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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醉酒与拾荒(二)

    “嗨,老兄,抱歉,深夜打扰,我呐,就是一个拾荒者,整日里就在这个城市里流浪,捡拾别人扔掉的废旧物品,寻点活口的营生,也算是一种苟且吧。”拾荒者开门见山,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还不忘了自我嘲弄一把。与其说是自嘲,其实是一种率直的“写实手法”。

    “请到屋里坐下来吧。”守夜老人摘下自己的老花镜,看着还杵在门口的拾荒者,轻缓地说到。无论是谁,守夜老人都喜欢邀请他坐下来聊一聊,毕竟,这“拐角56号”是没有“门槛”的。

    拾荒者,一个六十多岁模样的男人,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大大的编织袋,袋子里“咣咣当当”地装着捡拾来的易拉罐和矿泉水瓶子等,整个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两双大手粗糙有力,指甲盖里塞满了黑黑的污垢,穿了一身捡拾来的还算像样的衣服,感觉就是东拼西凑,总之不要衣不蔽体就行,脚上拖着一双蓝色的拖鞋,裤兜里别着半瓶“老白干”。整个画面远远望去,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老兄,我看你这里是个书店,想必会有废旧的书籍,如果你嫌麻烦,就给了我卖两个小钱,买点酒喝。”拾荒者刚坐下片刻,这一开口,真得是“满口香”呀,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酒气。

    “我这里的确都是一些旧书,但还都没有到报废期呀。如果你愿意,我倒可以赠你两本书来读。”守夜老人打趣地说。

    “看来,老兄是个爱书之人,爱不释手,手不离卷,说的就是你这样的文化人吧。”拾荒者说完话习惯地从裤兜里拿出他那半瓶“老白干”,刚打算抿上一口,半醉半醒地发现,这里可不是他露宿的公园呀,连忙拧上瓶盖,把酒瓶又塞进了裤兜,朝着守夜老人尴尬地嘿嘿一笑。

    “不妨!不妨!酒香伴书香,更是别有滋味上心头。”守夜老人示意拾荒者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与客套。

    “老兄,闲来无事的时候,会喝上两口吗?”拾荒者抿上一口酒问道。

    拾荒者这一问,一下子把守夜老人拉到追忆中,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

    “说来惭愧,我竟然很久没有饮酒的念想了,如今看你还能以酒为伴,想必你的生活中不会有孤独的。”守夜老人带着几分羡慕的语气。

    “孤独?哈哈,老兄,这酒呀,就是孤独的滋味。你不每天喝上两口让自己保持几分醉意,那城市里人来人往的喧嚣,你可知道是多么得让人难以承受吗?喝酒能够让我们呆在孤独中,难得的孤独呀!”拾荒者带着几分醉意,却说着十分清醒的话,真是让人惊讶。

    “哦?难得的孤独?”守夜老人如遇知己。

    “是呀!众人皆醒我独醉,众人皆醉我烂醉如泥。唯有孤独才能酝酿出上等的好酒,也只有耐得住孤独才能尝出酒的三昧真味。”说完,拾荒者发出爽朗的笑声,不忘了抿上一口。

    守夜老人看着面前有着几分疯癫的拾荒者,忽然有种冲动,很想尝上一口那瓶“老白干”,那种快意人生的潇洒已经离他渐渐远去了,相比拾荒者的洒脱无碍,他觉得自己更多的是“四平八稳”,安度晚年。

    “看来你喝的不是酒,而是人生百味呀,孤独都能让你拿来畅饮,看来你是一个海量之人呀,就像你身旁的那个口袋,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呀。”守夜老人由衷赞佩。

    “哈哈,老兄真会说话,我可不是那大肚的布袋和尚,我是终日食不果腹,饥肠辘辘呀。”说完,拾荒者捏了一把自己的肚皮,真可谓是“虚怀若谷”。

    “醉眼看城市,是怎样一副面孔?”守夜老人很愿意听听拾荒者的“醉酒哲学”。

    “岂止是一副面孔,简直是千人千面,境遇迥异。”拾荒者用词精当,涵养不凡,这更是增添了一份好奇。

    “说来听听?”

