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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蝉 7 衍悔(2)

    朱几道生于前梁明道七年,那时当今圣人还是前梁封王,封号为雍,母亲卫国公主还是梁惠帝最为宠爱的大长公主,风光无限,他们一直琴瑟和鸣,至于朱几道因兄长早夭受尽父母的宠爱,直到明道十五年,雍王兵围崇化殿,天下覆梁立瑨,之后母亲与父亲尚且和睦,再之后,他们日益争斗,而后,母亲常年礼佛,再也不过问圣人之事,一直到最终,大统十年母亲于承乾殿私自断发自剃,怨咒圣人,为圣人厌弃,褫夺封号册印,到如今已是大统十九年。

    外人不知皇城恩怨,不知卫国公主带发修行,皇城中人亦不知因由为何。

    朱几道也不知道。因而他对母亲心怀怨憎,他也瞧的出来,母亲对他并无喜爱,她的眼神自大统年间便再未给予他一丝温情,她甚至不愿见他,若非今日寻着鱼女而来,他怎么还能见到自己的母亲?

    茶室的氛围因衍悔与朱几道的追忆,兀自有些凝重,一时也无人说话,众人各怀心事无从开口,最终打破僵直的还是白瑜,白瑜历来不在意这些旁外的恩怨,白瑜同衍悔问道:“居士手持妙华镜,应是知悉此镜用途,鄙人斗胆请教,居士对妙华镜许了何愿?”

    衍悔却问道:“解了阿离化象之人,可是先生?”

    金善迷茫,不知阿离系何人。衍悔见状只得解释道:“那镜中鱼,名唤阿离。”一时间金善大悟,此时白瑜道:“正是鄙人。”

    衍悔复问道:“先生可曾瞧清楚了阿离化象何貌?”

    白瑜颔首,衍悔虽未指明,但白瑜知晓衍悔所指何人,平静道:“鄙人虽得见帝姬,然帝姬并无形貌。”

    衍悔闻言苦笑道:“先生洞察。老身早该知道,倘若圣人还记得,有何需请画师入画,圣人明知她自惭形貌……”言说至此衍悔竟生生停下,转念似是想到什么,突然问道:“先生除去阿离化象时,圣人在何处?”

    白瑜摇头,他亦不知圣人于何处,却未曾制止,倘若圣人有心,纵使朱几道立了军令状又如何?透过此番话,白瑜已然知悉,妙华镜化作化象确与圣人有关,且圣人果真如此前猜想一般不知神女容貌。

    衍悔见状,手中茶盏落地,茶水四溅,只是恍惚道:“真是如此。圣人果真的不记得她的样子了,若是还记得,就该知悉她那般的人,如何忍心让万数无辜人因她丧命。”然话风至此,却是陡然转变,只听衍悔撼然道:“可如今这番做派,又是做给谁看。”

    听闻至此,金善只觉得云里雾里,不知衍悔在说何人,只隐约觉得衍悔口中得那人应是帝姬溯源,然其中关系晦涩难懂,看不真切。

    白瑜闻言却是一派肃然问道:“居士可否告知,帝姬溯源何人?同圣人有何关联?圣人御体异状不似疴疾,居士可知由来?倘若居士知悉,烦请巨细想告,或可解圣人苛疾之苦。”

    衍悔闻言,略微摇首神色落寞道:“老身亦不知圣人苛疾何来,然确系得知内情一二,愿为先生道来。”说罢,衍悔向着白瑜竟是礼数周全一拜,又道:“老身已是行将就木,然有两愿,搁置心中已成郁结,此时不行,恐再无机缘。圣人体态康健是为一愿,然老身自知身残力薄,圣人疴疾凡尘不遇,力不能及。本不愿祭出妙华镜,让阿离沾染尘缘,然僵局已成,不得已而为之。”

    “阿离虽为法器所化,然因果有限,只能为圣人暂缓发作,却不能更除,今时得见先生,先生既能识破阿离真身,又能化去阿离化身,想必不是凡俗,如今只盼先生能解圣人之难。”

    “老身自知罪责深重,此番一意孤行,本是一己私心,却因一人之责,戕害万人,果真是业报因果,逃离不得。然心愿未尽,少年承诺尚未圆满,不敢自付,只待到尘缘尽了,自会惩戒己身。”

    “老身有求在先,自会全力援助先生,将诸般内情据实相告,然我等所知所识非是全部,力所不及之处,还需仰仗先生。”

    衍悔一番托负,言词恳切,话语之间已不自觉潸然泪下,白瑜亦是承诺道:“鄙人自当尽力而为。”

    得白瑜首肯,衍悔目光安然稳舒,慢慢道:“老身这一生最不愿两件事,不愿忆起朱阿宫旧情,不愿提及崇化旧事。可这两件事,却是一切祸乱伊始。”

    “先生所问帝姬溯源何人,同圣人有何关系,老身不甚清楚,然老身确与那女子有过数面之缘。一面始于明道二年朱阿宫,少时窥视圣人所见。另一面已是明道十四年,身处宝瓶谷山体上的一处洞窟之中。”

    过往不曾谈及这些,衍悔便生有一种错觉,似乎当年事,当年情,具已随风消散,可待当年人寻来时,那些纷杂往事,又似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将她溺毙其中,任她沉沦。原来她从未有一刻忘记,她只能如走马灯一般,慢慢回顾,怔怔出神,喃喃道:“我只知她不属凡尘,否则也不会历经十数年,青春少艾不减当年,那时我年幼,正是豆蔻年华,心怀倾慕,又自负尊贵,以为世间都该匍匐于我面前,所以当年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那样生气,她那般样貌,却与那俊秀的少年儿郎那般亲昵缱绻,他温柔的唤着她的名字,握着她的手柔声询问,你的手为何这样凉?可是病了?他,从未这样问过我。也没有这样看过我。明知他万般柔情皆是假意,我却还是当了真,所以多年后,她将妙华镜托付与我时,我更加气恼,明明他都已经弃了她,决口不再提她,她为什么还是一腔温情倾力奔赴?我真的不懂,等我一次次揣测,一次次猜疑,老了,然后渐渐明白了,才知自己浅薄,心胸狭隘,可是一切都晚了。”

    这番话听得金善如堕云雾,衍悔在说何人?

    此后衍悔不再言语,思绪却是飘忽,恍若回到朱阿宫,那时那小小宫灯尚且燃得明亮,那时朱蝉还是温文少年,那时她还不曾妄动私情,那时皇兄亦不曾饮鸩自尽,而大梁亦不曾覆灭,什么都还不曾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