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都市言情 » 一事吴程 » 【054】一荤一素

【054】一荤一素

    校服是定制的,特别是07这两个数字,放大的“0”与弯曲的“7”很好的形成了一个类似图腾的东西。有点抽象,有点设计感,也有写实的一眼能看透的东西。

    育德中学的校服,也算是一大特色,它的设计者一直是个谜,创校的是时候,并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条件、资源,当时也没考虑这么多。学校里的氛围很是纯粹,只有两种人,读书的和教书的,当时的月亮和人都是皎洁的。

    吴程穿着校服,表现得很沮丧的样子,明明是阳光灿烂的夏天,脸上却如霜打的茄子掉落在粪土之上,有点凄惨。他们三个陆续走出大门,吴程很深情地看着办公楼顶的四个大字“育德中学”,眼睛久久盯着,看得出他对这个学校是有向往,有感情,有预期的。

    而现在呢?要离开了。有限的感慨,无限的是心酸。

    肖逍给了吴程一下,“别傻着看了,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应该感谢我。咱们提前回家了。”

    张亮凑近说:“真是谢你全家!”

    说来也奇怪,若换以前,别说是肖逍了,只要是个人,张亮这贱贱的嘴脸,免不了又挨一顿打。

    肖逍没有理会,从表情来看没生气,也没有用语言回击,更没有动手。

    穿着校服,迈着小步,慢慢悠悠走远了。

    吴程、张亮没有犯话,默默从后面跟着,直到十字路口处,有一个穿着育德中学校服的人走入了“传奇”网吧。上网吧这种事,无论是标记着“未成年人禁止入内”,还是藏匿于歪歪扭扭的胡同小道里的黑网吧,肖逍总有办法找到、进去、上网,而肖逍的身影让网管也是一愣,穿着育德中学的校服公然来上网的,还是几年来的头一个。

    吴程是真的佩服肖逍的心态,多年以后和肖逍说起这件事,他说他早忘了,还笑吴程自己不过就是穿了个不一样的衣服而已,他可没有把“育德中学”看得太重。这是肖逍游戏人间,敢爱敢恨的态度。正是这点,吴程做不到的这点,从心里莫名地羡慕肖逍的潇洒与洒脱。

    他们三个提前放假,回家反省,三个人各有各的心事,也各有各的解释。肖逍还好,他是真的因伤而回家可以休养个几天;张亮,自己也说了,根本没人关心他,所以他一直在犯贱也好,找骂、挨打也罢,不过是确认自己还活着,被人讨厌也是一种勇气,一种证明自己活着的方式;那么,吴程呢?他显然是最慌的,他是怎么相差一分,家里如何犯愁,找人,花钱,这一步步的艰难过程,因为都是吴程亲眼见到,亲身经历,才会觉得深刻,自己一时间,无法想到解决方法。即使吴程说个慌,怕是极不容易。以吴程拙劣的演技,家里父母对自己自小的了解,就算这个谎话绝无任何漏洞,甚至拿下了奥斯卡最佳编剧奖,但凡吴程的耳根子一红,注定了这将以闹剧烂尾而已。

    对谎话这条路还有一丝幻想的吴程,脚下的路是真实的,他已经来到家门口。一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各自有各自的心事,几辆私家车的喇叭声把吴程拉回了现实。

