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上午7:48
闲话也有眼色，自知不是吊死冤魂的对手，所以关于真正的不孝，村里从未流传过任何说法。
人人都害怕沾染是非，谁都不想一个面目全非的老太太，半夜敲自家玻璃，然后趴在耳边说一句“谢谢你哦！”
年轻妈妈顾及孩子，关于这件事只敢有个印象，想都不敢想，立即推着婴儿车快速离开。
回忆明明有很多，不一定非得触眼前的景，生恐怖的情，多看现实生活两眼，你会发现鬼不可怕，穷鬼才可怕。
时间还早，才7:48分，就这么回去宝宝肯定要闹，妈妈又择了一条路，还是人少车少的，继续溜达。
新选的一条道路通往老头住的房子，这条道路笔直，只一眼就能从头看到尾，两旁是整齐的民宅，有些已经不住人了，院子里野草半人高，还有的干脆连房子都没有，直接一个空荡荡，走的十分彻底。
妈妈很少带宝宝去老头家里，因为麻烦，还得抱上抱下的，又要提防宝宝乱翻，况且早上刚见过，现在也没什么好看的。
别看她现在找各种理由不去，小时候往这个院子跑的勤着呢，什么老师给家长打电话啦，期末考试结束啦，打碎盘子碗啦，等等诸多理由。
反正无论是什么时候，去和不去全靠心，与说辞没有半点关系，老头就是年轻妈妈的避风港，那处小院涵盖了她所有美好的童年回忆。
别看老头对子女严厉，对孙子孙女却好的很，尤其年轻妈妈，简直是老头的心尖子，狠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走哪带哪，一刻不舍的分开那种。
彼时妈妈只是一位小女孩，活泼好动，窜上窜下，又长了张精致小巧的瓜子脸，说话脆生生的，扎着两只羊角辫，模样十分讨喜。
老头护东西，好吃的就算留坏了，也不愿意分给别人，但自己的小孙女除外，只要她一来，老头保管翻箱倒柜，不是给饼干就是给罐头。
反正只要老头觉着好的，全都献宝似的拿给孙女，老手握着小手，传递慈爱和关怀。
“拿好了，不许给别人，也不要告诉爸爸妈妈，自己吃啊，不够爷爷这还有。”
其实老头不光护吃得，还护电视，成天到晚一个台，只看京剧，有一点老头和姥爷绝对一脉传承，那就是容易陶醉，听的入迷了还跟着哼哼两句。
可电视这个东西人人都爱，零几年的时候，好看的电视剧排着号出现在大荧幕里，随便一个，便能让人沉醉其中，犹记武侠剧播出的时候，小孩子们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轻功。
两米来高的大墙，上边站了一排的“少年侠士”，身后披着个被单子，手里提着破木棍，挣相往下跳，嘴里还得嚷嚷着。
“我是段誉，看我凌波微步，啊……”
“噗…通……”
“我要妈妈，呜呜呜……”
小孩子天真无邪的世界里，无知也有许多，为了满足自己遥不可及的武侠梦，或者跟着包大人一起成为断案英雄，就会到老头家找有线电视看。
自己家那台老雪花电视，拢共只有八个台，不是新闻就是广告，看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每天放学书包一丢，扔下一句：“妈，我去爷爷家看电视了。”
姥姥回过头的时候，人影都没抓着，只有被抛弃的书包，代表孩子的确回来过。
老头掐着点，这个时候小孙女该放学了，透过窗户往外一看，小小巧巧的身影，一蹦一跳朝自己家走来，那欢快的步伐代，不用问也知道，她此刻跟开心。
有时京剧正播放精彩片段，沙家浜唱腔动作神态，无一不让人拍案叫绝，可只要小孙女想看，老头就会毫不犹疑让出遥控器。
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总会调侃“谁想看电视你爷都不给，也就是你了，你爷的小克星。”
