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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欲望之殇(二)

    阴雨绵绵的日子终于告一段落了,天也紧跟着放晴了,太阳早早地就从地平线上跳了出来,刚开始只是挂在树梢,稍不留神,再看,就已经牢牢地挂在高空中,光芒四射,把被雨水长久浸润的大地蒸烤的翻来覆去。

    院子里的海棠树仿佛成了一副静态画,安静地伫立在庭院之中,纹丝不动,就连穿过街巷溜进“拐角56号”的阵阵凉风也被定格住了。屋子里有一点闷热和潮湿,守夜人的猫显得有点躁动不安,时不时地用身子蹭着守夜人的腿,发出“喵喵”的叫声。

    “老伙计,你是不是也感到咱这屋里今天有点闷热,想出去走一走呀!”在守夜人的心里,这只陪伴他五年多的猫早已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朋友。在无数个夜晚,它是守夜人最忠实的倾听者,耐心而安静地守护着守夜人内心深处的秘密。

    是呀,转眼间,守夜人在“拐角56号”已经居住了八年了,细细算来,守夜人也已经七十有三了,俨然已近耄耋之年。但看上去,整个人依然精神矍铄,行动利落,思维敏锐,丝毫不逊于一个年轻人。

    就在守夜人住在“拐角56号”的第三年,那时他还是一个“异乡人”的身份,他选择把自己抛投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角落,近乎与世隔绝,身后的故事虽然被这样一种时空距离的“戛然而止”所封存,但每到深夜来临,这些故事的触角便会不由人地探出头来,撩拨着守夜人的痛痒之处,那种痒痒的酸痛感便会爬满全身,就像是麻药散了之后,伤口愈合过程中的那种胀满疼痛的感觉。

    当初,是守夜人主动选择把自己置于一种孤独之境,或许,这本身也是一次果决的生命实验,在过度喧嚣与浮华的背后,一定会投出渴望孤独的阴影,而对于真正的孤独能有几人有勇气饱尝其中的滋味。

    守夜人知道,我们总是误解了“孤独”,以为孤独是对“尘嚣之上”的一种完美回避和独善其身,把孤独视为一种退避躲藏的工具。把孤独完全的表面化,只会让孤独变得浅薄和粗鄙,其实,孤独是生命深处最天然的渴望,是每一个生命之初最真实的姿态,它不渴望世界,因为它本身就是世界。

    我们总是习惯于把“孤独”挂在嘴边,其实那也只不过是在孤独的外围徘徊打转,只要听到孤独围墙内的半点风吹草动,便会充分发挥自己的创造性想象——或许这就是人擅长编故事的原因吧,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身临其境的“孤独者”,站在围墙外煞有介事的“哗众取宠”。

    关于“孤独”,我们有一个形容词叫“孤独难耐”。的确,守夜人在来到“拐角56号”的头三年,同样面临着这样的心灵考验,那漫长的夜晚,好像被无限地拉伸,向四面八方铺展开来,然后折叠成一个巨大的帷幕,把守夜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在孤独中熬煮和翻滚,万千话语汇聚于胸,难以言表,周围没有一个聆听者,所有的自言自语都无法达成理解的效力,那四面的高墙又显得如此冰冷和不近人情,整个人仿佛被悬置了起来,像生活在一个肥皂泡之中。

    偶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邂逅,也是最出乎意料的相遇。深夜的孤独被一只流浪到此的野猫所打碎,“肥皂泡”破裂的瞬间,使得这个“异乡人”跌落到大地之上,从而蜕变为这个城市拐角的“守夜人”,当然,这已是后话了,但那个不期而遇的深夜,守夜人依然记忆犹新。

    黑夜中,它的身影是那么的轻盈,像一阵风一样,从墙外飘到了庭院的海棠树上,匍匐在树桠之上,小心谨慎地窥探着屋子里的人,透过窗户和昏黄的灯光,人影看上去朦朦胧胧,整个轮廓泛着一圈柔和的光晕。猫尝试着再靠近,轻盈的身子落到了外窗的台子上,没有一点声响。或许,它怕惊扰了屋子里面的人吧,又或许,它怕那屋子里的人影也会和它在城市里游走时见惯的面孔拥有同样的神情——冷漠、空洞、恍然若失。

