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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孵化时间

    这座城市里的时间就像游离在水面上的油渍,时而聚结成一团,时而又被打散,溅得到处都是,一切显得很随意,让人难以把捉,它是发散的,肆意的,没有核心的,像被撕扯成一片一片的棉絮,轻脱脱地随风舞荡。

    这座城市里的时间是逃逸者的姿态,是它自己把全身涂抹上一层油渍,像泥塘里的泥鳅,你攥得它越紧,它越是从你的指缝里溜走,你得学着把它捧在手心里。

    它要的是空间,不论大小,而不是逼仄。

    人行走在城市里,总会和这样的时间结构不期而遇,于是,被离散的“时间之雨”打湿的人群,他们的精神世界里不免有着一种怅然若失般的惶惑与迷离,就像找不到家的孩子,在苦心寻觅着那个遥远的故乡,却总是忘记了来时路。

    哭诉与惆怅是他仅有的语言,像天地之间一种凄楚的孤鸣。

    他们身在这座城市里,而这个城市始终没有真正地给予他们一个位置,他们更像是“异乡人”,这种内心的裂痕久而久之成为了一道挥之不去的“伤痕”,像这个城市赐予他们的一种移动的坐标。

    时间就寄生在这伤痕的深处,蜷缩着,惶恐者,惊惧着,他们没有很好地适应城市时间的节奏——那种狂飙突进和一路凯歌的亢奋与激越,这里自然会产生一个分化和层级,追逐者和逃逸者。

    于是,他们把自己封闭起来,包裹好身上的“伤痕”,这道一时难以愈合的伤口,免得被城市上空的冷风吹得寒彻入骨。

    那还能怎样?这就是他们的生存策略。策略还谈得上什么粗陋与雅致吗?不,根本不会关心这回事的,策略永远服从“活着”这条根本的生存哲学。

    这是一种野蛮生长之下,在荒野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的茅棚,只容得下一人即可。真是荒谬,一座现代之城更像一处丛林,文明是高级的野蛮。

    所以,城市里的每个人每天都穿梭在高大的建筑群之间,就像在原始丛林里展开的荒野求生。

    即便如此,他们也同样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哲学,他们的时间结构从表面上看去是离散的、游离的、溃解的,但是依然还保持了一种适恰的粘性。

    在高速旋转的过程中,会聚结成一条若隐若现的时间轴线,这条轴线就像一双粗糙的大手,拙朴而缓慢地编织着各自命运的罗网。

    “笨拙”一点是好的,带有几分神妙,而这座城市就是太“巧”了,过分的熟练则会把衔接处的“空隙”完全的排解掉了,就像没有了关节的身体,变得僵直而缺乏灵活性。

    谁又知道,这成千上万张慢慢织就的大网,在每一个交错的“结点”上会发生怎样的相遇,又能演绎出怎样意味深长或轻描淡写的故事呢?

    拐角56号,依然如它,仿佛是一个被时间所遗忘的地方,被时间所遗忘或许是一件幸事,不被打扰,能够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那份安静近乎一种孤绝,拐角56号就像一朵奇葩,悠然盛开在城市的最深处,它保持着对这座城市的敞开的姿态,可是它的不卑不亢的“冷峻”又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的决绝。

    “异乡人”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个“时空锚点”,足以抵御住多年来的漂泊。五年的时光,浑然不觉,转瞬即逝,就像这座城市的生长节奏,五年是一个节点,既能够回首过去,又可以展望未来,视野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异乡人”俨然成了这个城市拐角的“原住民”,对于他来说,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了生疏和界别。拐角里的“时间触角”像爬山虎一样慢慢布满了“异乡人”的全身,从头到脚,每一处都被温柔的包裹着。

    “异乡人”仿佛一下子把自己投掷进了一个温暖的蛋壳中,像一个生命早期的胎儿,每天浸润在妈妈的子宫里,这里成了一个既安全又自由的港湾。

    他蜷缩在蛋壳中,生活呈现出一种混沌的悬浮感,飘飘然,如痴如醉,自在其中。时间的触角全部退缩了回来,不再张牙舞爪得试探着这座城市,整个生活的空间也被折叠成一个结构严实的封闭结构。

    或许,生活本身就是荒诞的。

    当你以一个“异乡人”的身份来到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反而会肆无忌惮得把它的全部面目呈现给你看,不管你接受与否,这就是城市自身的一种“暴露美学”,一种伪装起来的坦露,但不一定是坦诚。

    一旦你完全认同了它,这个城市的嚣张跋扈反而立马收敛起来,转而对你百般温柔,让你丧失大部分的感知和思考,进而带来一种被抛弃被忽视的幻觉。

    “异乡人”走出自己的房门,踱步打量着这个老街巷,昏黄的夜灯透过木制的老窗户把对面矮墙上爬满的藤萝映照得格外翠绿,屋檐下嘀嗒的雨水把门前的青石洗刷得干净透亮,青石周围滋长的苔藓看上去跃跃欲试,总想趁着雨点停留的间隙快速爬满青石台,哪怕在这城市最小的角落里,也会不断上演突围的好戏。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一只野猫,忽然跳上墙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冷冽的嘶鸣,转瞬消失在黑暗之中。

    “异乡人”会心地笑了,他抬头看向天空,酱紫色的空洞与浩淼,像一张大口在头顶悬浮着,周围高耸的楼体仿佛把他层层包围,他置身在这城市的“低洼”地带,天空中翻滚的阴云顺着楼体一股脑地向他倾泻下来。就在这一瞬间,“异乡人”之前的平静一下子被完全粉碎。

    恍然如梦,梦醒时分。“异乡人”高举双臂,随之把自己的整个身体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一样,狠狠得舒展了一番。时间蛋壳的碎片洒落在地上,瞬间消融不见了,如泡影幻灭的一刻,一个崭新的世界诞生了。

    蛋壳被打碎了,“混沌”流淌入拐角的每一条缝隙,时间被释放了出来,把空间冲撞得东倒西歪,左右颠倒。

    蛰伏的五年,更像一段孵化的生命历程,把断断续续的经验片段重新接续了起来,把离散的时间“原子”串联在一起。

    时间的触角再次从老街巷的拐角处慢慢探出头来,像一个孩子,惊讶地看着这座城市,守候着从城市高墙里蹒跚而来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