年轻妈妈的确是老头的克星，年纪不大，威力十足，一句稚声稚气的“爷爷”就能让老头缴械投降，秒变孙女奴。
老头没了喜欢的电视节目，就靠在炕头静静看着，京剧都没了还看什么呢？看孙女，看孙女看电视的背影，就这么默默看着，老头心里也觉得甜滋滋的。
有时候姥爷会来找女儿回家吃饭，可电视看的入迷，幼年妈妈不愿意走，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水汪汪盯着老头。
老头即刻化身铠甲，朝找来的姥爷放话：“我留孩子在这吃饭了，你回去吧！”
可来叫吃饭是其一，替书包报仇才是目的，高高大大的身材向前一迈，阴影覆盖在贪玩小孩身上，声音严厉的像教鞭。
“作业写完了吗？”
这句话的威力，如同唐僧的紧箍咒，电视剧里，孙猴子疼的满地打滚，现实中，幼年妈妈吓的浑身哆嗦。
这时又是老头站出来：“她愿意看就看呗，作业啥时候不能写！你回去吧！”
老头对儿子本就严厉，见孙女落了下风就更加严厉，那个时候的父母，还不知道什么这样那样的教育知识，为了避免父子矛盾，姥爷退出战局。
老头力挽狂澜，战争宣告结束，庆祝战胜的方式，就是继续看电视，至于晚饭吗？幼年妈妈嫌老太太做饭不好吃，每次看电视都自备零食。
长大后回想起来，电影院里的爆米花，还没电视机前那包小熊干脆面好吃。
初中之前，幼年妈妈几乎天天泡在老头家，吸引她的不只有电视剧，还有树上的果子，什么甜杏，樱桃，李子，沙果，老头小院里应有尽有。
那是童年时期最廉价，也最易得的维生素来源，老两口把果树照顾的特别好，各色果实沉甸甸挂满枝头，树杈都被压弯了。
那个时候家里还没有冰箱，只有一口深水井，新鲜水果摘下来，用桶装着，沉在井里，冰冰凉凉的吃一口，甜蜜汁水流满手。
味道清新自然，远非人工甜味素可比，也不是超市水果能还原的，这种甜蜜陪伴了年轻妈妈一整个童年。
后来上了高中，要去很远的市里，来回坐车不方便，只能选择住校，家庭条件稍微好起来些，少年妈妈的零花钱也跟着涨了不少。
人一大想法就多，对身边事物也更加留心，一次别人送的牛蹄筋，是加工好的熟食，软烂香糯，老头吃了跟喜欢。
少年妈妈记在心里，周末回家的时候，特意饶到那家熟食店，想给老头买些回去，一问价，七十一斤！少年妈妈摸了摸羞涩的口袋，人比口袋更羞涩。
牛蹄筋压秤，一斤看起来也没多少，她兜里的钱是这一周花剩的，掏出来，也就能买手指头那么大，这么拿给心爱的爷爷，还不够丢人的。
于是灰溜溜离开了，她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周之后了，这次满脸自信，走路步伐不像高中生，倒像个土大款。
“这个牛蹄筋，我要一斤。”
然后掏出整整齐齐的七十块钱，往玻璃柜台一放，交易顺利达成，她把那袋子熟食藏的很好，谁都没发现，一如当年老头塞给她的罐头饼干。
孩子无论多大，有些习惯始终改不掉，进门书包一丢，连位置都没变“妈我去看爷爷了，一会就回来。”
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个放学的时间，行动有些迟缓的老头，透过窗户看到来人身影。
小小的变成大大的，羊角辫梳成高马尾，走路也稳当多了，再没有当年蹦蹦跳跳的欢脱。
人未至，声先到“爷爷，我给你买牛蹄筋了。”
就这句话，老头凛然泪下，又足足记了十多年，后来与孙女见面越来越少，思念到极致的时候，也经常拿出来回味。
说实话，牛蹄筋没有多好吃，再精细的加工，还是去不掉那股子腥味，老头也就吃个新鲜，过后也没在要过。
十多年过去了，老头已经全然忘记牛蹄筋的味道，但在他牢牢记得那个黄昏，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身穿蓝白相间校服，包括那句话的语气，每一个字的音调，估计临闭眼都不会忘。
