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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五禽戏法

    洛阳,作为千年帝都,华夏文明发源地,三皇五帝、唐尧虞舜多有神话留名,其已不可考究。崤函自古帝宅,河洛向来王国,确是无可非议的事实。自夏禹立鼎分九州开始,先后历经夏、商、周,汉初高祖初选以及光武中兴,洛阳都是帝王建都首选之地,究其根本原因,实乃其形势而定。其西临秦岭,东靠嵩山,南望伏牛,北依黄河天险,过黄河另有太行守其门户,四方设有虎牢、函谷、孟津、伊阙四关扼守要塞,易守难攻。其盆地土地肥沃,伊洛涧瀍等八河交错纵布,又居天下之中,控山带河,实为天下形胜,故两千年来屡为逐鹿争胜之地。

    黄河渡口,一个清瘦的少年正站在岸边,对面便是京师洛阳。

    仲冬的河面上清泠安静,已没有了往昔的滔滔之势,只有那破碎的浮冰在暗涌的推动下缓慢移动着,正如这倾覆在即的大汉王朝,已退去了往昔的辉煌。那少年正是卫铭,自与赵云常山一别,又行半月有余,便到了河内,此刻他正自等待渡船的到来。

    “嘚嘚嘚”

    一阵马蹄传来,卫铭回身看了一眼:只见一个三十余岁的长髯大汉下了骠马,稳步朝渡头走来,身后跟了几个随从。那几随从走将起来铿锵有力,眼睛紧盯前方,应是习武出身。犹以左侧从者出类,其身高八尺有余,额骨凸出,眉须恣张,两眼更是炯炯有神,双颊更是历经风尘洗礼,肌肉横起,一副不怒自威凛然形象。

    卫铭侧身让开,那汉子回首颔首微笑回应。

    船行靠岸,只听船夫在船头大声喊道:“列位客官,渡头浮冰较多,船靠不稳,各位下船时多注意脚下。”

    卫铭只见那一众随从先行下船,长髯大汉次之,那凛然从者却是最后。但那长髯大汉脚尖刚触船面,左臂瞬间就被那凛然从者搀起,而后平稳着地。卫铭见那凛然从下船、搀扶到平稳着地不过转瞬之间,但其动作连贯自然,显是高明至极。随后卫铭便也起身下船,落地时不知觉以鸟戏稳固身体平衡。

    “贼兵作乱,朝纲不振,王上蒙蔽,奸邪持政,忠贤心力不足,愚兄该如何行进?”

    “兄长嗤笑与我了,元让只会蛮力打拼,哪懂治国之道?”

    “哈哈,难为吾弟了,万人军中,元让莫敌。若论谋策,适得妙才。”

    “兄长,黑山已灭,这次京师之行,少不了提拔上升,不必感慨。”

    “元让先行退下,为兄稍作歇息,待之洛阳再做细算。”

    卫铭站在船头,隐约听到舱内一阵哒哒退下的脚步声,随之一声轻叹,方知适才猜虑不差一二。

    “此二人一个忧国感慨,一个万夫莫敌,果真国之栋才。黑山是黄巾重兵,也被其灭掉了,实不知是此行人是何路英雄。”

    “小兄弟,为何独自怅望?”

    卫铭回过身来,见是那凛然从者迈步走来,伸手做了个回应。

    “英雄见笑了,小子久离故乡,船头闲索无事,不由得有些闲绪罢了。”

    “哈哈,小小年纪竟懂思乡之愁,看来经历也是非凡啊!我叫元让,非什么英雄,不可谬赞。”

    “小子卫铭,叫我小铭即可,适才多有冒犯,敬请见谅。”说罢,卫铭做了个长揖。

    只见那元让有些错愕,转即问道:“你我初次相识,小铭何来冒犯之说?”

    卫铭挺起身子,上前一步平缓说道:“适才我在船头无意中听到元让兄与另一位长者对话,方知两位乃破黑山之英雄,故而才有冒犯之说。”

    元让更是诧异,便要惊声接着询问,忽然有觉得不妥,降下了声调说道:“小铭立在船头,竟能听我我与兄长对话?”

