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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可以酣高楼 [2]

    三楼是望海楼的雅间,豪商权贵们尤好在此大宴高朋,对月酣饮。

    雅间皆绕窗而建,每间均可凭栏远眺,堂中空余地方则用雕花木栏围了一处挑空的四方高台,台子四面挂上白色纱幔,映衬得朦胧缥缈。阵阵轻缓的琵琶音应和着清脆的竹萧声从台上薄纱中溢出,让每个雅间都可听见这份若隐若现的空灵,端的是隔帘幽梦,曲绕行云。

    临江雅间,桌上众人正在这般高妙的小曲中举杯换盏、畅饮舒怀,唯有靠窗主位上端坐着的青衣人持箸不动,此刻正眯眼盯着杯中酒水默默无语,丹凤眼中满含阴翳,国字脸上面沉如水,透着千般心思。

    右首一位些许发福的白脸汉子环顾席面,随即轻咳一声,举起琉璃盏,盛满淡青色酒水,一脸媚笑地向青衣人敬酒:“三爷,来到温陵,不登这望海楼,不饮这冰镇梨花春,那便是枉来一遭。三爷开怀一试,便知所言不虚。”

    坐在青衣人左侧的黑瘦大个听闻这话,放下手中啃着正香的酱羊蹄,嘟啷着插话:“三爷,白弥勒此次所言果真不虚,未有妄语。这几日在水上颠得我翻江倒海,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今日得尝这望海楼的酒菜与景致,当真一绝,可比玉京浮生院。下次领着护法道长一起登了此楼、见了世面,那老道定然不会再坚持要我等呆那破船之上了。”

    桌中六名船镖打扮的精壮大汉纷纷举杯附和,唯有黑瘦大个身侧的刀疤男依旧俯首细嚼慢咽,他浅尝了一口梨花春,也不理众人的言语,继续埋头吃菜。

    黑瘦大个言罢,亦是起身与青衣人碰杯尽饮,边给青衣人斟酒边道:“三爷放宽心喝酒,等这船货到岸,三爷定能在众弟兄面前扬眉吐气,就算是老爷子出关后不认同我们的方式,但总算是完成了此次南下的任务,帮规奖罚分明,这番功劳老爷子是必须要认的。”

    被称为“白弥勒”的白脸汉子胡乱抹了抹嘴角油腻,接过话茬:“正是如此,况且此行均有长老会默许,明面上又是叶堂主主持大局,即使老爷子怪罪下来,自然也是长老会和叶堂主在前面顶着,三爷与我等均是奉命行事,有功无过。三爷此次南下,定然是来对了。”

    黑白二人轮番进言,一番话似乎终于说在了青衣人心坎之上,青衣人吐出一口浊气,国字脸上的一双丹凤眼猛然上挑,端起酒杯唤着一桌人同饮:“诸位兄弟,这趟风大浪大风险大,但是一趟就能凑到十万两银钱,全仰仗大伙舍命帮衬,日后……”

    青衣人话未说完,雅间大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领头进门便是被称为老贺的黑衣青年,老贺二话不说,一掌拍在靠门的一名船镖的脑门上。那船镖汉子嘴里还含着一口梨花春,尚未来得及下咽便已脖子一歪,怕是一命呜呼了。

    老贺抓起椅子上余温未凉的尸首往角落一扔,拉出椅子,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放在了黑衣少年身后。黑衣少年一屁股坐下,身后的美貌婢女也刚好关上了雅间大门。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一桌人回过神来,青衣人方才惊醒怒喝:“尔等何人,想在这里讨死!”

    桌上的船镖本就是刀口添血的江湖客,眼见同伴无故横死,哗地抽出刀剑就要扑向老贺,只是镖客们刚离开座椅,却见眼前黑影闪动,耳畔随之响起一道极其轻微的破风之声。

    那是长刀出鞘带起的锋芒,据说倘若刀法越是绝妙,这锋芒越是空寂内敛。

    雅间空间有限,可这闪动的黑影却能轻巧地腾转挪移,快似江上晚风,在剩下的五名船镖之间轻拂而过。

    长刀破风之时,又有一道狠厉的掌风凭空而起,直直拍向持刀的黑影,却是那位寡言无语的刀疤汉跃起出手,掌风浩瀚,呼啸而出,倒不像出掌之人一般冷寂沉默。

    刀疤汉自信修为精湛,即使不能将这黑影一掌毙命,也定能将其击退,不过他还是接连拍出了第二掌,半生江湖漂泊,无数生死搏杀,脸上的刀痕时刻警醒他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那道闪动的黑影此刻已然穿过五名船镖大汉,可其自身也即将卷入迎面而来的两道掌风。

    须臾之间,却见方才破门而入的老贺迈步前出,双臂曲张,衣袖鼓荡,探出两掌,生生截下了刀疤汉势在必得的两道掌力。双掌一合即分,桌上杯盏瞬间碎裂,刀疤汉站立原地纹丝不动,倒是老贺后退两步。