老头身边日渐安静，以前儿孙膝下，还有老伴可以吵架，渐渐地，身边人越来越少，村里同龄的也没剩几个。
还是那个电视机，还是那个小院，屋后果子熟了又烂，落到地上全喂了虫，电视依旧哇呀呀唱着，可再也没有人跟他抢台看。
老头拄着拐棍，一步一蹒跚，今天是周末，他要去儿子家看孙女，去的快回来的也快，苍老干瘦的面皮上看不出表情。
因为孙女不在家，听说是在市里报了补课班，高三课业紧，就不回来住了。
夕阳下，老头独坐小院，看着前路，空空荡荡，来来往往的人里，没有一个扎着高马尾，也没有一个梳着羊角辫。
门前樱桃红彤彤，以前老头看得紧，谁也不让吃，自家孩子多，围在树下一大圈，半天就能把树薅秃了。
树未变，物是人非，终于盼到孙女回来，可孩子总是不拿正眼看他，还歪着个头。
“爷爷我落枕了，学校里枕头不舒服，跟我妈说好多次了，想要个杏核枕头，可到现在也没给做。”
老头眼神发直，只“啊”了一声，这次见面之后，路过的人再也没看到老头坐在院里乘凉。
日子简简单单，每天重复，少年妈妈被卷子包围，永远有刷不完的题，姥爷在田地和机械之间忙碌，姥姥从早到晚，不是收拾屋子打扫庭院，就是洗衣做饭伺候鸡鸭。
直到有一天，姥姥给还在上学的妈妈打电话：“姑娘，你管爷爷要杏核了？”
“啊？我就是提了一嘴，咋啦？”
“你爷为了给你攒杏核，到树底下捡杏，从坡上摔下去了。”
“什么！我爷怎么样，没事吧？我现在就回去！”
“不用，你踏踏实实上学吧，爷爷没事，就是把腰闪了，也不用住院，再家养养就好，对了，那些杏核，你爷都洗干净了，就晾在咱家院子里，等晒干了妈妈就给你缝枕头。”
“知道了，谢谢妈，好好照顾我爷，一放假我就回去。”
“嗯挂了吧！好好学习按时吃饭。”
那些沉重的杏核最终缝了两个枕头，真的很舒服，年轻妈妈再也没落枕过，网上说，杏核可以保存三到五年，可她的杏核枕，已经陪在身边八九年了。
老头那个小院，幼年时期天天去，少年时周周去，再后来一个多月才去一次，成年之后路过也不愿意进去。
那颗樱桃树越来越茂盛，春季开娇嫩的花，夏季解甜蜜的果，枝头伸出院外，十分惹眼，却无人去看。
这样的情形在农村很常见，因为没了调皮捣蛋的孩子，一切都陷入沉寂。
以前孩子满街跑，三五成群，打闹声传到九霄云外，一会不是这个哭了，就是那个受伤了，给大人烦的不行。
现在十户八户里，也找不出一个半大孩子，空在户口落了个名，即便有的，也见不到人影。
新时代的孩子们，再也不玩伴大侠的游戏了，他们更愿意躲在室内，一边吹空调一边驰骋峡谷。
曾今家长们都会说：“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现在家长们会说：“你就不能出去走走，在家都要呆傻了？”
好吧！你是家长，你有理！
要说最乖的还是小宝宝，不会说话也不会气人，任凭大人带着，走到哪都行。
小车轱辘不停转，青春年华铺路，在妈妈的驱动下，走走看看，宝宝眼睛眨啊眨，对眼前一切事物感到新鲜。
新鲜的花，新鲜的草，还有新鲜没熟透的樱桃，枝头累累果实红里透白，这个时候还不能吃，酸，再过半个月味道才最好。
可宝宝不知道这些，什么东西都想尝试一下，半个身子探出车子，小小的手朝樱桃树招啊招，嘴里咿咿呀呀的哼唧。
妈妈见状连忙把宝贝扶正，推着婴儿车小跑离开：“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快跑。”
离开了樱桃树的范围，宝宝还在惦记着，说也奇怪，路边花花草草无数，他怎么就知道那个东西能吃呢？而且没人告诉过他呀！
想不通，最终只能归功于生物天性。