    “确实如此!”

    元让见卫铭肯实回答,不觉扒手笑了起来:“妙啊!妙啊!习武之人能知悉对方动作不足为奇,但若要听真切其言谈对话,我在小铭这个年纪仍需附耳贴墙。至于隔墙且有距离阻碍,我二十岁方才做到。”

    “可能是兄长无意对白,声音略大而已,小子偶尔听到罢了。”

    只见元让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小铭不必自谦,我与兄长对话你能听到并非偶然,刚才我见你下船落地时身法甚是精妙,想必师承也非一般门派?”

    卫铭适才知道自己于无意间露出身法被被此人看到,这元让的确非一般高手。但自己又不知该如何回答,略作思索而后回道:“兄长误会啦!我曾在冀北救过一个老兵,他教了我几招枪法,至于其他方面小子实没有学过武艺。”

    卫铭见元让带有疑惑的眼神,便伸手拿起船头一节短竹,将苏伯教的枪法示意了一遍。由于船上空间有限,卫铭并未施展腾挪、变换的身形和力劲,故而五禽戏法的路子也随之隐蔽了起来。

    元让见卫铭展示确是行伍所练枪术,但见其出枪的纯熟程度、招式活用的灵技以及形色间的淡定自信远非这个年纪所能领悟,知道其有所隐瞒。但见其答复之时眼无回避,也不似奸邪之人,故而也没有再去细究。

    “兄长既是灭了黑山英雄,何必如此隐蔽而行?”

    “我等并非隐蔽,而是轻装先行,世人未知,怎可张扬?这也是吾兄之意。”

    “哦?”

    元让见卫铭满脸疑惑,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如小铭所听,黑山确实是我等所破。我兄长曾说道黄巾造乱天下,平贼者功绩非凡,可朝野又有几人知之。卢值破黄巾头功,后造诬陷下狱,若非皇甫嵩等人力救,其命早休已。我等兄弟虽然破了黑山,可与朱儁、皇甫嵩、卢值等相比,差缺甚远,且又不喜承奉,故而低调而行。”

    卫铭不懂仕位争斗,只有点头默许。

    “小铭,要去何处?”元让拉着卫铭在船头坐了下来。

    “我家居云阳,南阳黄巾造乱,后几经波折转之冀北,现宛郡已定,故而回乡探问。”卫铭见元让是官家人员,故而没将在冀北黄巾遭遇告知。

    “云阳?正好我们还可同行一段脚程。”

    饭时元让邀卫铭其去舱内共同饮食,卫铭直言不甚酒水陪叙即可,两人畅言甚欢。船行不到半日过了黄河,便到了孟津。只见那长髯大汉从舱内出来,朝身后点头示意一番,只见其一随从下船上了马匹先行而去了。

    “我等虽到洛阳,进皇宫仍需几日,故安排人先去家里报信,以提前做好准备。”长髯大汉回身又对元让说道。

    “一切兄长安排就是,不必告诉我等。”

    那长髯大汉自此再未说过其他话语,只管前行。

    “元让兄,到了洛阳,我便君告别,归乡在即,不可久留。”

    “小铭何须如此匆忙,从洛阳南下云阳不过数日,稍作休息,为兄带你在洛阳游戏一番,再行也不迟啊!”

    “兄长不必强留,小弟一路心切,此时临近,更是难耐,待回家之后,一且安排妥当,再来洛阳找兄长长聊。”

    元让见卫铭决心如铁,便不再执意。

    北邙多帝陵,自大汉中兴帝王光武帝刘秀开始,已有数位皇帝寝陵安之此处,此外还有东周的众多天子也葬在此山,更不论其他数不清诸侯、将相、贵族。卫铭遥望而去,虽是冬日,草木凋零,但此山横亘于黄河南岸,顺着河道绵延西去,苍茫沉稳,犹如一条卧龙般守护着帝都,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这也是洛阳几千年来屡为中原王朝京师的原因之一。

    众人沿官道前行数十数里,到了一个郊林,忽然元让上前挥手一拦:“大家小心,此处隐有有敌手。”

    话未说完,只见林中闪出十余名持刀长人,一字排开,为首两人手持长矛,面带斗笠,用黑纱遮住脸庞,拦住众人去路。

    “官道也有毛贼?兄长不必惊慌,待元让前去擒下贼人。”

    长髯大汉负起双手,前行一步然后回身,面带微笑说道:“元让,何不先去前问?”

