢。

    人在厨房,声音却阴阳怪气传来:“咱妈说的对,爷爷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自己的东西不让人碰,菠萝得吃着一个看着一个,还得藏起来一个,就这俩都嫌少呢!”

    激将法起了作用,妹妹对菠萝势在必得,直接翻出一个抱在怀里,也不嫌扎手。

    “妈!留下一个吧,又不是你不买,是我想吃,爷爷不会说什么的?”

    “不行,快放回去。”

    姥姥语气有些严厉,但一点威胁都没有,如果当年的这个时候,姥爷恰好进屋,后来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可老爷在忙碌干活,连姥姥何时进门都不知道。

    这一切的一切就是那么巧,市场上这批菠萝恰巧就这么小,妹妹恰巧心眼没长全,姐姐恰巧长的特别全,姥爷恰巧没在屋。

    姐姐再添一把火:“我妹想吃就给她吃呗,你挨着累受着冻,凭啥连口吃的都捞不着。我爷偏心,想方设法从咱家要钱,然后背地里接济我老姑,今个一千明天五百的,当谁不知道呢!就你傻,要钱留给,他们老两口米面油盐都是我爸送去的,吃药看病还得另算……”

    “怎么说话呢!这都是当儿女应该做的,别人的事咱们管不着,做好你自己得了,再说,父母的事轮不着你们小孩子操心。”

    姐姐这招翻旧账在妹妹面前好使,在自己妈妈面前根本不管用,话说一物降一物,妹妹小嘴一撇,眼看泪珠就要下来了。

    委屈吧吧的小脸,软声软语哀求:“可是妈妈,我就是想吃菠萝,做梦都会想,怎么办!”

    如此还嫌不够,又把两个菠萝都翻出来,左右一对比,选了最小那个,比姥爷手掌大不了多少,捧在怀里像个宝。

    “妈妈,求求你了,留下一个吧,要不切一半留下,这样还不行吗?”

    温柔的人都心软,对自己的孩子更心软,从小就没给孩子优越的生活条件,为人父母的,要说心里没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女儿们向来听话懂事,从小就知道心疼父母,穿衣服从来不挑,捡别人剩下的跟得了新衣服一样,一放假就上田里帮着干农活,回家还要给父母做晚饭。

    此刻为了一个菠萝,当妈的再也狠不下心拒绝,只好点头答应:“就这一次,下次再这样我就告诉你爸。”

    小姐妹俩喜滋滋,原因不同,笑容的幅度都一样,生怕姥姥反悔,一刀下去,菠萝分成两半,淡淡的黄色汁水流出来,还没吃到,就已口舌生津。

    这个夜晚表面裹了一层甜蜜,内里却酝酿着苦涩,在一家四口看不见的地方,流言蜚语交织的暗流,已经淹到家门口了。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找上门开,一个中年妇女,为老爷子打抱不平来了,姥姥不明所以,还笑盈盈把人迎进门。

    两人在屋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很久很久以后,都快吃中午饭了,她们才结束谈话,送那人走的时候姥姥双眼通红,脸上泪痕还在。

    姥爷进门屋里冰冷,饭菜都没有,带着些怒火和疑惑,进屋一看,又是很久很久的谈话。

    自此以后好多年,无论姥姥姥爷走到哪,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舌无骨却折断骨,再坚强的人也抵挡不住。

    这事算误会吗?算,也不算,无论算不算,解释都是无用的,且不能逢人便解释,也不能在自己身上插块牌子证明清白。

    为了这事,年轻妈妈有好多年,缝菠萝便躲,生怕那涩涩的口感吃下去,闹个肠穿肚烂,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谣言的威力,牢记了一辈子。

    老头交际圈广泛,一有不顺心就四处散播,当年的菠萝是,现在亲家到来也是。

    他曾当面拍桌子放话:“做人得要脸,你有儿子凭什么住女儿家,儿子给你养老天经地义,女儿是别人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就这样的,都犯法,住一天也犯法。”

    老头怒不可遏,怒火中烧,怒气冲天,怒目而视,敢怒敢言,满腔怒火。

    然而却无人搭理他,姥姥给老太太夹了一筷子鱼肉:“妈你吃这个,没有刺。”

    年轻妈妈对此只抬眼看了看,不咸不淡说了一句:“可是我爸也没有儿子呀!”

    老头再次借题发挥,好一通长篇大论:“你爸没有儿子,不是还有你呢吗!别说养,给他送终都是你应该做的,那有啥办法,他不是没儿子吗!但是,你有儿子就不能这么干,你得住儿子家,让儿媳妇伺候你,那姑娘都嫁出去了,就不是你们家人。还舔着脸来住,会不会做人,啊,懂不懂做人。”

    姥爷没说话,却暗中瞪了年轻妈妈一眼,年轻妈妈一挑眉,沉默是金。

    姥爷以前也很维护老头,但这么多年,心伤透了,对好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干脆两只都闭上,眼不见心为净。

    年轻妈妈闲来无聊的时候也问过“爸,你和我妈老了打算咋办?”

    姥爷态度很坚决:“没死哪天不用你们管。”

    姥爷口中的“你们”自然包括了大女儿,他这一辈子经历了老的,也经历了小的,下定决心吸取教训,对自己老年生活另有的规划。

    年轻妈妈探着头,一脸笑盈盈问:“总有干不动的时候吧!”

    “养老院。”

    “那多不方便,我给你养老不好吗?你跟我住去省会城市。”

    “想都别想,我只跟你妈待在一起,等一个没了,另一个就去养老院,才不到儿女面前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