    在此瞬间,那黑影已经退回至黑衣少年身侧,悄然收刀入鞘,正是此前被称为柳三刀的黑衣刀客。

    待黑影落定,五名镖客这才齐齐发出一声惨叫,五柄刀剑刷刷掉落,随之而落的赫然还有五截拇指。

    那刀疤汉双目锐利,相貌堂堂,只是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坏了气质,平添几分狠厉,此时见眼前的黑衣刀客出刀如风,自己竟未能及时阻拦,而另一位使拳的黑衣青年竟也能与自己硬拼两掌,两个年轻人如此轻易地在自己眼皮底下废了一众船镖,看来依旧是轻视了这鱼龙混杂的温陵城,小看了这深不可测的天下江湖。

    失去战斗力的五名船镖惨叫着缩回酒桌一侧,扼腕哀嚎不已。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郎这才盯着一脸骇然的青衣人轻声说道:“舍命帮衬自然就要舍命才行,说到做到才是好汉嘛。”

    黑衣少年出言讥讽,那白脸汉子和黑瘦大个自然怒目圆瞪、作势上欺,刀疤汉脸上蜿蜒的疤痕连连抖动,亦是动了杀机,他往青衣人身前挪动几步,挡住了青衣人大半身,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声响,抢先发话:“温陵果真藏龙卧虎,一下子就遇到两位初入登堂境的高手,不过可惜,马上就要江湖除名了。”

    刀疤汉话音未落,化拳为爪,再度直奔老贺,白脸汉子和那黑瘦大个则各自挥掌劈向柳三刀。

    黑衣少年和美貌婢女对此类场面似乎司空见惯,脸上并无一丝紧张,倒像在欣赏望海楼新上的武戏剧本。倒是那被刀疤汉几人刻意护在身后的青衣人运起了内息,盘算着要不要趁此机会直取黑衣少年,他挪动了几步,又见对面少年郎老神在在、似乎也是个高手的模样,便打定主意还是先观望一番再说。

    老贺看着刀疤汉幻化成影的拳爪,眼神肃穆,一掌直奔刀疤汉面门,一掌迎上对方拳爪。刀疤汉侧身躲过一掌,变爪为拳,双拳合在一处拍向老贺胸口。老贺深吸一口气,使着双掌直当当地拍向刀疤汉的双拳,拳掌相接,老贺倒退两步,刀疤汉则闷哼一声连退几步撞倒了一桌酒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堪堪停在青衣人身前。

    刀疤汉喘着气惊呼一声:“这小子使诈,方才隐藏了修为”,旋即又道:“三爷快走,今日看走眼了,此人已经到了登堂巅峰。”

    白脸汉子和黑瘦大个的修为本就不如刀疤汉,和那黑衣刀客过了几招,暗惊这年轻刀客一刀快似一刀,心中叫苦,听到刀疤汉的惊呼,更是脊背一凉。白脸汉子咬了咬牙大呼一声:“我堵他五息,跳窗入江。”

    白脸大汉说完,一掌挥出,趁机掏出一枚青色丹药纳入口中,随后竟然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那本就显得微胖的身躯肉眼可见的鼓胀起来,连同黄褐色的外衣不断膨胀,整个人如同一座大钟,浑身隐约散发出淡淡金光。柳三刀挥刀斩落,竟然未能划破钟身氤氲的金辉。

    老贺见状,轻咦一声:“佛门般若金钟”。

    刀疤汉见白脸汉子此刻如此勇武,拉着青衣人和黑瘦大个就待跃过临江的窗户,鱼入大海、来日方长。青衣人自幼习武,一身武艺并不弱,只是今日一切太过突然,此刻还有点懵的他似乎突然想起自己也有武功在身,顿时率先一跃,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就要越过窗棂。

    谁料窗外再生变故,一节囚龙棍带着破空声迎头而来,刚好砸在脑门上,青衣人哐当一声跌回楼内一动不动便晕死过去了。跟在青衣人身后刚刚跃起的刀疤汉和黑瘦大个身在半空无处发力,措手不及之间被一道凌冽的剑气深深伤到了腰腹,跌落在地上捂腰痛呼。

    这边老贺又一掌劈向白脸大汉,白脸大汉苦苦撑了三息不到,便喷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

    被唤作林贱贱和铁猴子的黑衣青年从窗外跳了进来,将准备跟着跳窗的五名船镖一一打晕,这才把地上还清醒着的三人提到黑衣少年身前一把丢在地上。这一行十人,武功皆是不弱,奈何这黑衣少年身边的四人虽然年轻,却均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加上望海楼场地有限,又不好亮出身手,仓促间竟然全部被擒。

    使棍的铁猴子扭头瞥了抱刀青年一眼,扯着嘴角说:“柳三刀,来活了。”

    柳三刀看了看椅子上的黑衣少年,见少年郎没有说话,径直来到刀疤汉身前,拽过刀疤汉满是厚茧的一双大手,刀光一闪,就削掉了一根手指头。刀疤汉吃痛大骂,翻身就要鱼死网破,老贺又是一掌拍落,也不知拍哪里了,刀疤汉顿时萎靡了七分。