    元让见兄长淡定自若,仿佛胸有在竹,又示意其不可冲动,脸带疑惑之色径行上前。

    那贼首见有人前来,手持着长矛也向前踏出了几步。待两者相距仅剩十余步,元让将那贼首上下打量了一番,仿佛看出了什么。元让正欲开口,忽见那贼首伸出右手双指在胸前做了一个斜劈的动作,左手持枪在地面用力一杵。

    卫铭见元让上前与贼首照见,未曾开口,且贼人出手还点头回应。正在诧异档口,另一贼人长矛便直冲其胸前刺击过来。

    卫铭未带任何兵器,不能与敌人直接相对。只见他左脚向后腾挪了一步,右脚紧跟着移动,然后双腿微供,轻轻跃到左侧。那贼子见卫铭能在后退的瞬间变向闪到侧旁,已是出乎意料,再见卫铭双臂展开犹如大鹏展翅,双脚正在蓄力,准备回击,知道这一势威力不可小觑,忽将手中长矛由前击变成横平,以断卫铭出击之路。卫铭见回路被断,但却没变招,突然发力向前。持矛贼首暗自欣喜卫铭毕竟经验不足,忽听身后元让一声“不好”,但觉背后一阵疼痛,随之仆身倒地,卫铭已将其踩在身下,手中的长矛不知何时已换至其手中,此刻正立在自己脖颈旁边。

    “小铭,住手!”只见元让快步上来,拦下了卫铭。

    另一贼首见卫铭松开己方,随之掀下斗笠朝元让喊了一声“兄长”。

    “哈哈哈!都是一场误会。”元让拉着卫铭来到长髯大汉旁边笑着说道:“兄长,若非刚才我认出妙才,非打杀起来不可。”

    长髯大汉依然淡定地笑着说:“若非如此,怎能让你看出这位小兄弟门路渊源?”

    元让低下首,略带自责的语气低声回道:“兄长恕罪,小弟见识浅薄,未能看出小铭招式来历。”

    “哦?”只见那大汉面带不悦之色问道:“以你经验,竟然看不出他的明细。”

    “确实如此。”

    卫铭见那长髯大汉已有愤意,便自上前,揖手回道:“小子确实不是什么门派出身,只是会几招军营枪式,想必元让兄以及各位都能看出。至于这身法并非是我刻意隐瞒,实乃我幼时机遇巧合得一位长者所授,长者既未透露其姓名,故而小子也不敢造次。”

    “元让,我等先行,你和小兄弟叙聊几句,再行赶来。”长髯大汉听罢卫铭所述,不以为然,朝元让所说的妙才走去。

    元让和兄长别过之后,拉着卫铭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然后说道:“小铭,破黑山军的事迹马上传到京师,我等也不必瞒你。我复姓夏侯,名惇,元让是我表字。被你击倒那个是我族弟夏侯杰,且先不提。叫妙才的那个,也是我族弟,叫做夏侯渊,若是他先出手试探,你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

    “待会咱俩过几招,你就明白了。”元让见卫铭半信半疑,泯然一笑接着说道:“我兄长名加曹操,字孟德,原是我夏侯家过继过去的。他久有大志,文韬武略无所不精,有济世王佐之才。适逢黄巾造乱,兄长带领我等众族弟破乱军有功,只因不合奸佞,故被疏之。这次破黑山军,立了大功,朝野肯定会有多舌之人出来挤兑,因而他对行迹隐匿之人都略有戒心,这次试探于你定是这个原因。”

