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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最难测人心

    望海楼正门外,一条长街沿青萍溪向内城蜿蜒而去,长街两侧的商户挨家挨户挂上了夜灯,月辉倾泻,灯火阑珊,照得夜市里依旧喧嚣鼎沸。

    出了望海楼,黑衣少年站在长街上伸了个懒腰,旋即又将双手负在身后,转身看了看美貌婢女的脸色,噗嗤一笑:“好像有点被吓着了,走,今日请小翡吃张老头的鱼卷。”

    被唤作小翡的美貌婢女闻言,眉宇间似是一霁,提了裙摆,快走几步跟上步伐,侧头看着少年郎,一边掰着指头,一边倒豆子般的念叨:“婢子最喜用马鲛和白鳗为料的那道鱼卷,需要加碎肉糜和青葱花,切薄一点,不要汤煮要油炸,一共炸两份。”

    小婢女又看了一眼跟在身侧沉默不语、木头一般的老贺,连忙改口:“给贺木头也炸上两份”,思虑片刻又赶紧再补上一句:“给东主也算上两份吧,共计六份。”

    说完,好似害怕少年郎反悔,小婢女悄悄瞅了瞅黑衣少年,嘻嘻一笑,也不顾主仆之仪,率先几步跑向了望海楼正对门的一家铺面。

    铺面是一家两进的小宅院,前铺后院,前面铺子的门楣上挂着“老张鱼卷”的招牌,招牌两侧悬着红油纸夜灯,有着几分温馨雅致。就是招牌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不太能入目。

    黑衣少年郎走近铺子,打眼看了看正在为小翡做鱼卷的白发老头,微微弯腰闻了闻摊面上的鱼肉:“嗯,确实是鲜鱼。看来生意不错,没有隔夜的渔获。”

    说完抬起头对白发老头轻轻一笑:“张老头,你说你占了望海楼这么大便宜,每次来吃鱼卷,也没见你便宜分毫。”

    摊面后的老头微微驼背,除了挽起白发的青翠玉簪有些特别,一幅普通相貌倒与大多南疆百姓并无二致,只是一脸沟壑难掩岁月风尘,满头银发更是添人年寿,颇显苍老。

    这平淡无奇的白发老头,自然便是黑衣少年口中的“张老头”。

    张老头将一块鱼卷放进热锅里煎炸,也不望少年郎一眼,自是哈哈一笑:“要是小翡姑娘说这话,老头子自当免了银钱,还多送几份。许东主说话时,老头子耳背,自然未能听清。”

    小翡扭头扯了扯黑衣少年的衣袖,赶紧从自己随时携带的钱袋子里取出一把铜钱放在了张老头的摊面上,“东主,你不能克扣阿翁银钱。”

    黑衣少年忍俊不禁,叹息一声:“唉,小翡是不知道这老头子和你家东主对弈时,赢走了多少银钱。”

    他一边在装了炸鱼卷的油纸包里撒上青葱花后递给身边的婢女,一边再道:“两年前我们起望海楼的时候,这老头就在正对面开了家鱼卷铺子,只要望海楼一日不衰,他的鱼卷铺子肯定顺带着生意兴隆,真正是好眼光!”

    张老头将最后两份鱼卷递给一言不发的老贺,顺带着多望了老贺一眼,这才用腰间的汗巾擦了擦手,装模作样对着黑衣少年拱了拱手:“既是托东主的福,那下次东主过来手谈,小老儿就让出三子何妨。”

    黑衣少年嚼着炸鱼卷,闻言双目一亮,毫不犹豫地对着张老头伸出手掌,这手掌白的不似男儿身,光洁白皙,灯光下可见青细的筋脉,与深闺小娘子的葱白玉手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张老头嘿嘿一笑,也伸出还带有油渍的手掌,在小翡与老贺的注视下,与黑衣少年轻击一掌,且各自念念有词:

    “君子一诺。”

    “驷马难追。”

    ……

    离开张老头的铺面,待走出两个路口,老贺囫囵吃完鱼卷,随意抹了抹嘴角,抬头看了看身前的黑衣少年,少有地主动开口说话:“东主,我总觉得那张老头怕是有些问题。”

    黑衣少年背着手自顾自地往前走,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等着老贺继续说下去。

    老贺见东主没有发话,便在一旁继续分析起来:“一个炸鱼卷的老头,怎么会手谈呢?会也就算了,还能胜东主一筹,这不合常理。”

    小翡一听这贺木头说张老头可能有问题,顿时鼓着眼睛瞪了老贺一眼,嘴角一撇,便道:“贺木头,你看任何人都有问题,那西城的地痞头子吴君豹,长得五大三粗,大字不识几个,却时常来参加我们楼里的博戏,居然不打牌九,倒是痴迷手谈,还是赢多败少,在博戏圈子里颇有名头呢。”

    说完又望向黑衣少年:“东主,你莫非也认为张老头有问题。”

    黑衣少年注视着眼前流光溢彩的夜市,沉默半晌,没有答话。

    小翡顿时也没了兴致,三人一时无言,沉默着又过了一个路口。

    “去年冬,我曾直接问过那老头。他说年少时曾有功名在身,女圣人在位时家里长辈触犯天颜,全家被流放岭南,在岭南的山路上遭遇山贼,上下二十余口人仅有张老头和一名随从两人幸免。当今圣上延续大统后张老头蒙恩赦免,流落至温陵开了鱼卷铺子。棋艺乃是家传,自幼研习,方得寸功。”

    黑衣少年停下脚步,回首看了看老贺和小翡,继续说道:“我派人去岭南查了当地县志,确有记载张老头所述年月的那场山贼劫道命案,也找到了后来被张老头驱离的那名随从,所言与老张的自述无差。”

    “我暂且选择相信老张”,黑衣少年又顿了顿:“不过,这世上,万丈深渊终有底,唯有人心不可量,谁又能真正看明白彼此呢?”

    少年郎缓缓说完,清澈的双眸直直盯着老贺,似是喃喃自语:“比如老贺,贺衷寒,你似乎是我的人,但其实又未必真是我的人。”

    此言说的风轻云淡,但轻飘飘地落在老贺耳中,却把这个半步登堂巅峰的武道高手吓得汗毛倒竖,小翡也是心中一跳,手中的鱼卷就掉在了地上。

    老贺站在夜市人流之中,双手交叉互握,弯着腰给黑衣少年端端正正行了一个肃穆的叉手礼:“明月为鉴,贺衷寒自然是东主的人。”

    黑衣少年看着老贺一幅不明所以的样子,轻轻揉了揉小翡的脑袋,哈哈一笑,负手转身向前阔步而去。

    小翡深深望了依旧保持行礼姿态的老贺一眼,也是快步跟上。

    这时前面才传来少年郎的声音:“玩笑而已,我自然选择相信你。”还在人流中保持行礼姿态的老贺这才起身,扰了扰头,拔腿追了上去。

    三人的背影沿着长街曲曲绕绕,缓缓消失在温陵城的灯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