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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砖块与诗歌(二)

    百无聊赖的日子有时是书籍也难以消解的,的确,之于读书,如果一不小心落入了自我的镜像之中,那么无论你翻越了多少个文字的“山头”,到头来依然是在原地打转。自我就像是一个封闭的“圆环”,它会借助一种高速的旋转来聚敛身边的影像,打造一个逼真密实的幻象,于是,我们便会信以为真,坚信影子就是自己,这是人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第一则“人生童话”。所以,人,从生命的起初,就开始了一场自我欺骗的游戏。

    诗人“砖块”在精神深处感受到的那种孤独和游离,很难找到一种合适的语言完成表达,那种“憋闷”完全是精神意义上的,所以,对于他来说,诗就是生命本身的反抗,诗不断把生命引渡到一个创造与游戏的位置之上,从而激活着生命,来抵御或充满勇气地靠近生命意义陷落的时刻,也就是漫无边际的虚无感向他袭来的时候。

    又是一个夜不能眠的深夜,“砖块”起身离开宿舍,此时的宿舍里鼾声如雷,工友们早已经沉沉地睡去。外面的空气湿漉漉的,粘在脸上感觉像撞上了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蜘蛛网,难得在这样的建筑工地上——到处充斥着钢筋与混凝土,还能听到清晰可辨的昆虫的鸣叫,工地低洼处因雨天积水形成的水坑,竟然也成了几只青蛙歌唱的舞台。

    “砖块”心想,夜从来都不是寂寞的,每一个时间节点都蕴藏着不同的生命律动,这个大地的每一处角落都是充满生机的,此起彼伏,生灭消长,共同演绎出整体的华美乐章,只不过我们人已经习惯了把时间当做一个物件,把它精准的切割成四季轮回、白昼交替、与时俱进、分秒必争等,于是,这就造成了人观察任何事物时,总是会先把自己投放到一个时间格式之中,显而易见,得到的结论是千篇一律,老生常谈的。在“砖块”的诗歌世界里,诗就是要打破和粉碎这时间的桎梏,让想象力超越时间本身,诗不是对时间巨大无比的威力的臣服,诗是瓦解时间,努力在时间的“裂缝”中绽放出心灵自由的花朵。

    “砖块”边思索边漫无目的地在深夜里行走,周围稀疏朦胧的光影掩映着路面的凹凸不平,就这样,“砖块”深一脚浅一脚地像一只跳动的音符,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拐角56号”,看到了昏黄灯光下的那扇老窗户和窗户里面的那只猫,当然,还有深夜里依然伏案写作的守夜人。

    “晚上好!”门外的风铃声告诉守夜人有人来到了院落,他停下了手中笔,等待着这个深夜到访的人。

    “我看到门口牌子上写着:拐角56号书店——一个在深夜守候你心灵的地方。”“砖块”就像发现了一处世外桃源,既激动又有点羞怯地说到。

    “是的,这里邀请每一个读书人。欢迎!”守夜人不禁打量了一下对面的这个青年人,身型清瘦,但看上去很健朗,肌肉结实韧道,皮肤偏黝黑色,目光中带着一股忧郁的沉静,身着建筑工地上蓝灰相间的工装,衣服上零星点缀着混凝土泥点,整体看上去,难以遮掩青年人身上散发出的一种书卷气。

    “砖块”迫不及待地走到书架前,快速浏览着书架上整齐排放的各类书籍,这时“砖块”把眼睛停在了一套诗集上,那是最新出版的《里尔克全集》,“砖块”兴奋地抽出其中一卷放在手里,问守夜人:“你也喜欢诗人里尔克吗?”

    “在诗的王国里,恐怕没有人不喜欢不迷恋里尔克吧。”守夜人平日里总是喜欢读一读里尔克的诗,以刺激自己写作的灵感。

    “的确,里尔克太让人着迷了,甚至可以说,一个伟大的诗人就是一个深刻的蛊惑者,总是搅动得人神魂颠倒。”“砖块”记起自己曾经在里尔克的诗歌丛林里撞得头破血流。

    守夜人喜欢青年人的开门见山,对于诗,一切的繁文缛节都会弄巧成拙,诗就是要直抵事物的本质,敲碎包裹在事物之上的束缚和捆绑。

    “一个诗人不会轻易被自己写出来的诗所绑架,可以说,诗人是关于生命本质的行为艺术家,一边要使用语言来作茧自缚,另一边却要耐心地积蓄力量,破茧成蝶。”守夜人借着“砖块”的理解做了一个自我发挥。

    守夜人的几句交谈,一下子激起了“砖块”的神经细胞,他兴奋地难以置信,在这样的一个百无聊赖的夜晚竟然遭遇一场精神盛宴。对,对“砖块”来说就是一场遭遇,一场盼望许久的遭遇。“砖块”万万想不到平日里自己内在精神上盘旋着的拷问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街巷里获得了回应,无回应之地即为绝境,而绝境之处也会逢生。这时,他才认真地看了看书桌前的守夜人,像一棵深山里的老松树,深深扎根在岩石缝隙间。

    “您认为,诗的本质是什么?”“砖块”尝试着讨教。

    “坦率地讲,我不知道诗的本质是什么,每每遇见这样的问题,我脑袋里总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这是否是这种问题带来的效果,还是我已经慢慢丧失了一种理性思考的能力。”守夜人带着一种开放的、细密的觉知。

    “或许,刚才这样一个问题本身毫无意义,对于诗来说,我们与其探讨它的本质是什么,不如充分参与到诗的现场之中,也就是自身生命中。本质是理性思考的果实,但是诗只是去创造,去生长。”守夜人的一记无心,带给了“砖块”敏锐的反思和觉察。

    “我好奇的是,你在工地每天和钢筋混凝土打交道的时候,心中的诗是什么样子的?”守夜人话锋一转。

    “一副劳碌相。”“砖块”会心一笑。

    “看来,诗让你有了偷心。岁月神偷呀!总是想偷走当下,屏蔽过去,然后把它寄存在未来,”守夜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是呀,您的一番话,让我认识到,诗不应该仅仅是慰藉,也不是以一种抵御的姿态来面对生活,如此的话,我们始终是在一种紧张兮兮的状态中玩味诗,豢养诗,奴役诗,当然,也被诗抛弃。”“砖块”心中的诗性在慢慢滋长。

    “诗是一剂药引。但我们也要警惕诗自身的免疫毒素容易让人上瘾。诗给予我们自由,却也给我们套上了最大的枷锁,因为我们除了诗之外,丧失了其他的生活想象力,把生活做为赌注全都押上了,我们一定不能把诗当做一种自我英雄主义的旗帜来大肆宣扬。”守夜人穿越了许许多多伟大诗人建造的诗歌城堡,最后以一种“肇事逃逸”的姿态离开了他们。

    诗就是用来颠覆的。诗是生活最纯粹和具有张力的辩证法。当生命滞留在一个地点,摇摆于无聊与空虚之间,就需要通过诗来打断这个轮回。“砖块”的苦闷在这样的一个漫不经心的深夜迎来了出乎意料的化解。

    守夜人就像是投掷出去一块棱角分明的砖块,正好击中了青年诗人的靶心,那一圈嵌套一圈的靶环,像荡漾开去的波澜,把凝聚成一点的生命“核心”充分化解开来,铺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