    元让说罢,取下身后包袱,拿出两根短戟,起身对卫铭笑之:“小铭,适才我见你腾挪身形精绝,防守中隐藏进攻,出击时的招式可并非军营所有,定是有其他高明出处,故而内心难耐,想要与你过上几招。只因你没有兵刃在手,故而招式有所束缚。”

    说罢,便抛向卫铭一只短戟:“我原本也是使用长矛,只因便衣前行,不便携带,只负了两根短戟。小铭,且就暂用,试试招式即可。”

    卫铭刚想解释,但见元让诚意满满,而且在曹操戒心甚重之下还能如此爽达,足见其并无心机,坦荡磊落。故而也不再推诿,接着短戟做了个起手式迎了上去。

    元让远非夏侯杰可比,但见他出戟刚猛迅疾,其势犹如利箭冲来,卫铭见势断不可挡,于是便以五禽戏中鸟势来解。只见他右脚脚尖着地,左膝行至腹前向下弯曲,双臂齐伸向上腾起,此刻戟尖正好击到。卫铭刚刚跃起,只觉眼前一片黑影,原来元让的戟尖不知何时已转换至从上而下,由直击变为斜斩,完全封死了自己退防之路。卫铭此刻方信适才若是其代夏侯杰为出手,自己绝无退路可言。如若夏侯渊真如元让口中所言厉害,曹操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不仅自己有王佐之才,而且还有两个一流高手追随其左右,并且其中一个还懂韬略,实乃可怕。卫铭见回防之路已断,不得已只好改鸟式为鹿式,双脚坠地蓄力,身体微倾以卸来力,左手持戟外翻做分拨动作,右手中指、无名指内扣,其余三指张做麋鹿角斗形状随时准备出击。元让见其招式化解精妙,大喝一声“好”,忽然将短戟收回,变以阴柔劲力贯穿上下摆动。那短戟仿佛一条软鞭般,在元让手中团转虚无起来,戟身已无法辨识,只见一圈圈虚影如波涛般层层而来,后劲连绵。卫铭见上下左右已被戟影包围,直面更是不可,后退则必被其中。忽然又想起赵云所说‘那黑蛇伸出而后回缩,看似探式,实乃攻势,若非如此,则可不必反复七次。’元让见卫铭已至死角,突然做出奇怪的身形,犹如猿猱腾挪般般,正在奇异当时,卫铭的短戟已迎面伸来。

    “噹”的一声。

    突然静了下来,只见元让手持短戟呆站在那儿,另一支掉落在其面前,卫铭已退至十余步之外。原来卫铭最后以一招七探蛇盘枪招式迎着元让的短戟而上,待戟尖相碰档口,借其力以猿猴腾挪巧劲后撤。饶是这样,卫铭但觉胸腔气血翻腾,元让的劲力可想而知。而且这还是在其过招式过之而未用全力的情况下,若非如此,此刻卫铭不残也得重伤。

    “小铭,你这招是什么名堂?精妙的很啊!”元让脸上的异色还未退去,对着直起身来的卫铭问道。

    “这招枪法源自一奇人所创,并未在江湖露过,兄长不知不足为奇。”卫铭想起赵云七探蛇盘枪法初成,仍需时日钻研方能成熟,故而未将其由来说出。

    “若是如此,此人非北地枪王张绣或西蜀枪王张任莫属。”

    “兄长不必猜测,此奇人乃一少年,偶然创之,并非此二位枪王。”

    “这才真乃奇人啊!少年天材,假以时日,此人可赶吕布。”

    “吕布?”卫铭听赵云说起门派,未曾听说吕布其名,此刻见元让提及,故而追问。

    随之夏侯惇又将董卓上位讲之,以及其麾下有吕布、华雄、樊稠等大将,犹以吕布最为勇猛,年仅三十余岁,其武力不下于帝师王越。

    卫铭听后暗暗称奇,王越他是听赵云听过的,与童渊、李彦其名,吕布能与之媲美,想之也差不到哪儿去。

    “小铭,适才我见你闪躲、腾挪的身形,是否源自于五禽戏法?”

