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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白芍彼岸花

    青萍溪出自温陵城后的青萍山,水清波平,小舟撑篙可行。溪水几经蜿蜒,大致上看是自北而南穿过内城,最终汇入晋江,将温陵城分成了西城和东城。

    东城临溪靠近码头有一处宅院,院内绿植茂盛,一些不知名的绿枝嫩条已经探出了院墙,肆意妄为地搭在门楼上,让门楼上的“云林秘阁”四个字显得有些遮遮掩掩。

    此时院门上的铺首铜环正被拍得哐当直响,还伴有一声声清脆的娇喝:“许意平,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越墙进来了。”

    可能是“越墙”两字起了作用,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位婢女打扮的美貌女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门外的声音呛了回去:“小翡,你竟然现在才开门,姐姐白疼你了。”

    话音未落,一道明媚的身影已熟络地跨进了院门,进来一位身着黄纱白裙的秀美小娘子,此刻美目圆睁,一脸英气。她向着庭院内略一张望,便向着院内快步直入。

    小翡关了院门连忙追了上去:“孟小娘子,这,这大清早的,东主昨晚夜读睡得迟了,还没起床呢。”

    只是这白裙小娘子走路如风,没几步便穿过回廊到了前厅。这短短一程,她路过了两株金刚紫叶檀,一株垂丝海棠,三树韦陀花,一盆曼陀罗,一垄西番莲和大牡丹……

    小翡说话的间隙,孟小娘子的裙摆就要扫倒脚边刚探出头来的一株幽幽小兰,吓得小翡一声惊呼:“呀,别踩东主的仙履兰……哎,小心前面的绿玉藤……”

    一路过关斩将,好不容易才进得后院,小翡尚未来得及把吓出去的七魂六魄收回本体,就听啪的一声轻响,东主房前台阶上的一盏盆栽已经四分五裂。

    此时房门也恰好打开,两道惊呼同时响起来:“哎呀,银缕梅!”

    一声是小翡叫出来的,她已经奔向了土崩瓦解的盆栽。

    另一声则是刚打开房门的许东主,他盯着已然陈尸横躺的银缕梅,缓缓撸起了袖子,捏着洁白的手指便去揪白裙女子的耳朵,口中恨道:“孟白芍,你死定了。”

    好在那娇丽中不失明媚的白裙女子身手矫捷,又能料敌于先,抢先一步跳到了攻击范围之外,顿时得势不饶人:“许意平,你一文弱书生,岂是本姑娘的对手。再说,说好了昨晚带我和阿秀去见识江湖风云的,堂堂男儿,毁约可耻……”

    “停停停,你赢了。大清早的,我不和你这弱女子一般见识。”

    以许意平对这位孟小娘子的了解,再不打住,她可以说出一篇声情并茂的讨贼檄文。不再理还在那尤自纷纷不平的孟白芍,许意平也赶紧蹲下来抢救那盆银缕梅,他看着小翡一番娴熟的操作,嘴里忍不住一声叹息:“可怜我昨晚刚到手的银缕梅,今日就惨遭横祸。”

    在一旁悄悄观望的孟白芍,心里似是也有些过意不去,这许东主嗜爱花木奇珍如命,温陵城的人大概都是知晓的。不禁弱弱问了句:“小翡,还能活吧?”

    小翡在院子里随手找到一盏新盆,为银缕梅重新培土入盆,看着东主装出来的那份紧张兮兮的模样,起身轻笑道:“小翡自然是能活的,这银缕梅只要有东主在,也是死不了的。”

    许意平闻言不禁眉角一挑,颇为得意:“知我者小翡也。”

    小翡俏脸微红,又悄悄瞟了瞟孟白芍,只见孟小娘子脸色黯了黯,瞬间又恢复了那副骄傲模样。许意平蹲在石阶上低头摆弄盆栽,自然没有察觉两女的神情变化。

    此时前厅回廊处传来脚步声,一道粗犷的声音已经穿堂而来:“东主。”

    话音刚落,就见贺衷寒带着柳三刀快步进了内院。两人朝着许意平行了一礼,贺衷寒低头看见四分五裂的陶片,话音瞬时有些紧张:“东主,不会是……”,又看见孟白芍在场,顿时打住了话头。

    许意平无奈挥了挥手,似是听懂了老贺的话:“想多了,不是。”他在说话间扭头望了望小翡,小翡一眨眼,转身拉起孟白芍的手:“孟姐姐,我们两去街上买些面点回来。”

    孟白芍虽心有不甘,还是轻哼一声,随小翡出了内院。

    待院子里没了声响,贺衷寒这才开口:“一切都在东主的计划之中。昨晚弟兄们将那十人带至港外险滩,绑住手脚后关进铁笼沉了海,唯独给那白脸胖子留了活结,铁笼也未锁死。半柱香的功夫不到,那白脸胖子就爬上了岸,向着青萍山的方向逃遁而去。林涧和铁羽已经跟上去了。”