人人都害怕沾染是非，谁都不想一个面目全非的老太太，半夜敲自家玻璃，然后趴在耳边说一句“谢谢你哦！”
年轻妈妈顾及孩子，关于这件事只敢有个印象，想都不敢想，立即推着婴儿车快速离开。
回忆明明有很多，不一定非得触眼前的景，生恐怖的情，多看现实生活两眼，你会发现鬼不可怕，穷鬼才可怕。
时间还早，才7:48分，就这么回去宝宝肯定要闹，妈妈又择了一条路，还是人少车少的，继续溜达。
新选的一条道路通往老头住的房子，这条道路笔直，只一眼就能从头看到尾，两旁是整齐的民宅，有些已经不住人了，院子里野草半人高，还有的干脆连房子都没有，直接一个空荡荡，走的十分彻底。
妈妈很少带宝宝去老头家里，因为麻烦，还得抱上抱下的，又要提防宝宝乱翻，况且早上刚见过，现在也没什么好看的。
别看她现在找各种理由不去，小时候往这个院子跑的勤着呢，什么老师给家长打电话啦，期末考试结束啦，打碎盘子碗啦，等等诸多理由。
反正无论是什么时候，去和不去全靠心，与说辞没有半点关系，老头就是年轻妈妈的避风港，那处小院涵盖了她所有美好的童年回忆。
别看老头对子女严厉，对孙子孙女却好的很，尤其年轻妈妈，简直是老头的心尖子，狠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走哪带哪，一刻不舍的分开那种。
彼时妈妈只是一位小女孩，活泼好动，窜上窜下，又长了张精致小巧的瓜子脸，说话脆生生的，扎着两只羊角辫，模样十分讨喜。
老头护东西，好吃的就算留坏了，也不愿意分给别人，但自己的小孙女除外，只要她一来，老头保管翻箱倒柜，不是给饼干就是给罐头。
反正只要老头觉着好的，全都献宝似的拿给孙女，老手握着小手，传递慈爱和关怀。
“拿好了，不许给别人，也不要告诉爸爸妈妈，自己吃啊，不够爷爷这还有。”
其实老头不光护吃得，还护电视，成天到晚一个台，只看京剧，有一点老头和姥爷绝对一脉传承，那就是容易陶醉，听的入迷了还跟着哼哼两句。
可电视这个东西人人都爱，零几年的时候，好看的电视剧排着号出现在大荧幕里，随便一个，便能让人沉醉其中，犹记武侠剧播出的时候，小孩子们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轻功。
两米来高的大墙，上边站了一排的“少年侠士”，身后披着个被单子，手里提着破木棍，挣相往下跳，嘴里还得嚷嚷着。
“我是段誉，看我凌波微步，啊……”
“噗…通……”
“我要妈妈，呜呜呜……”
小孩子天真无邪的世界里，无知也有许多，为了满足自己遥不可及的武侠梦，或者跟着包大人一起成为断案英雄，就会到老头家找有线电视看。
自己家那台老雪花电视，拢共只有八个台，不是新闻就是广告，看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每天放学书包一丢，扔下一句：“妈，我去爷爷家看电视了。”
姥姥回过头的时候，人影都没抓着，只有被抛弃的书包，代表孩子的确回来过。
老头掐着点，这个时候小孙女该放学了，透过窗户往外一看，小小巧巧的身影，一蹦一跳朝自己家走来，那欢快的步伐代，不用问也知道，她此刻跟开心。
有时京剧正播放精彩片段，沙家浜唱腔动作神态，无一不让人拍案叫绝，可只要小孙女想看，老头就会毫不犹疑让出遥控器。
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总会调侃“谁想看电视你爷都不给，也就是你了，你爷的小克星。”
年轻妈妈的确是老头的克星，年纪不大，威力十足，一句稚声稚气的“爷爷”就能让老头缴械投降，秒变孙女奴。
老头没了喜欢的电视节目，就靠在炕头静静看着，京剧都没了还看什么呢？看孙女，看孙女看电视的背影，就这么默默看着，老头心里也觉得甜滋滋的。