    卫铭见元让一语道破,自己也无需隐瞒,便将幼时遇到华大圣人的奇遇讲述了一遍。

    “小铭和那位少年均乃奇人,再有三五年,估计为兄也不是你的敌手,未来可期啊!”

    “兄长过誉了,小弟学艺不全,更无名师导引,何来前途之说?况且刚才若非兄长留手,未发内劲,此刻估计小弟已然废也!”

    “小铭不可妄自菲薄,古来大宗师都是历经磨难,忽而通透而成。小铭如此年纪,其际遇已是万人难遇,未来不可估量啊!”

    卫铭想起与夏侯惇这一路坦诚相见,此刻其又如此真挚,转想告别在即,内心不由一阵感伤翻覆起来。但自己重任在身,不得停留,随之拱手做了个告别姿势。

    “兄长,山河虽远,终有相见之日,小弟就此告别,不必相送。”

    夏侯惇手拎双戟站在路中,望着卫铭远去的背影,低声感慨道:

    “希望以后不要与此人为敌!”

    与夏侯惇别后,卫铭沿着官道继续南下,又过了半日,便到了伊阙。河洛自古帝王州,自是不假,此时虽已是暮晚时分,但伊河两盘依旧灯火通明,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卫铭找了一个偏僻的摊位要了碗汤面坐了下来。

    “传说当年伊河发难,洪水流到此处被山阻塞。大禹用斧将山劈开,洪水才泄走。后来中原安定,洛阳建都,此阙口正对天子门户,所以伊阙又叫龙门。”邻座一个操着地方口音的老者正兴奋地说道。

    卫铭不禁一笑,内心独白起来:“用斧劈出山阙多是后人对大禹敬仰从而演化出来,况且如此宽阔河道,实非斧钺所能凿开,即便现时也不可能做到,神话传说断不可全信。”

    此时夜幕已至,卫铭沿着伊水河畔独自走着,后来在西山找了一个石阶坐了下来。

    伊河穿阙而过,满月的清辉撒落其上,水面鳞光闪闪,在这夜色笼罩的山阙之间显得格外鲜亮明媚,但却没有一丝刺眼。阶前确实另一番景象,只见月光满地,犹如霜雪覆盖,只待清扫。

    “河水长流,月光笼在上面未随其动,但无论居于何处,都可视见,如影随形。但若是驻足观看,唯眼前明亮。月光隐没无常,但其并未移动,皆是观者所处环境、位置不一,所以形成动静变幻的视觉差异。”

    “皓月当空,清亮圆润无辉。笼在水面,则波光闪烁跳跃。撒于地上,支离犹如霜雪,不可明辨。同一月光,相同时间,照于水面与地面,形态截然不同,只因映射的对象不同,所以才会出现刚和柔的反差。”

    想到这里,卫铭但觉心里有所领悟,于是便捡起身边一根枯枝,但举至半空却又不知如何而下,随之抛去。

    卫铭沿着河岸,满是愁绪地来回踱步,但觉此刻夜风清冷,远处宫殿里灯火也逐渐阑珊了起来。河面上水雾朦胧,开始弥漫扩散起来。

    “呕”的一声从东山那侧传来,打破了这沉寂的夜空,然后又慢慢趋于宁静。

    卫铭忽地想起芦花荡那天,也是如此夜晚,落寞孤独,唯有寒风、月光相随,待朝霞升起,光芒万丈,整个芦花荡瞬间充满生机。只因太阳夜伏昼出,蓄力而为补偿,故而才有死气升机转换。卫铭觉脑中一片豁朗,瞬间顿悟,俯身又捡起那根树枝,以一招猿猱起跳式腾向空中,挥了起来。

    那枯枝犹如一把长枪似的,时而穿梭犹如流星,辉光紧紧相随;时而又变幻莫测,明暗交替,影像次第交映;时而又转为静止,不见其动,但觉其在迷离中扩张前行。

    卫铭随之又反复演练了几次,到最后时,招式与初时并无差异,但视觉却差之犹如云泥。

    这次但见枯枝挥处金光灿灿,点点清晰;光影也是周遭遍布,明暗同在;到第三式时,但见水影俱止,枪身渦旋居于其中,只听“砰”的一声,枯枝瞬间而至,与倒影在漩涡中间撞裂而爆,碎屑与水珠撒向河面,星光点点,上下闪动犹如满月光辉。

    卫铭借势跃回石面,两脚平稳着地,双臂犹如大鸟收翅般交叠回于腰间。卫铭此刻但觉内息舒畅不比,禁不住朝对岸一声长啸。

    “好,好,妙绝!!”