    殊不知,声音能够传递这个世界,同样的,光影也是一种惟妙惟肖的语言。那最早期的电影默片不正是充分利用了光影的效果,达到了一种声音难以企及的戏剧性吗?换言之,光影更具有表现力和戏剧性,就像此刻沉默的猫。

    此时,屋里的人望着窗外的一小团黑影,很好奇地放下了手中正在读的书,没有被惊扰,反而有一种难得的惊喜,那影子娇小可爱,灵动有致,小心地趴伏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只是时不时地把耳朵轻微地翘动几下,像要撵走路过耳旁的夜风,听清楚屋里人心里的窃窃私语,也正是在光影放大的效果下,猫的模样显得更加可爱。而此时的“异乡人”就像在欣赏着一出电影默片,为这孤独的长夜带来了仅有的慰藉和温存。

    就这样,一人一猫一扇窗,伴着一盏昏黄的孤灯,达成了难得的默契,谁也不愿打扰到谁,彼此就这样邂逅了,就这样静静地守护着黑夜包裹下的孤独。是不是当两个孤独的生命走到一起,孤独也就完成了完美的蜕变,也不再“难耐”,而是变成了一种“享受”呢,这种事情真的很难用一句两句话讲得明白。总之,那时的“异乡人”就与这个小生灵——一个深夜到访的不速之客相识了。

    当黎明到来,这只小野猫没有选择离开,或许是流浪了太久,也想找到一处安顿之所,它没有祈求,而是凭借猫的直觉选择在这个喧闹城市的隐蔽角落里栖身,它也知道只要身在城市之中,它会永远是一只乞食的流浪猫,没有身份,没有居所,四处流浪,好生苟且,而这样一处狭小的“拐角”或许会有着比城市更大的包容度。

    而那时的“异乡人”很自然地接纳了这个“流浪者”,日子久了,他也会觉得他就是那只猫,猫就是他自己,他对着他的猫说话,诉说自己曾经的故事,一头扎进回忆里抚慰着曾经的颠簸,猫始终趴在他身前耐心地聆听,时不时用它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一眼这个讲故事的人,仿佛是在听着自己的故事,这真是一种神圣的时刻,语言跨越了物种的“藩篱”,直抵生命最本质的“善解”。

    就这样,一个“异乡人”的故事有了另一处寄存的空间。说来也是奇怪,故事只有在不断的腾挪之中才会变得越来越有价值,否则尘封过久就要变得腐朽,时间被瓦解,永远地退隐到历史的虚空之中,就像神话和寓言,历经时间的淘洗,把语言的触角全部封存,变成一种心灵的原型密码符号,唯有这样,故事才能经久传颂,超越时空,长盛不衰。

    所以,当我们读故事的时候,我们就是一个“翻译家”的身份,尝试着唤醒尘封的语言,也试图去疗愈自己的“欲望之殇”。我们每一个人,多多少少,在生活面前,在命运膝下,都携带着一种原初的创伤——是从母亲子宫滑落到这个世界的过程中,一路经历过的本能的不安与惶恐,人,既是受伤者,也是治愈者。

    守夜人抱着他的猫,走出了“拐角56号”,朝附近不远处的一个公园走去,外面阵阵清风,每一次吹过就像是通体来了一次清爽的沐浴,他一边走,一边用自己的手温柔地梳理着他的“老伙计”的毛,柔软而温暖,心里念叨着:

    “你我相识五年,风雨同伴,一人道尽半世生命百般苦楚,一猫听遍沧桑人世纵横故事,昏黄孤灯一盏,深夜徜徉几番,与书为伴,落笔寻根,偶有不速之客,倾心交谈,动人心弦。且在人生高处,不胜寒,草落而下,跌入人间,一处拐角,抚慰平生。”

    欲望之谜团,千头万绪,眼花缭乱,是抽刀断水,与世决然,亦或作茧自缚,自饮难堪?试问谁人能够冷眼旁观?殊不知,你,我,他,皆是剧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