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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隐于市

    拐角56号,其实是这个城市里的一条陋巷,是一个被人们渐渐遗忘的角落,是现代性生存逻辑“戛然止步”的一个地方,因为它的确太过老旧了,面目全非,像这城市身体上的一道疤痕,也像一块幸好长在腰间的拇指大小的“胎记”,严实地包藏起来还来不及呢,又怎愿意公之于众。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淹没,彻底地淹没,从城市记忆的语言系统中屏蔽掉它,不过,这样的一个不起眼的小“bug”,越是试图借助遗忘被处理掉,越是对它进行着不断的强化,久而久之,成为这座城市里的一个“顽疾”,人们对它的记忆反而愈加清晰可辨,同时,还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情感在里面,它就像这座城市里的一个“坐标”,因其地势过于的低凹,总有一些故事会滚落聚集于此。

    在这条街巷里,本来住着十几户上了年纪的“老街坊”,他们的生活随着这座城市的变迁,像活化石一般目睹了它的起起落落,繁荣与兴盛,所有的“乡土味道”的人情世故和悲欢离合就在岁月的慢慢淘洗中变得再平常不过,不足一提了,一点一滴,一片一段,揉碎溶解在岁月的河流里,泛不起任何的涟漪,平静得给人一种错觉——这条街巷才是这座城市的发源地,一切的蔓延滋长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它才是这座城市曾经发育的“子宫”。

    “老街坊”们的生活就像叫停了时间的流逝,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历史的时空里,显得和这座城市的景观格格不入,就仿佛是两个时空在这个城市的上空交错盘旋,让人一时神志迷离,忘却了过往、现在与未来的时间界点,又像跌进了一个时间的漩涡之中,高速地旋转把所有的人事物都解离掉了,只留下一条若隐若现的“时间轴线”如游丝一般萦绕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老街坊”们的生活很慢,慢得就像家门前湿漉漉的青石台阶旁长出的绿色苔藓,星星点点,远远望去,却也是绿幽幽的一簇儿,有着一抹的深意和悠然。加之,遇到连绵的阴雨天,那青瓦排列的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更给人一种空灵婉转的时空感,仿佛一下子把人抛到了一个江南烟雨中,魂牵梦绕,情真意浓。

    这样的一个“城市拐角”真得是城市规划布局中的一个“神来之笔”,自然天成,原汁原味。被遗落的地方,反而被成全,这里的时间没有被撕成碎片张贴在城市高大建筑的墙体之上作为“进步宣言”,而是紧紧地贴敷在石阶、廊檐、木窗和泥泞狭窄的巷道里窃窃私语,像夏日深夜里的虫鸣,静谧而安详。

    这里,的确是一座城市孤岛,一处世外桃源,不过也并非完全的封闭和与世隔绝,对于外界,它的姿态始终是敞开与接纳的,只不过它的“渡口”掩映在城市的喧嚣之中,能够进入这个“桃花源”的通行证需要的是放下内心的各种聒噪与虚浮,以一颗沉静之心方能遇见。这里也没有所谓的门槛,又能把谁阻挡在外面呢?毕竟,这里是一块荒废的城市角落。

    五年前,这条街巷里一处闲置的老屋子被一个异乡人买下,购买的程序也格外的简洁。据说,这个异乡人年轻的时候在这个城市里曾短暂逗留过一段时间,对这座城市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这个城市,到了很远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有着怎样的人生故事,他就像一个没有身世的孩子,唯一听“老街坊”们谈起一点,就是这个异乡人后来到了国外留学读书,接着便定居国外,并在一所大学里教书,无儿无女,没有什么亲人联络。

    关于这个异乡人的背景,也就知道这么多了,毕竟这条老街巷太年久了,年久得对任何事物好像都提不起兴趣,因为再多再精彩的故事,和它相比都显得不值一提。它见证了太多的人世惆怅,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和它相比,它才是真正的历史,值得诉说的故事。

    和这条老街巷相比,这座城市太过年轻了,稚嫩得很,除了在生长速度上如雨后春笋般,在时间的沉淀上它太过单薄和肤浅了,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时间考验,时间也还没有来得及在它的高楼大厦的“肌体”上镌刻下光阴的痕迹。这座城市,一切都是崭新的,一切都是明晃晃的耀眼,它是现代视觉艺术的极致,是感官至上的审美实践。

    老屋买了下来,异乡人起初只是简单地修葺了一番,平常就很少见到他外出的身影了,大部分的时间,他就呆在这个老房子里,读读书,写写字,养养花,喝喝茶,逗一逗陪着他的那只猫。时间不再是跳跃的音符,而是退隐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背景,等待着相遇的那一刹那。

    对了,忘了告诉大家,现在这个异乡人的年纪也得有六十有五了吧,头发斑白,面容平和安详,目光清澈而深邃,举止间流露出一种睿智和优雅,如果在人群中行走,你能一眼便认出他来,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安静的气息,很是吸引人,只要靠近他就愿意与他敞开心扉,与他倾谈,他身上有一种魔力一般,一种经历岁月打磨后沉淀下来的亲和性和发自内心的纯粹善意。

    同样,这个“异乡人”又是那么的普通平常,走在人群里,就和他这般年纪的人一样,不惹人注目,甚至带着一点“土气”,像这座城市里丢失了“土地”的农夫,没有了土地,转而身份变为“外来务工者”一样,只能游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寻点营生的活计。

    这真是滑稽!

    当然,对这个异乡人的印象,是后来与他有过交谈的一些人的集体回忆和描述。他就像一个现代隐士一般,被忽然抛到了这个城市的拐角处,说他是异乡人,他却与这个城市完全地融合在了一起,打成了一片,他更像这个城市的“原住民”,留存着这个城市最早的记忆脉络。

    他就像是曾经被这个城市遗失的孩子,四海为家,流浪他乡,后来一颗赤子之心把他呼唤归来,栖居在这样一个城市角落里,以一个“异乡人”的身份倾听着这个城市里发生的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人间故事。

    遗忘的终将被记起,空白的历史也只是暂时的隐没,倾听他人的故事,也是在找寻着自己的原初“身份”,就像萨特所言,“人,是被抛到这个星球之上的。”这是人的出身,无法抹除的“生死胎记”,我们向着生命的两端竭力找寻,只为在这人世构筑起一个叫做“意义”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