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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醉酒与拾荒(一)

    拐角56号,说是一个书店,其实根本就没有卖出去几本书,那满书架码放地整整齐齐、五花八门的书,可都是守夜老人这么多年来精心收藏的宝贝,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缘分,守夜老人不但不要钱,相反,却非常愿意以书会友,赠予他方。

    经常会在某个时刻,守夜老人会静静地站在书架前,独自发呆,看着他的这些“老宝贝”,心里不由得翻滚起一股欣慰。这里的每一本书都与守夜老人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缘分,每一本书都曾经记录下老人的一段过往和心路历程,就像一个个“时光宝盒”陈列在书架上,让记忆尘封了起来,留住了时间,也抚慰了岁月。

    这是守夜老人与时间达成的彼此理解。不过,每一个人都应该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在命运的“谈判桌”上与时间达成一致,而“不欢而散”的结局只能是遭遇生活的扭曲,命运的“暴力”以及和“本真存在”的擦肩而过。

    “生命,到头来,只是一场关于时间的实践美学,审美的符号只有两个:生与死。”这是守夜老人在他的小说中曾经写下的一句话。

    难怪会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就不要轻易让别人走进你的书房,因为那样的话,你整个人的秘密就会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别人面前,自讨难堪。试想,有谁愿意在没有充分信任的基础上向别人吐露衷肠呢?除非他是一个醉酒之人,酒真是一种奇妙的发明,它能把时间封存起来一起发酵,无中生有,虚实相生,难怪人如此痴情于酒呢,醉生与梦死岂不是人生最大之快慰。

    当然,对于守夜老人根本就不会有这“难堪”一说,经历了真正的孤独,他生命深处那个“沉默”的角落已经愈加得整合和圆融,像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如如不动地扎根在他精神的最深处,那是每一个人都要用毕生时间去找寻的一个“角落”。守夜老人是幸运的,他的生命历程充满着曲折与坎坷,他曾经在无边的黑夜中艰难前行,最终,像一个英雄一样满载而归,虽然已是白发苍苍,内心却有着赤子一般的鲜活与生动。灵魂的富裕才是每一个生命真正的使命。

    于是,守夜老人当初才决定开放自己的书房,把它变成一处书店,在每一个夜晚,静静地守候着路经此处的“夜的漫游者”。他不胆怯于在别人面前的“暴露”,他也不会刻意地展示自己。他真正拥有了一种选择的能力——沟通或沉默。

    孤独像一坛老酒。守夜老人曾经就是那个醉酒的人,在孤独里浸泡,在时间里发酵,酩酊大醉,像酒神狄奥尼索斯一样,肆意挥洒着生命的激情,那种冲破理性束缚,在生命“裂缝”中喷薄的生命意志就像那高度的烈酒浇洒在他的身上,像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像生命的舞者跟随着激越的节奏载歌载舞。

    孤独,是如此得热烈似火,又是如此得平静如水,它本就是一场“水火不容”的生命试炼,相克相生,相生相克,此消彼长,其乐融融。“酒醒时分”的守夜老人对自我生命的体察更加的通透和自由,更加享受安住在一种沉默中,这种生命静默的姿态是一种返璞归真,回归到海德格尔哲学语境下的那种“本真性存在”——他的生命有了一种禅意,他的智慧自然流露着“空性”。

    与其说,守夜老人渴望能够遇见有趣的灵魂,在这深夜里来到他的“拐角56号”,看到他的书,读出他的故事,其实,更吸引他的是能够聆听到这个城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出的各种“声响”——那一个个城市角落里的“漫游者”的故事。

    故事如果没有被记录下来,它就像一缕烟尘,消散在历史的天空。当然,历史就是一个记忆与遗忘的结合体。不懂得遗忘,历史的记忆力将会严重下降,变得呆板和偏执;学会了记忆,历史“空洞和断裂”的痕迹才能显明,不至于重复性地落入“历史虚无”的轮回之中。个体生命亦是如此。

    “以自己的故事唤醒他人的故事,通过他人的故事再来倾听自己的故事”,听起来的确有点绕,但却真实地描绘出了人与人之间因故事而彼此靠近的那种发生学现象,就像两个线团一样,只有揉搓在一起才有机会勾挂住彼此,而各自静置一方,只能是永远的天涯海角。

    人与人之间是一种心灵的“化学反应”,需要放到一定的“时空容器”中来催化,去转化,使其升华。

    彼此以故事为信笺才能够创造出一座真正沟通的桥梁。人与人之间故事性话语的缺失让情感变得冷漠和干瘪,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完全蜕化成了一种信息符号的交换。殊不知,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怎能化约为一种“二进制”式的信息编码与算法?它应该是更加多元化和充满复杂性的,具有一种不确定性带来的出乎意料。

    守夜老人更愿意以一个故事的讲述者和倾听者的身份来参与到这个城市之中,他认为,城市之所以被“钢筋混凝土”过分地包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城市里的故事也随之被封印在了这坚固的城市“建筑体”中,故事被分割成一个个楼栋,一个个单元,一个个门牌号,密密麻麻,结结实实,彼此隔绝于一扇扇的“防盗门”之外,高度“原子化”的生活格局,生动演绎出了“咫尺天涯”的现代城市神话。

    这座城市的悖论就在这里,有家可回的人,拥有一处“安居”的空间,却慢慢丧失掉了“讲故事”的能力;无家可归的人,在这座城市里四处流浪,却阅尽了街头巷尾,众相纷纭的“人间故事”。

    “到底谁才是有家的人?”守夜老人在心里自己问自己。他想起了海德格尔的一句话,语言是人的故乡。也就是说,一个流离失所的人并不见得就是无家可归的人,他只要掌握了语言的奥秘,那么,他就始终处在一个“有家”的自在状态里——哪怕是一个衣衫褴褛,满身酒气的醉酒的城市拾荒者。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月光落在了庭院海棠树的树梢上,轻轻地踮着脚,生怕惊扰了屋里的守夜老人,阵阵微风,树叶婆娑,月光被摇曳得左右晃动,一不留神滑落到窗台前,惊得猫儿连忙弓起了身子,守夜老人开心地一笑。

    “我说老伙计,你现在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小了。”老人自然地用手安抚了一下猫儿。

    猫儿好像有点不服气,纵身一跳,来到庭院里,爬伏在树桠上,好像要跟月光讨个说法。

    如此静谧的夜,任何一个“躁动”的心灵都会乖乖地顺服下来,把“不安”搁置一旁,夜晚教会了我们如何使用自己的理性。

    当然,对于一个醉酒的人,他是根本不会搭理夜晚的这套哲学的,他要在这夜色和醉意之中,如梦中呓语般讲述这个城市的故事——一个城市的拾荒者就像欧洲中世纪的“吟游诗人”,他讲述的故事有着诗的旋律,他念唱的诗有着故事般的引人入胜。

    门外悬挂的风铃一阵响动,一缕从胃里反复发酵过的“酒香”,随着一声“嗝响”,趁着夜风层层过滤,与“拐角56号”的“书香”开始了一段趣味横生的“化学反应”。

    有趣的故事,从来不缺席美酒与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