    卫铭刚平复下来,忽听身后有人拍手称赞,心想莫非刚才习练时惊扰到了山上隐士,正欲前去致歉示意,只听那‘隐士’又接声道来。

    “好一招‘仙鹤回翼’,好一个天才少年。”

    卫铭差异道口,那‘隐士’已走至身前。卫铭借着月光抬头一看,但见一个较自己稍长几岁的灰衣少年正微笑着站在面前,其脸色红润有光,双眼奕奕闪亮,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来。

    “小娃娃,是否还记得故人?”说罢,那少年哈哈大笑起来。

    “小娃娃?”卫铭忽然欣喜跳了起来,“你是晋儿?”

    那少年含笑频频点头,示意默许。

    “华大圣人呢?他也在附近吗?”说罢,卫铭便向晋儿身后探首张望。

    “师父去了熊耳山,只有我一人在这里。”说罢,晋儿便拉着卫铭在石阶上坐下,叙起往来。

    原来此人乃圣人华佗弟子吴晋,此次同师外出采药,到洛阳后方奉师命分开寻找。

    “我原本在山上树林歇息,忽见水边光影陆离,出于好奇才起身探之。但见一少年在此习练武术,此地本负气含灵,又毗天子之居,江湖高手云集本不为其。本欲避之,忽又见其身法似有五禽戏影,故而上前。近之却大为叹息,虽只有三招来去,但实则蕴含自然之相,藏万千变化于其中,故而禁不住喝彩。而真正暴露你身份的乃是最后一式‘仙鹤回翼’,这五禽戏法师父除了传于门下弟子,便只有一个放牛娃娃看过。”

    说罢,两人心照不宣地转头对视,哈哈大笑起来。

    “小铭,刚才你那三招,似枪非枪,似棍非棍,虚实交替,是什么来历?”

    卫铭听到吴晋问起刚才演练的招式,望了望脚下静悄的河水,夜色已近阑珊,月影也开始倾斜起来。回想起自己适才也是忽有顿悟,随心发出而已。若如此刻心绪平静,意兴殆尽,断无创作可能,便对之如实说了出来。

    “我刚到此处,心绪万千,明日之路更觉渺茫。恍惚间但见月影沉璧水波之中,浮光跃金。又见阶前铺满银辉,茫茫如同霜雪。因之所思,才创出前两式‘光影’、‘霜雪’。圆月照于水面和地面,色与相俱不相同。但其悬于当空,静而不争,却可以应万千变化,因而第三式我名之曰‘满月’。”

    吴晋见卫铭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领悟,内心不住暗暗称奇。

    “当年我随师父路过云阳,于无心之中演了一遍五禽戏法,想不到小铭竟能学会,真是天资聪慧啊!”

    卫铭想起幼时偶遇华老圣人,后遭早黄巾迫害,几经辗转,流离于北方。今虽回归在即,但家人、故乡俱已毁灭,心里不胜唏嘘,一阵感慨。

    “小子幼时不识圣人,胡言造次,幸得尊长心量宽广,示以绝技观之,但小子才智浅薄,记得不过十之一二而已。”

    “小铭不可自轻,师父当年也是见你童心赤诚,方才应许。想那五禽戏法,我三月记全招式,一年独自练之。遇你之时,恰好三载,师父方允我与我演之,但时至今日,仍不能领悟透彻。你在在短短时间学会诸多,已是天纵之才啦!”

