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往生
意识到是他，我鼻子一酸，感觉立刻就能哭出来，心情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灯，放下。”他冷冷道，“别碰。”
我又僵住了，讪笑着将灯放回地上：“照夜，你在哪里？你有没有受伤？”照夜是鬼身，除了没有体热和呼吸，若是受伤，也会流血疼痛。他没有回答我，我只得硬着头皮再问，“照夜？你还好么？”
他终于出声了，这次声音暖和了些，不似之前严厉：“无事。”又道，“安静。”
我听出了大概方位，摸索着爬过去——沙地湿软多水，又覆盖了许多碎石，实在不好走。到了幽潭附近，我沿着幽潭转了半圈，可惜没有灯，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只要知道照夜就在那上头，我便安心了。我坐在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捧着下巴默默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九幽忽然冷了许多，还有风，我抱臂使劲儿搓了搓，下意识就要往掌心呵气，然后才想起自己是魂灵，没有热汽呵得出来，便作罢了。
唉……
九幽这么暗，又这么冷，我一个……魂在下头坐着，再被嗖嗖冷风撩拨着寒毛，要不是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怕还要再吓死一次！我抿了抿唇，轻轻咳了下，润完嗓子后终于舒服了些，然后就安静地坐在石头上，脑袋空空地继续等照夜，我从退潮等到涨潮，再等到退潮……
“噗通！”
我浑身一哆嗦，受惊的兔子似的弹了起来：“什么东西！”
有东西掉进幽潭里了！
九幽太暗了，我趴在幽潭边上往下看，除了坑中心离我有些距离的根须山能勉强看清楚，余下全是暗影。“照夜！上面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你还好吗？”
照夜没有回应我。
我不知怎么的，心脏猛地一跳：该不会是照夜掉下来了？
很有可能！这九幽除了我，除了照夜和阿清，还能有什么活物？其他魂灵都被送走了呀额……应该。若不是照夜，照夜便不可能不应我。
我又是一个哆嗦——九幽的风越来越大了，呼呼地刮。我搓了搓胳膊，就要往幽潭下面跳，方才那东西掉下去的时候分明有水花飞溅之声，虽然照夜不用呼吸，但他没有拿灯，没有灯，鬼身在水中仍会不断吸纳水中阴灵，那些阴灵全是鬼怪浊物所化，既阴邪又冰冷。若是不早点把照夜捞出来，等吸纳多了，对照夜的鬼身有害怎么办？
不行！
我忙将伸进去的两条腿收回来，飞快往放灯的地方跑，我得去拿灯，有了灯，就算我一时捞不动照夜，也可以保他鬼身无虞。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我想多了，正在我碰到灯的时候，忽然半空又传来一声：“别碰！”
这一声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严厉，我膝盖一软，险些就摔了个大马趴。“照夜，”我就算再通情达理，再善解人意，此刻也委屈极了，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理我。我以为是你掉下来了。”
照夜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费力道：“无瑕分心，你乖乖的，安静些。”
他平日说话总是平淡如水，甚至冷冰冰，少有这么温柔耐心，像哄孩子似的语气，我立刻受用极了，点点头，答应道：“那你小心些，我不打扰你。”话音刚落，又一声“噗通”从幽潭里传出来，我强自镇定地坐了回去，继续捧着下巴等。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我都打瞌睡了，照夜才终于从树冠中飞身而下，来到我面前。
他惊讶地看着我。
多新鲜，他竟然能惊讶地看着我：“你在睡觉？”
我摸了摸嘴角，没流哈喇子，想着没有丢脸，就直接说了：“我累了，没忍住。是不是耽搁什么了？我没听见你叫我。”我想了想，又问，“神女大人怎样了？”
照夜一脸复杂，将我看了又看：“魂灵是不会睡觉的，鬼身也不会。”
我有点懵：“什么？”