    柳三刀见黑衣少年仍未发话,又是刀光闪过,那刀疤汉又有两根手指落地。刀疤汉闷哼一声,倒是咬牙未再发出一声惨叫,此时剧烈挣扎起身,想作困兽一搏,奈何又有一掌落下,只得再度口涌鲜血,瞪起同样血红的双眸狠狠盯着眼前的黑衣少年。

    趴伏在地上的另外两人,看见这削指如麻的场景不由自主地一同惨叫起来,如同是切掉了自己的手指。

    黑衣少年俯下身,却看也没看刀疤汉一眼,直盯着那黑瘦大个的双眼,云淡风清地轻笑道:“三个问题。你们是谁的人?怎么有勇气来劫我四海商行的船?你们计划把货运到哪里去?别想着撒谎,我只喜欢给一次机会。”

    黑瘦大个被黑衣少年依旧明月清风般的眼神望得心底发寒,硬着头皮回道:“你们敢在楼里动手,坏了望海楼不动刀兵的规矩,只怕也落不到好下场。”

    黑衣少年嘿嘿笑了笑,不再说话。柳三刀一刀落在黑瘦大个手掌上,黑瘦大个不断地痛呼骂娘,还没缓过劲,又是刀起刀落,再斩两指。老贺、林贱贱和铁猴子三人不自觉地缩了缩手指头,往袖口深处拢了拢双手。

    黑瘦大个疼痛难耐,反而生生止住了嚎叫,他口吐血沫,头也不抬,低声喘息道:“你们放了我家三郎,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他若死了,你们都得陪葬。”

    “哦,倒有几分义气,那看你的回答我满不满意,你先说说看。”

    黑衣少年摸了摸衣袖,又理了理领口,双眸含笑地盯着黑瘦大个。

    “我们是海公的人,劫个宝船自然是图黄白之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已。嘿嘿,那批货准备在南洋找个有实力的掮客处理了,落袋为安。”这黑瘦大个说完耷拉着头,似是掏空了全身力气。

    黑衣少年俯下身拽起黑瘦大个的发梢,盯着他的眼眸,先是撇嘴一笑,而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在温陵港外的深海劫了我的船,烧了四海商行的角旗,中间换了五次船,一路弯弯绕绕回到温陵港,最后换的船是‘苍梧号’。入温陵港后,你们十人下了船,苍梧号则出港往北而去,这时恐怕已经到了惠安港吧,和南洋可是背道而驰。”

    看着黑瘦大个不断收缩的瞳孔,黑衣少年郎顿了顿声,继续说着:“你们十人搭了港口何瘸子的快船,沿江来到温陵城,中途这白脸胖子在江上撒了泡尿。入了城,你们先是去城西吃了老赵家的煎饼果子,多给了五文赏钱。然后去城东的江湖夜雨楼,候至掌灯时分,于楼中高价买了六枚聚气丹,这白脸胖子刚试吃了,效果一般,看来碰上假货了。戌时一刻,你们口中的三爷听闻路人皆言望海楼之瑰丽,加之这白脸胖子的推波助澜,于是来到望海楼赏景喝酒。”

    听着黑衣少年语调平静地娓娓道来,又想起此次劫掠海船之事若是泄露出去的后果,方才勉强镇静的黑瘦大个此时不禁四肢微颤,他闭上双眼,想要极力躲避黑衣少年清澈却宛如幽潭的目光,心中更是生出万般悔意,不该应了白弥勒的怂恿,鼓动三爷下船登楼,以至于露出蛛丝马迹。

    “所以,你方才所言,句句为假。海公嘛,他虽爱财如命,但至今似乎还没主动劫过神武朝的民船。我只给一次机会,很可惜,你浪费了”,说到这里,黑衣少年的语气骤然一冷:“别在这里弄脏了本东主的望海楼,这屋里只要还能喘气的都丢海里喂鱼。”

    黑衣少年说完便松开黑瘦大个的发梢,也不再废话,起身径直走向门外。

    那伏在地上一直没敢出声的白脸汉子,听到“本东主的望海楼”这句话,眼神一缩,猛然抬起头,对着转身离去的黑衣少年狠声说道:“原来你就是四海商行的许东主,难怪请得动四名登堂高手,可即便如此,若被半步宗师盯上了却是远远不够看的,你可知三爷是乘风……”

    “蠢货,闭嘴,闭嘴!”白脸汉子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刀疤汉怒声喝止。黑瘦大个也是蜷缩在地忍痛大呼:“贼子勿走,放了三爷!”铁猴子上去又是几拳,屋里痛骂声此起彼伏,和着雅间外隐约传来的逐渐高亢起来的琵琶声,倒是十分应景。

    黑衣少年顿了顿脚步,轻轻念了句“乘风帮”,嘴角一扬,领着美貌婢女和老贺先行出了雅间,咚咚咚下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