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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颠倒镜像

    “我”觉醒的时刻就是误解的开始,这个世界被擦肩而过的“曲解”所建构。

    当有这样一个瞬间——你望着司空见惯的世界,却发现它越来越陌生,你越来越不理解它,真正的思考才刚刚开始。一切始于陌生。

    “我”,在根本上是一种“边界”错觉。“我”即自以为是或非。

    从此,“我”就像一张网,不停地在混沌的深海中打捞上沉落海底的碎片,并把它们一片一片地穿引起来,披在身上,像金光灿灿的铠甲一样,以获得立身处世的身份象征。

    此时,守夜老人正坐在庭院的藤椅上,安闲地看着天际间的云霞,院落里稀稀疏疏的虫鸣,微微沁凉的晨风,仿佛编织起一张若隐若现的绳网,把这个城市从深夜中托举起来,支撑着,不让它再次滑向地平线之下。

    地平线之下,不出现在城市的视野内,这座城市是习惯了仰望高空的,因为,高远深邃能够天然地营造出一种神圣的视觉美学,这也正符合城市的生长逻辑——天空是一片开阔的视域,城市以视觉为主导,试图屏蔽掉其他的感官位置。

    这座城市追逐着光与影的交相辉映,它的眼球在高速地旋转,视角是全方位的360度。与其说,这座城市是混凝土的建筑体,不如说是镜像的错综复杂的搭建和折叠。

    密集精致的镜像源源不断地向着这座城市的腹地输送过来,把城市的胃口慢慢地撑大,大到完全忘记了如何吞咽,怎样咀嚼和消化,它成了一根畅通无阻的管道,一种腔体生命。

    光怪陆离的镜像贴伏在这座城市的表面墙体之上,像给这座城市砌上了一身光滑的外衣,也像给这座城市打上了“马赛克”,它要遮掩什么呢?它又要曝光什么呢?

    城市光滑通透的外表形成了一面巨大无比的镜面,向着高空,它照映出每一朵云彩漂移的轨迹,每一只找不到栖身之所的鸟儿扇动翅膀时的那种焦灼与惶恐。

    这个巨大的镜面借助光学效应硬生生地把天空拉拽到了地表,从此没有了天和地的分别,视野的上下之间全部是空阔无余的,这座城市就像一个悬浮于空中的城堡,它追逐光,光也成全了它。

    可这镜面的背面呢?它是光永远无法穿透的墙,是永远的黑暗的深渊,是这个世界黑暗与阴影的绞合之地,是光投身进去又无法逃脱之地,可以说,那是光的“殉葬场”。

    当“我”意识到了这面永远无法穿越的“墙体”的存在,捆绑在“我”身上的所有的光学铠甲显得是如此的轻浮和单薄,就像湖面上的浮游生物,只能借着光照和藻类生存下去。

    荒诞的是,当“我”意识到自身存在的“无根基性”时,“我”的生命变得深刻起来,“我”的根系在慢慢滋长,一直向下蔓延,同时也向着四面八方,直到碰触到这面墙体。惊讶的是,它竟然不是坚硬的、冷漠的和拒斥的,而是松软的、温和的和包容的,它是黑暗的大地,是深渊的传说,是地母神话的诞生地。

    它就在这座城市的地基之下,也在守夜老人这张藤椅碰触的地表之下,当“我”一旦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存在,就像树木扎下了根,“我”就不再徘徊逗留于一个缺失自我反思的平面时空里,而是在这地平线之上站立了起来,获得了生命原初的辩证法则,能够自由行走在大地之上,不再像柔软的腔体生物那样在这城市的高空蠕动。

    一个“主体性”的生命诞生了,意味着“我”需要不断地死去和重生。“我”是永远无法安宁的,它始终处于矛盾和冲突之中。奉劝大家,在“我”身上不要滥用同情,“我”就是要在这“动荡”中完成一次次的升腾。“我”既是保守的也是激进的。

    镜像被打碎了,导致了“我”的盲目与失明。“我”跌跌撞撞地在这个城市的道路上踟蹰游走,“我”失去了方向,身边飞驰而过的城市列车携带着滚烫的热浪把“我”击倒在地,“我”用手摸索着四周,试图能够在这绝望的时刻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瞧!这就是求生的欲望,幻想给予“我”活下来的意志,哪怕这种意志是侥幸心理的变体。生死关头,谁还在乎这种概念上的区分呢?

    “我”只有一层层剥蚀掉身上长年累月沉积下来的“观念污垢”,才能获得一次新生,这必然是一番生死的考验,痛苦和惶恐伴随左右。

    “我”需要不断地把自己投进自我否定和质疑的熔炉里淬炼,置自己于“不安宁”的精神状态中,在一种动态的“摇摆”中找寻新的平衡点。

    “我”就是这种不平衡性的搭建,像一座城市的建筑结构一般,看似坚实无比,遵循着严谨的理性逻辑,其实,这里面存在着一种怪诞和无厘头,它是没有必然性根据的,必然性只是“存在先于本质”后的诠释,它只是一种偶然。

    这种偶然是欲望的随机的投射,漫无目的,这座城市本身就是欲望的制作的结果,欲望要千方百计地让自己行动起来,它最得力的助手就是一面神奇的“镜子”,从欲望深处一层层透析折射出来的镜像喷涌而出,搭建成了如今这座华丽的城市——一座空幻的城堡。

    守夜老人的眼睛花了,他又不习惯戴着他的老花镜,有时,他会刻意与这城市的光影保持一段距离,视线的模糊迷离反而让他看到了城市的另一种样貌,像旋转舞动起来的云层,这种颠三倒四的“失衡”反而给予他难得的生活趣味,他乐在其中,像玩过山车一样,在内心深处时不时地狂喜和嘶喊。

    守夜老人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生命的尽头,他无悔无惧,甚至,他对尽头处的风景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在他生命深处始终盘旋着一个声音:

    “愿我死去之时,也是生机勃勃。”

    就像地平线之下,这座城市撞见了那面不可能穿越过去的“墙体”,守夜老人也已经碰触到了生命的另一面,他知道他的视觉慢慢地在退化,直至这个世界隐退成一个悬挂在眼前的帷幕,这样的一个反转,却意外发现了世界的另一种可能性。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视觉是无能为力的,这里是听觉的辖域,是一个语言的深渊,是被城市视觉所摒除压抑的那个部分,没有了目不暇接的镜像的冲撞和裹挟,各种声音在窃窃私语,就像这庭院里昆虫的鸣叫,窸窸窣窣,这角落里的世界是被忽视的,是眼睛无法看到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要想在这个世界里行走,不是依靠眼睛,而是必须借助一对敏锐的耳朵,懂得倾听。

    在这个世界里,“我”是失明的,看不到自身的边界,整个黑暗就是“我”的身体,“我”背负着整个的黑暗在行走,“我”看不到自己的脚步,只能听到土壤翻滚的声音。

    语言是这个世界里的坐标,一不小心,“我”就会迷失方向,向着黑暗的最深处滑落下去。守夜老人从“镜像之城”进入到“语言之地”,继而又碰触到了世界的尽头——那是一个镜像与语言都失效的世界,抛掷出去的所有的箭矢都被硬生生地反弹了回来,这是“我”彻底消失的世界,是死亡之地,是时空扭转的枢纽。

    人,需要从根本上接受“我”的局限性。时刻提醒自己,“我”不是全能的,就像这座城市,它不会成为每一个人共同的“生命哲学”,它只是一种选择。

    荒谬的是,人渐渐丧失了作出选择的能力。盲从,成了生活中占据主流的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