有时候姥爷会来找女儿回家吃饭，可电视看的入迷，幼年妈妈不愿意走，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水汪汪盯着老头。
老头即刻化身铠甲，朝找来的姥爷放话：“我留孩子在这吃饭了，你回去吧！”
可来叫吃饭是其一，替书包报仇才是目的，高高大大的身材向前一迈，阴影覆盖在贪玩小孩身上，声音严厉的像教鞭。
“作业写完了吗？”
这句话的威力，如同唐僧的紧箍咒，电视剧里，孙猴子疼的满地打滚，现实中，幼年妈妈吓的浑身哆嗦。
这时又是老头站出来：“她愿意看就看呗，作业啥时候不能写！你回去吧！”
老头对儿子本就严厉，见孙女落了下风就更加严厉，那个时候的父母，还不知道什么这样那样的教育知识，为了避免父子矛盾，姥爷退出战局。
老头力挽狂澜，战争宣告结束，庆祝战胜的方式，就是继续看电视，至于晚饭吗？幼年妈妈嫌老太太做饭不好吃，每次看电视都自备零食。
长大后回想起来，电影院里的爆米花，还没电视机前那包小熊干脆面好吃。
初中之前，幼年妈妈几乎天天泡在老头家，吸引她的不只有电视剧，还有树上的果子，什么甜杏，樱桃，李子，沙果，老头小院里应有尽有。
那是童年时期最廉价，也最易得的维生素来源，老两口把果树照顾的特别好，各色果实沉甸甸挂满枝头，树杈都被压弯了。
那个时候家里还没有冰箱，只有一口深水井，新鲜水果摘下来，用桶装着，沉在井里，冰冰凉凉的吃一口，甜蜜汁水流满手。
味道清新自然，远非人工甜味素可比，也不是超市水果能还原的，这种甜蜜陪伴了年轻妈妈一整个童年。
后来上了高中，要去很远的市里，来回坐车不方便，只能选择住校，家庭条件稍微好起来些，少年妈妈的零花钱也跟着涨了不少。
人一大想法就多，对身边事物也更加留心，一次别人送的牛蹄筋，是加工好的熟食，软烂香糯，老头吃了跟喜欢。
少年妈妈记在心里，周末回家的时候，特意饶到那家熟食店，想给老头买些回去，一问价，七十一斤！少年妈妈摸了摸羞涩的口袋，人比口袋更羞涩。
牛蹄筋压秤，一斤看起来也没多少，她兜里的钱是这一周花剩的，掏出来，也就能买手指头那么大，这么拿给心爱的爷爷，还不够丢人的。
于是灰溜溜离开了，她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周之后了，这次满脸自信，走路步伐不像高中生，倒像个土大款。
“这个牛蹄筋，我要一斤。”
然后掏出整整齐齐的七十块钱，往玻璃柜台一放，交易顺利达成，她把那袋子熟食藏的很好，谁都没发现，一如当年老头塞给她的罐头饼干。
孩子无论多大，有些习惯始终改不掉，进门书包一丢，连位置都没变“妈我去看爷爷了，一会就回来。”
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个放学的时间，行动有些迟缓的老头，透过窗户看到来人身影。
小小的变成大大的，羊角辫梳成高马尾，走路也稳当多了，再没有当年蹦蹦跳跳的欢脱。
人未至，声先到“爷爷，我给你买牛蹄筋了。”
就这句话，老头凛然泪下，又足足记了十多年，后来与孙女见面越来越少，思念到极致的时候，也经常拿出来回味。
说实话，牛蹄筋没有多好吃，再精细的加工，还是去不掉那股子腥味，老头也就吃个新鲜，过后也没在要过。
十多年过去了，老头已经全然忘记牛蹄筋的味道，但在他牢牢记得那个黄昏，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身穿蓝白相间校服，包括那句话的语气，每一个字的音调，估计临闭眼都不会忘。
老头身边日渐安静，以前儿孙膝下，还有老伴可以吵架，渐渐地，身边人越来越少，村里同龄的也没剩几个。