    “城市里看似时时处处保持清醒,可就是这种过度的理性让我们的视角太聚焦了,时间一长,到达燃点,这种理性透镜下的城市面孔就会被严重灼伤。”谁能想到,今晚这“不速之客”竟是一个深刻的生活哲学家。

    “有聚焦,自然就会有失焦?”守夜老人随着辩证逻辑,问上一句。

    “失焦就是一种解放,给牢牢捆绑在一起的那种万众瞩目松绑,解压。聚焦让事物都变得过度扭曲了,都偏离了自己的本来位置,攒动着脑袋挤到一起,为得就是争夺那城市里高高在上的虚荣。”

    “看来,你如此爱酒,酒不离身,是深得失焦之道呀?”

    “哈哈,老兄,看来今晚我是得遇知己呀!真是三生有幸!别人看我一副邋遢相,你却待我如客上宾。何不与我共饮一杯薄酒?”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守夜老人接过酒,不深不浅地抿上一口,含在口里,缓缓放到喉咙,沿着食道,一路滑向胃里,像一团火焰,一路燃烧,给人一种荡气回肠的酣畅感。

    “久违了,这纵横肆意的酒香。”守夜老人心里甚是欣喜。

    “怎么样?不懂酒的人才说它会麻痹人的精神,使人堕落。那种酗酒行为也是对酒的严重不尊重,它逼迫着酒蜕变成了一种暴力,它背叛了酒神精神,一种艺术与创造的原始力量。如果我们来看酒的历史,就会知道,它是神圣的创造,是沟通天地的桥梁,它象征着一种精神的转化和升华。它能治愈精神上的郁结。”拾荒者醉意之下侃侃而谈,其激情与慷慨堪比酒神狄奥尼索斯附体。

    “保持醉意是难得的清醒呀!”许久没有饮过酒的守夜老人,此时也真切感受到了那种“微醺”的恍惚感。

    “我带着几分醉意,游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尤其是污秽肮脏之地,这份醉,起初是用来压抑我的恶心,把我严严实实包裹起来,保护着我不受污染,可慢慢的,生活的原形最终把我击倒,我不得不生存下去,我要放下所有的包袱,彻底融进这污浊之中,到后来,我心中没有了清浊之分,好坏之别,这份醉意更有了几分生存的诗意与洒脱。”拾荒者的心路历程与“醉”结下了不解之缘。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这样的一个不期而遇,谁又会知道,这样一个邋遢的流浪汉竟会在内心深处小心翼翼地收藏好了自己的故事。这就是“失焦之道”,给一种高度集中和单一化的话语解绑,让它们各归其位,不要百般地过分追求“异口同声”,而是追求一种众彩纷呈,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生存哲学。

    于是,每一个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书写者,或深刻,或浅显,或争相捧阅,或无人问津,重要的是保持一种诚实的姿态。

    “或许,正是因你恰到好处的醉,才发现了万物皆有故事,而你这个城市拾荒者,恰恰是捡拾起被遗忘很久的故事荒地,让荒芜变成肥沃,让废旧物品完成它的价值实现。”守夜老人从象征的意义上理解了何为“拾荒者”。

    “哈哈,醉酒的拾荒者,我倒很喜欢这个称谓。”说完,扭过头快速浏览了一下他身后的一排书架。

    “《存在与时间》、《恐惧与战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浮士德》、《局外人》、《差异与重复》……你是一个在书中的拾荒者呀!”拾荒者边浏览着书架,边准确流利地念出书的名字。

    “我没有你身上的那股醉意和潇洒,只能在这故纸堆里捡拾一些故事片段,拼凑起自己这蹩脚的故事脚本呀!”守夜老人如此谦虚,多少是拜倒在这醉意中了。

    屋子里的酒香愈加浓郁,挥之不去,好像更愿意在这屋子里多呆上一段时间,等待着更高纯度的发酵。猫儿可不愿意待在这酒气四溢的屋里,它才不相信人的醉话呢,借着酒劲说大话而已,就像一岁的孩子“咿呀学语”。所以,整个夜里,它都趴在树桠上跟月光讨要“胆小”的说法。

    对了,醉,是不是用酒精伪装起来的“胆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