“你跟我来。”照夜转身把灯捧在怀里，向幽潭方向走去。
我便乖乖跟他走。
转身那一刻，我便怔了一下。
我记得之前，整个九幽除了照夜那盏灯，几乎是没什么光的，九幽一向昏暗，仿佛空气里都浸满了黄沙黑水。但是现在神树树冠上一闪一闪亮着许多萤光，犹如枯山断层里闪闪发亮的星砂，将黑色的天空也点缀得灿烂无比。如此奇景，我恍惚觉得在哪里见到过：“好漂亮。”我不由自主感叹，“九幽的天总是黑的，我从没见过它这么漂亮的样子。”
我记得了。
前段时日，神女大人离开九幽时曾经散了漫天萤火，那时的冥河河面便是这样。
“人间的夜晚，天空也是黑的。”照夜忽然说道，“但若遇到晴天，当天晚上便可以看到星星。星星可以布满整个天空，熠熠生辉，灿烂浩淼，就像这样。”他看着树冠，忽而语气一变，似有无限温柔，“主子以自身魂丝尽断的代价送魂灵往生，神力大损，无法立刻恢复人身，那些光点，便是魂丝抽芽萌生之处。”
魂丝尽断？！
那岂非很痛苦？
“神女大人她……还好么？”
“不好。”照夜冷冰冰的，“主子神力大损，急需落地沉睡，恢复生机，可因为那几个未曾洗魂的魂灵，竟不能如此。”
未曾洗魂的魂灵？我一惊：“是许老爹他们？”
照夜没反应。
也是，他一向独来独往，满心只有看顾九幽和与神女大人相处两件事，九幽众魂灵在他眼里只怕与路边石头没什么两样。
他哪里知道许老爹是谁？
“为何因为他们？他们怎么样了？在树上，还是送走了？”我费力眺望树冠，连一丝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却不见任何蚕茧蝉蛹之类的东西，心里一松，谁知下一刻照夜说：“没送走，在坑里。”
坑里？！
怎么就到坑里去了？
哪个坑？
莫非是之前神光大作时，神女大人一时不慎，将他们甩出去了？
九幽的地裂了那么多深谷，又都灌满了冥河水，这该从何找起？照夜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幽潭方向。我便忽然懂了，原来之时噗通噗通的声音，竟是许老爹他们……我的天！我趴在幽潭边上使劲朝下看，急得灵魂出窍……不对，我，我没有窍可以吐魂。
“照夜照夜，你不是说过冥河水中混有阴灵，是万万不能沾染的么？你能不能把许老爹他们捞起来？”
照夜没理我，只是飞身又往树冠而去。
也对，在照夜心里，比起许老爹，自然神女大人更重要。还没等我想明白是不是这么回事，又听一声“噗通”！这回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个蚕茧子似的东西掉下来了。方才明明没有在树冠上看到这东西，没想到照夜一去，又丢下来一个，想来是裹在树杈里了。
照夜重新落地，冷冷盯着幽潭深坑：“有主子的魂丝包裹，他们不会被阴灵沾染。就叫他们在这儿洗魂罢！”
“在这里？”我奇怪道，“要洗多久？”
“有魂丝加持，数天即可。”
还好还好，不至于似从前那般，在源流结界中洗上个一年半载的。我望了望源流方向，因为幽潭水线下沉，那小瀑布没了，源流中的水面也明显浅了些，不过若是在那里浸泡魂魄，也足够埋没头顶。
我不明白：“为何之前没让许老爹在源流中洗魂？”往生之魂必须干净纯粹，而整个冥河唯有源流处的水没有掺杂鬼怪阴灵，是洗魂最好的去处。这是九幽常识，照夜不可能不明白，神女大人更不可能不清楚。若是一早就让他们洗过魂，今日怎会有如此风险？
照夜道：“往生门受损以后，源流处的结界也跟着破了，冥河水来去无阻，源流早已不净。不纯粹的魂灵若在毫不设防的源流中洗魂，极容易受到阴灵浸染，秽变成祟。”
我立刻就反应过来，原来神女大人不落地，就是为了留出这么个洗魂的深潭，因为若是放入源流中，没有结界，即便有丝囊保护而不受浸染，也很容易滑入深渊，不过……祟？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祟是什么我不知道，但秽变这个词我挺耳熟的，之前被照夜从神树上提拎出来的几个熟面孔，不正是同许老爹他们一起入九幽，差点就入了冥河源流又被强行召回的魂魄么。
“之前那些就是祟？”
“是。”
“那许老爹他们没事吧？可有被阴灵浸染？”
“若是有，早已在渡魂时就被鉴别出来了。主子天赋之一便是去秽存真，没有谁能瞒得过。祟无救，秽可除。这几个只是生了秽而已。”
“几个？”
照夜误以为我在问他具体几个：“七个。”
我算了算，之前许老爹一行便有十五个魂魄，成祟的有七个，这里有七个，那，那还有一个呢？啊！我眼睛微微睁大，心头一动：“阿宝！阿宝往生了！”