    一把钥匙,转动,推门,家里空无一人。

    这是让吴程可以理解的,说白了,父母劳累工作,为生计奔波,为的是这个家,为的这姐妹子弟仨,吴程这个年纪,也多多少少感觉出了,对于吴程这个儿子,父母是偏心眼的。

    厨房里,是一荤一素的菜码。吴程可以想象,当然阳城绝大多数的家庭日常也是这个样子,简简单单,只求温饱,把无尽的爱给予了孩子。

    现在,吴程这个孩子闯了祸,回家反省的惩罚,唯独是没有叫家长来学校,吴程认为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王霜黛的想法不是一般人能摸透的,即使是安校长也不曾猜透一二。她觉得这件事,其一,打架肯定是有缘由,一两句话不对付或者日积月累的鸡毛蒜皮的小摩擦都是可能的原因;其次,看张亮的伤势,正如小马哥说的那样,表面软组织受损而已,肖逍是留手了,让这件事有了新的方向,她作为心理建设师的职业性,她有一种假设,肖逍还隐瞒着什么;再者,吴程这个人,七天的间接接触里,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十分复杂,真诚吧又有点傻气,善良却有着些许懦弱,勇敢呢没有分寸,爱唱歌不爱表现,多少人喜欢他的同时仍表达着对这个人的不满,王霜黛对吴程的兴趣要远大于肖逍的;最后,就是王霜黛不叫家长的最直接的原因,好的教育不单单是老师、家长两个角色对学生的物理输出或者心灵对话,更应该做到的是让学生自己了解到错误,很显然,王霜黛有点超前性的思维,她面对的是初中生,可她仍想实验性的赌一把。

    因为犯错误,打架的是这三个人,特别是挨打的这个张亮,自己跟他还有很多渊源。如果能把黑暗中陷入泥沼的孩子拉一把,王霜黛觉得自己是义不容辞的,这是她的使命感。

    吴程把屋里屋外扫了不知道多少遍,擦拭窗户柜子,这个大院子,自己在这度过了十二年,可这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拥抱、亲吻了它。

    吴程每每想起以前在父亲的要求与母亲的唠叨声中去打扫,整理卫生。现在,自己是发自真心的体会到父母的不容易,以前写在小学作文里的常用语句——“帮父母分担家务活”、“每天都坚持打扫卫生”……就是再平常不过的挂在嘴边的话,那些语文老师也都看腻了的,学生常常欺骗自己的话。在这一刻,吴程是满脸的愧疚,脑子里是这么多年来为家默默付出的他们俩的样子。

    再次来到厨房的时候,吴程用筷子,夹起了那道小鱼咸菜,十几年来,自己第一次吃一直嫌弃的这道菜。可是,父母呢?几十年来,一直在吃这一荤一素。

    肖逍、张亮回到家,什么感受,吴程不知道。但自己的一瞬间的心碎,是王霜黛想要看到的结果。扯破了吴程心里的那道封锁线,吴程几乎是无限续菜,上一口刚刚咽下,这边又用筷子夹起来,放在嘴里咀嚼。他吃的越忘我,就越自责,在心里用尖刀刻下志向也就越深。

    “你吃相还真是难看哩。”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吴程抬头看去。这不是在阳城一中参加复习班的二姐吴夕吗?

    “二姐!”吴程放下手中的筷子,飞速站起来,想着来个大大的拥抱,想要说说这七天的委屈,可他终究忘了一件事。

    二姐现在是个高三的复习生,已经算是个成年人了。当然,这不是重点。吴夕一只手就拦下了迎面扑来的吴程,因为真的是男女有别,自己是个大姑娘了,可不再是小时候睡在一张床的小孩子了。

    “哎呀。对不起,二姐!有些激动了!”吴程用右手摸着刚刚被二姐用力弹了个脑瓜崩的前额头。“你这手劲儿,还是那么大啊。”

    “行了。别贫了。”吴夕简单地回答,再看了看少了大半盘的小鱼咸菜,咂舌道:“咱家这程少爷,什么时候也吃起这人间烟火了。”

    “嘿嘿,二姐,你就别笑话我了。哪是啥少爷。我就是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奴才而已。”这七天,时间过得很慢也很长,似乎已经让吴程觉得长到忘了上次见到吴夕是什么时候?一个月,六几十天,还是小半年?

    “说吧,你惹什么祸了。明明要去一封闭周的,怎么突然跑回来。看你这饥不择食,肯定是没告诉爸妈,一个人回来的吧。”吴夕不愧是在上复习班的高中生,几句话,已经把吴程的后路封死,他只有交代。

    于是,吴夕静静地聆听着这七天里,吴程的各种经历。

    “行,你去这七天,不管怎么说,没挨饿,没挨打,最多不过挨挨骂。受委屈,在所难免。不受欺负的人,是不存在的。但这不是咱们欺负人的理由。你做的很好了。”吴夕的话让吴程很受用,如沐春风,他打小就觉得这两个姐姐,是上天给自己的恩赐,一个暴烈如火,一个柔情似水。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爱他。

    “吴夕,是你在厨房吗?”古英安置好满是百货的三轮车,一边解开紧紧别在腰里的背包,一边用手拨开了厨房的门帘,先是看到背对自己的吴夕,那背影自己很熟悉。

    然后啊,看到那张小方桌上的小鱼咸菜被吃了多一半,这时候,吴程的嘴角还挂着些油光。惊喜地说:“嘿嘿,你小子不是上十一天,周五回来吗?”