    许意平随意坐在门槛上,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银缕梅。

    柳三刀接过话茬:“清早,老贺赶过去后,我去检查了白脸胖子的铁笼,在笼中发现了一头假发。昨晚雅间内,那白脸胖子被人称为‘白弥勒’,最后又使出了佛门神通‘般若金钟’,两相对证,这白脸胖子应该是个和尚。”

    许意平继续摆弄着新复原的盆栽,轻“嗯”一声,似乎皆在意料之中。

    贺衷寒看了眼柳三刀,微微沉吟,又道:“按老规矩,我和三刀一一检查了另外九个铁笼,包括那青衣人共计九人全都毙命。只是,在一名船镖的身上发现了一处纹身。”

    许意平正在培土的手微微一顿,却是没有抬头,声音依旧轻缓:“怎样的纹身?”

    “一朵……彼岸花。”贺衷寒沉声回答。

    许意平闻言一怔,手中土块悄然碎裂,待微微缓过神,这才轻轻放下那盆银缕梅,从门槛上站起身来。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屑,看向柳三刀:“你也确定那是彼岸花?”

    柳三刀微微躬身,笃定答道:“是一朵血红色的彼岸花,纹在左肩上。”

    许意平双眼微微一缩,旋即又恢复了清澈深邃,宛若幽潭。他眯着这一眼幽潭,望着檐角外已经升起来的朝阳,轻声说道:“青萍山寺庙道观无数,能传承般若金钟这门功法的却不多,跟上去盯着就行,看看这条线会扯出什么大鱼。再传信顾人凤以及沿途所有船主,务必盯紧苍梧号,我要知道这艘船每时每刻的所有细节。弄清白脸和尚和苍梧号这两条线,我们就能逐渐接近真相,拨云见日。”

    晨光初生,落在院中的一袭白衣之上。和煦的白衣少年轻声布置一番,话音才落,忽又清冷地补上一句:“尤其是苍梧号,谁要是在苍梧号这条线上出了岔子,我会亲手把他丢进洞庭九层塔。”

    听到“洞庭九层塔”几个字,身披暖阳的贺衷寒和柳三刀四肢微微一抖,似乎打了个寒碜。贺衷寒咽下口水,连忙答话:“东主放心,顾人凤及沿途船主今日酉时就会收到传信”,说完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沉声说道:“东主,白脸胖子吐出来的乘风帮必然脱不了干系,要不要加派人手盯紧乘风帮设在温陵的堂口?”

    “老贺啊老贺,这做事和手谈一样,要看大局。我们连四海商行的脸面都暂时不要了,抛出去那么大一船的饵料还在海上转悠呢,不仅要等大鱼露面,还要顺路摸清它的老巢和最终图谋才能落子收网、直斩大龙,先不要打草惊蛇,以防鱼儿脱钩。”

    许意平笑着转身走向贺衷寒,又抬手拍了拍这位粗犷大汉的肩头,喃喃道:“平生英雄,青衣乘风。乘风帮这枚棋子,他们会自己落下去的,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贺衷寒扰了扰头:“属下知晓了”,说完又一脸崇敬地望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年轻许多的少年郎,嘿嘿一笑:“都说东主算无遗策,只要东主在,我们直管使力气,成为最锋利的剑就行了。”

    柳三刀闻言也是使劲点头,面露敬仰之色,想必也是极为赞同老贺这番话。

    许意平望了望站在台阶下面露崇敬的两人,无奈一笑,再次仰头端详庭院上空的一方流云,那方云好似被四角屋檐嵌在了画框里,那般洁白隽永却只能在画框中云卷云舒,恣意翻卷。

    他那掩藏在厚厚的岁月凡尘之下,放逐于九幽至深处的内心,却在暗暗叹息:“算无遗策吗?可我最想要的却不是它。”

    贺衷寒见许意平良久未曾答话,即便告辞去落实今日吩咐的事项,他和柳三刀刚走至内院出口,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清冷的声音:“那朵彼岸花交给王管事去查,看看什么来路,同时给洞庭去封密信备案。”

    两人转身应诺,出了庭院。站在云林秘阁的门匾下,贺衷寒看了看刚从门前划过去一叶小舟,又转身望了一眼庭院深处,对还留在门槛内的柳三刀轻声叮嘱:“三刀,这段时日归你轮值,不要再出一年前的岔子。今日我见院中陶盆碎地,差点以为那几位又派人来使阴招了。五年期过半,有些人必然要拼命了。”

    听闻“一年前的岔子”,柳三刀神色一黯,低头看向手中的狭长刀鞘,似是在审视这鞘中隐匿的锋芒。片刻又猛然抬起头直视贺衷寒的眼睛,沉声道:“我们在洞庭盟过血誓,至死不忘。”

    贺衷寒握拳在柳三刀胸口轻轻一锤,不再言语,转身登上停靠码头的快舟,一鼓衣袖,那舟便离弦而去,在青翠的水面上掠出一道白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