“灯，放下。”他冷冷道，“别碰。”
我又僵住了，讪笑着将灯放回地上：“照夜，你在哪里？你有没有受伤？”照夜是鬼身，除了没有体热和呼吸，若是受伤，也会流血疼痛。他没有回答我，我只得硬着头皮再问，“照夜？你还好么？”
他终于出声了，这次声音暖和了些，不似之前严厉：“无事。”又道，“安静。”
我听出了大概方位，摸索着爬过去——沙地湿软多水，又覆盖了许多碎石，实在不好走。到了幽潭附近，我沿着幽潭转了半圈，可惜没有灯，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只要知道照夜就在那上头，我便安心了。我坐在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捧着下巴默默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九幽忽然冷了许多，还有风，我抱臂使劲儿搓了搓，下意识就要往掌心呵气，然后才想起自己是魂灵，没有热汽呵得出来，便作罢了。
唉……
九幽这么暗，又这么冷，我一个……魂在下头坐着，再被嗖嗖冷风撩拨着寒毛，要不是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怕还要再吓死一次！我抿了抿唇，轻轻咳了下，润完嗓子后终于舒服了些，然后就安静地坐在石头上，脑袋空空地继续等照夜，我从退潮等到涨潮，再等到退潮……
“噗通！”
我浑身一哆嗦，受惊的兔子似的弹了起来：“什么东西！”
有东西掉进幽潭里了！
九幽太暗了，我趴在幽潭边上往下看，除了坑中心离我有些距离的根须山能勉强看清楚，余下全是暗影。“照夜！上面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你还好吗？”
照夜没有回应我。
我不知怎么的，心脏猛地一跳：该不会是照夜掉下来了？
很有可能！这九幽除了我，除了照夜和阿清，还能有什么活物？其他魂灵都被送走了呀额……应该。若不是照夜，照夜便不可能不应我。
我又是一个哆嗦——九幽的风越来越大了，呼呼地刮。我搓了搓胳膊，就要往幽潭下面跳，方才那东西掉下去的时候分明有水花飞溅之声，虽然照夜不用呼吸，但他没有拿灯，没有灯，鬼身在水中仍会不断吸纳水中阴灵，那些阴灵全是鬼怪浊物所化，既阴邪又冰冷。若是不早点把照夜捞出来，等吸纳多了，对照夜的鬼身有害怎么办？
不行！
我忙将伸进去的两条腿收回来，飞快往放灯的地方跑，我得去拿灯，有了灯，就算我一时捞不动照夜，也可以保他鬼身无虞。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我想多了，正在我碰到灯的时候，忽然半空又传来一声：“别碰！”
这一声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严厉，我膝盖一软，险些就摔了个大马趴。“照夜，”我就算再通情达理，再善解人意，此刻也委屈极了，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理我。我以为是你掉下来了。”
照夜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费力道：“无瑕分心，你乖乖的，安静些。”
他平日说话总是平淡如水，甚至冷冰冰，少有这么温柔耐心，像哄孩子似的语气，我立刻受用极了，点点头，答应道：“那你小心些，我不打扰你。”话音刚落，又一声“噗通”从幽潭里传出来，我强自镇定地坐了回去，继续捧着下巴等。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我都打瞌睡了，照夜才终于从树冠中飞身而下，来到我面前。
他惊讶地看着我。
多新鲜，他竟然能惊讶地看着我：“你在睡觉？”
我摸了摸嘴角，没流哈喇子，想着没有丢脸，就直接说了：“我累了，没忍住。是不是耽搁什么了？我没听见你叫我。”我想了想，又问，“神女大人怎样了？”
照夜一脸复杂，将我看了又看：“魂灵是不会睡觉的，鬼身也不会。”
我有点懵：“什么？”
“你跟我来。”照夜转身把灯捧在怀里，向幽潭方向走去。
我便乖乖跟他走。
转身那一刻，我便怔了一下。