    吴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搭话,眼睛红红的,没有开口,就是有那么几滴晶莹泪滴蜷缩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行了。激动啥!才过去几天,想家想的都吃起小鱼咸菜了。”古英并不知道吴程为什么会提前回来,她反而觉得孩子饿了,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要知道,在古英这十二、三年里,吴程与小鱼咸菜是从来没有出现在同一画面里的,有吴程的地方,小鱼咸菜根本就不能端上桌子,他嫌弃,他总说看着也不好看,吃过一小口,吐了三天。

    “你们想吃啥,我这就去买菜。难得你俩同一天回来。”古英两只胳膊,一手搂着一个大宝贝,何尝不是想他们,盼星星盼月亮,今晚,夜色很好,星月同辉。

    等到吴佳阳回到家的时候,开始打量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用两只手指轻轻滑过,摸了摸电视柜的侧边,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看见儿女都回来了,自然很高兴,吴佳阳多年走南闯北,不能说吃遍山珍海味,客观地说各地的美食,算是都吃过些。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起码在做饭这方面,吃着合口味,便充分发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耻下问、虚心请教,他的聪明在于根据手中的食材,把学到的菜谱融会贯通,学以致用,灵活掌握,创造出当下的菜肴。

    所以,吴佳阳不轻易做饭,因为他懒。有个亲戚曾经尝到吴佳阳的手艺后,非掏钱要当时才二十岁左右的吴佳阳开饭店,只是吴佳阳拒绝了。后来,这亲戚深接触了几次后,也觉得吴佳阳这人吧,没问题,就是没耐心烦,一天时间内,按五菜一汤的标准,做出三桌就是极限了。

    这时候,吴佳阳慢慢拿来瓶白酒和一个小酒杯,吴程和吴夕看着之前的那个小方桌,眼前一亮。

    方桌还是那个方桌,只不过显得更小了,吴佳阳只用了一条鱼,做出了四道菜,香煎鱼块、滑溜鱼片、红烧鱼肠、鱼头豆腐汤,色彩鲜艳,满屋飘逸。

    吴程可是真的不知道仅仅一条鱼,就能做出一桌美味,一样来了一口,那大拇指是一个劲儿地举起来,“老爸!你真是深藏不露!”

    吴夕看着吴佳阳脸色很好,把父亲这翘起来的尾巴又往上托了托。“真的是色香味俱全!老妈,你也赶紧尝尝,我给你夹块鱼。”

    吴佳阳其实最满意的是这道豆腐汤,最妙的就是,本来只是豆腐,现在进过鱼头、鱼骨、鱼汤的滋润,豆腐有了鱼的灵魂,而滑嫩细腻的口感又远在鱼肉之上。

    看着一家人这么高兴,吴佳阳对这一贯稳当的二女儿自是欣慰,夸了夸:“你也学着你姐点,你看她学习时间那么紧张了,还不忘给家里收拾院子,打扫卫生,你啊,也初中生了,不少了。得跟你二姐学懂事啊!”

    吴夕本想说明一下,这从来不爱夸人的父亲,突然把偌大的殊荣给了自己,父亲怎么会知道这可都是吴程做的,而且是没人要求下的自发行为,吴程的成长是悄无声息的。

    吴程很快的把头扬起,放下碗筷,吴夕以为他要反驳父亲,抢回自己该有的功劳,可是吴程没有,只是在吴夕眼里甚至有点愧疚地用力地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嗯”字!

    吴程、吴夕这一顿晚饭吃的都很愉快,即便是过年,都未曾有过的愉快。

    可是,人生么?不过是片刻的欢愉,等待着他们的是将会是什么——

    这世间,本就是各自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和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