    听罢吴晋所言,卫铭更觉幼时际遇绝非偶然,实乃天意为之。

    “师父早年游历四方,但见世人疾病并多是气血淤塞所致,故而钻研疏通之法。有一天忽然想起‘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独自走到院中自语道‘人之躯体,眠而不动,气血因而停滞,长久必病。如若像流水户枢那样,自然不腐不蠹。’”

    “这才是五禽戏创作的初始,后来师父发现自然动物身体灵巧,体格健壮,少有病态,因之有所启悟,随而勤加观摩学习,几年之后方有这五禽戏法出来。”

    “猛虎四肢健硕,遂上山逐涧,故虎戏可锤肢体;麋鹿善角斗,其力瞬间迸发,源出于颈,所以鹿戏强健脖颈;熊罴腰肢钝厚,力大无穷,可地动山摇,以此熊戏磨炼腰椎;猿猱攀枝借力,上下飞渡于林间,赖其体柔灵巧,是以猴戏柔之关节;飞鸟舒翼于天空,随心所欲,皆因其气度从容,故而鸟戏可裨益胸腔肚腹。”

    “师父传我等师兄弟五禽戏时常说‘飞禽走兽动作自然,皆从竞争追逐中来,攻和防也会因环境、地势有差异,汝等学习这戏法不可呆板,要善于灵活运用’。小铭,你悟性极佳,且善于观察,但这套戏法似乎你并未学全,今日我再演习一遍,希望这五禽戏在你手中能延伸出更多变化。”

    “晋兄,万万不可,此功法乃华老圣人劳心精力所创,且小子并非门人弟子,岂敢担当?”卫铭见吴晋意欲传授五禽戏法,想起幼时已得幸运,如何敢寸尺再进,故而慌忙起身相拦。

    “师父若是如此迂腐顽固之人,当年便不会授意。我奉师名演习,小铭当仔细观看,不可拒之。”

    吴晋不待卫铭回复,便纵身跃向一处敞地,摆出了起式。卫铭见此,也不再执言,于是便跟着一起演习起来。

    “虎式手脚并用,攻防俱佳,分纵、退两路,又演观、蓄、击、裂、甩、回等变化于其中,气势威猛,长久练习任督二脉自通,内息充盈。”

    “鹿式双脚蓄力,发内劲至头颈,以击、卸为主,暗含蓄、引、御、拨等诸多变化,丹田、脉络之间气血周天循环。”

    “熊戏气力浑厚,分合、围、甩、黏、收、放、聚、御之式,于自然防守中攻击。”

    “猴戏需巧劲活用,演腾、跳、荡、回、分、借之式,无须强劲,可借力、可攻防。”

    “鸟式在于气与神,飘逸安然,其有伸、凌、收、放、吐、移等形法,练气韵、合三元。”

    卫铭初时方觉往昔练习毫无条理,杂乱无章,今得吴晋引领方将之前欠缺、生硬之弥补起来,自然衔接。待到后面鸟戏结束之时,但觉耳聪目明,筋骨舒坦,内息也顺畅无比。

    “小铭,这五禽戏除了可练内外功,还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作用。今招式你已学全,后面无比勤加练习,不可中断。”

    “晋兄,小弟幼时蒙圣人照顾,今又得兄长倾授,虽无师徒之分,但已有师徒之情......”

    “小铭不可失态,你我年纪相差无几,仍以兄弟相称即可,不必如此俗套。”吴晋见小铭情感流露,正欲俯身下跪,急忙伸手扶起。

    “小弟谨遵兄长之命,自当砥砺前行。”说罢,躬身一拜。

    吴晋知卫铭重情义,且身有重托,不便久留,于是便说道:“小铭,我负师命在此,仍需盘亘几日。你重托在身,须行在即,不可久留,日后自有机缘,无需感慨。”

    卫铭与吴晋别过之后,沿着伊水继续南下,此刻天色还早,路上行人稀疏。又行数里,天色方才大亮,卫铭蓦然回首:但见远处伊阙,东西二山相持而立,河水犹如一把利剑般穿龙门而过。西山那块石阶上,隐约可看到一个身影,朝着南边正在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