我记得之前，整个九幽除了照夜那盏灯，几乎是没什么光的，九幽一向昏暗，仿佛空气里都浸满了黄沙黑水。但是现在神树树冠上一闪一闪亮着许多萤光，犹如枯山断层里闪闪发亮的星砂，将黑色的天空也点缀得灿烂无比。如此奇景，我恍惚觉得在哪里见到过：“好漂亮。”我不由自主感叹，“九幽的天总是黑的，我从没见过它这么漂亮的样子。”
我记得了。
前段时日，神女大人离开九幽时曾经散了漫天萤火，那时的冥河河面便是这样。
“人间的夜晚，天空也是黑的。”照夜忽然说道，“但若遇到晴天，当天晚上便可以看到星星。星星可以布满整个天空，熠熠生辉，灿烂浩淼，就像这样。”他看着树冠，忽而语气一变，似有无限温柔，“主子以自身魂丝尽断的代价送魂灵往生，神力大损，无法立刻恢复人身，那些光点，便是魂丝抽芽萌生之处。”
魂丝尽断？！
那岂非很痛苦？
“神女大人她……还好么？”
“不好。”照夜冷冰冰的，“主子神力大损，急需落地沉睡，恢复生机，可因为那几个未曾洗魂的魂灵，竟不能如此。”
未曾洗魂的魂灵？我一惊：“是许老爹他们？”
照夜没反应。
也是，他一向独来独往，满心只有看顾九幽和与神女大人相处两件事，九幽众魂灵在他眼里只怕与路边石头没什么两样。
他哪里知道许老爹是谁？
“为何因为他们？他们怎么样了？在树上，还是送走了？”我费力眺望树冠，连一丝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却不见任何蚕茧蝉蛹之类的东西，心里一松，谁知下一刻照夜说：“没送走，在坑里。”
坑里？！
怎么就到坑里去了？
哪个坑？
莫非是之前神光大作时，神女大人一时不慎，将他们甩出去了？
九幽的地裂了那么多深谷，又都灌满了冥河水，这该从何找起？照夜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幽潭方向。我便忽然懂了，原来之时噗通噗通的声音，竟是许老爹他们……我的天！我趴在幽潭边上使劲朝下看，急得灵魂出窍……不对，我，我没有窍可以吐魂。
“照夜照夜，你不是说过冥河水中混有阴灵，是万万不能沾染的么？你能不能把许老爹他们捞起来？”
照夜没理我，只是飞身又往树冠而去。
也对，在照夜心里，比起许老爹，自然神女大人更重要。还没等我想明白是不是这么回事，又听一声“噗通”！这回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个蚕茧子似的东西掉下来了。方才明明没有在树冠上看到这东西，没想到照夜一去，又丢下来一个，想来是裹在树杈里了。
照夜重新落地，冷冷盯着幽潭深坑：“有主子的魂丝包裹，他们不会被阴灵沾染。就叫他们在这儿洗魂罢！”
“在这里？”我奇怪道，“要洗多久？”
“有魂丝加持，数天即可。”
还好还好，不至于似从前那般，在源流结界中洗上个一年半载的。我望了望源流方向，因为幽潭水线下沉，那小瀑布没了，源流中的水面也明显浅了些，不过若是在那里浸泡魂魄，也足够埋没头顶。
我不明白：“为何之前没让许老爹在源流中洗魂？”往生之魂必须干净纯粹，而整个冥河唯有源流处的水没有掺杂鬼怪阴灵，是洗魂最好的去处。这是九幽常识，照夜不可能不明白，神女大人更不可能不清楚。若是一早就让他们洗过魂，今日怎会有如此风险？
照夜道：“往生门受损以后，源流处的结界也跟着破了，冥河水来去无阻，源流早已不净。不纯粹的魂灵若在毫不设防的源流中洗魂，极容易受到阴灵浸染，秽变成祟。”
我立刻就反应过来，原来神女大人不落地，就是为了留出这么个洗魂的深潭，因为若是放入源流中，没有结界，即便有丝囊保护而不受浸染，也很容易滑入深渊，不过……祟？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祟是什么我不知道，但秽变这个词我挺耳熟的，之前被照夜从神树上提拎出来的几个熟面孔，不正是同许老爹他们一起入九幽，差点就入了冥河源流又被强行召回的魂魄么。
“之前那些就是祟？”
“是。”
“那许老爹他们没事吧？可有被阴灵浸染？”
“若是有，早已在渡魂时就被鉴别出来了。主子天赋之一便是去秽存真，没有谁能瞒得过。祟无救，秽可除。这几个只是生了秽而已。”
“几个？”
照夜误以为我在问他具体几个：“七个。”
我算了算，之前许老爹一行便有十五个魂魄，成祟的有七个，这里有七个，那，那还有一个呢？啊！我眼睛微微睁大，心头一动：“阿宝！阿宝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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