还是那个电视机，还是那个小院，屋后果子熟了又烂，落到地上全喂了虫，电视依旧哇呀呀唱着，可再也没有人跟他抢台看。
老头拄着拐棍，一步一蹒跚，今天是周末，他要去儿子家看孙女，去的快回来的也快，苍老干瘦的面皮上看不出表情。
因为孙女不在家，听说是在市里报了补课班，高三课业紧，就不回来住了。
夕阳下，老头独坐小院，看着前路，空空荡荡，来来往往的人里，没有一个扎着高马尾，也没有一个梳着羊角辫。
门前樱桃红彤彤，以前老头看得紧，谁也不让吃，自家孩子多，围在树下一大圈，半天就能把树薅秃了。
树未变，物是人非，终于盼到孙女回来，可孩子总是不拿正眼看他，还歪着个头。
“爷爷我落枕了，学校里枕头不舒服，跟我妈说好多次了，想要个杏核枕头，可到现在也没给做。”
老头眼神发直，只“啊”了一声，这次见面之后，路过的人再也没看到老头坐在院里乘凉。
日子简简单单，每天重复，少年妈妈被卷子包围，永远有刷不完的题，姥爷在田地和机械之间忙碌，姥姥从早到晚，不是收拾屋子打扫庭院，就是洗衣做饭伺候鸡鸭。
直到有一天，姥姥给还在上学的妈妈打电话：“姑娘，你管爷爷要杏核了？”
“啊？我就是提了一嘴，咋啦？”
“你爷为了给你攒杏核，到树底下捡杏，从坡上摔下去了。”
“什么！我爷怎么样，没事吧？我现在就回去！”
“不用，你踏踏实实上学吧，爷爷没事，就是把腰闪了，也不用住院，再家养养就好，对了，那些杏核，你爷都洗干净了，就晾在咱家院子里，等晒干了妈妈就给你缝枕头。”
“知道了，谢谢妈，好好照顾我爷，一放假我就回去。”
“嗯挂了吧！好好学习按时吃饭。”
那些沉重的杏核最终缝了两个枕头，真的很舒服，年轻妈妈再也没落枕过，网上说，杏核可以保存三到五年，可她的杏核枕，已经陪在身边八九年了。
老头那个小院，幼年时期天天去，少年时周周去，再后来一个多月才去一次，成年之后路过也不愿意进去。
那颗樱桃树越来越茂盛，春季开娇嫩的花，夏季解甜蜜的果，枝头伸出院外，十分惹眼，却无人去看。
这样的情形在农村很常见，因为没了调皮捣蛋的孩子，一切都陷入沉寂。
以前孩子满街跑，三五成群，打闹声传到九霄云外，一会不是这个哭了，就是那个受伤了，给大人烦的不行。
现在十户八户里，也找不出一个半大孩子，空在户口落了个名，即便有的，也见不到人影。
新时代的孩子们，再也不玩伴大侠的游戏了，他们更愿意躲在室内，一边吹空调一边驰骋峡谷。
曾今家长们都会说：“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现在家长们会说：“你就不能出去走走，在家都要呆傻了？”
好吧！你是家长，你有理！
要说最乖的还是小宝宝，不会说话也不会气人，任凭大人带着，走到哪都行。
小车轱辘不停转，青春年华铺路，在妈妈的驱动下，走走看看，宝宝眼睛眨啊眨，对眼前一切事物感到新鲜。
新鲜的花，新鲜的草，还有新鲜没熟透的樱桃，枝头累累果实红里透白，这个时候还不能吃，酸，再过半个月味道才最好。
可宝宝不知道这些，什么东西都想尝试一下，半个身子探出车子，小小的手朝樱桃树招啊招，嘴里咿咿呀呀的哼唧。
妈妈见状连忙把宝贝扶正，推着婴儿车小跑离开：“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快跑。”
离开了樱桃树的范围，宝宝还在惦记着，说也奇怪，路边花花草草无数，他怎么就知道那个东西能吃呢？而且没人告诉过他呀！
想不通，最终只能归功于生物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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