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城市的质地
赵青成有点喜欢这座城市了。
在红土高原莽莽苍苍的群山中，越过横亘于城市东面的十八连山，一片绵延数十里的高原盆地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高原人把它叫做海子。
因为这片海子的出现，天空也随之高远，而城市就像童话中那座充满神奇幻想的城堡，突然矗立在你的眼前。
可是在几年前，这座城市对赵青成来说，不过是一个人生旅途中的客栈，而且是一个十分势利眼的客栈。城里人个个像旧小说中的店小二，从那辆破旧肮脏的BJ吉普一眼就掂出他赵青成的分量。
他们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带着重重的鼻音和他说话。他们甚至接过他敬上的香烟时，竟公然当着他的面看香烟的品牌。
赵青成的衣袋里装着两包烟，一包是自己吸的，另一包是孝敬城里人的。他给城里人敬烟点火，心里却在骂着娘。
就这点肚子里的官司，也瞒不过城里人世故而尖锐的目光。最经常拍着他的肩说，老赵，你看，这事还真有点难办，可不要在肚子里骂我们哟。赵青成听了，最想做的就是用点燃的火柴烧掉那人长出来的那几根鼻毛。
现在不一样了，城市对他恭敬有加。城里人一旦掂出他包裹沉重，就充分显示出了对有钱人应有的尊敬。
他的凯迪拉克在城市宽阔的大街上游刃有余，招摇过市，逼得那些破破烂烂的出租车对它敬而远之。它堂而皇之地出入那些委、办、厅、局威仪的大门，用不着屈身门房在看门人狗眼看人的目光下手握那支拴线的圆珠笔登记：
来者何人是男是女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来此何干有无预约持何种证件发证机关证件号码到访时间……
而大门里的主人们也争相迎接他的到来，他们有的还模仿党和国家领导人迎接外宾那样，很礼节很到位很像那么回事地和他握手或拥抱。他们有的说老赵你胖了你气色很好很好。有的说老赵你瘦了脸色也不太好要注意身体。
既便是出入最好的饭店宾馆，那些凭嗅觉就能嗅出来客身份地位的侍应生和礼仪小姐们，在彬彬有礼之外总难免又多出几分迎逢的味道，这使得身材本来就很魁梧的赵青成又添了些轩昂之气。
作为一家迅速发展壮大的上市公司的老总，城市是不会把他和那些普通人混淆起来的。同样还是这座城市，它使得现在的赵青成不同于过去的赵青成。
这就是城市。
这就是城市的质地。
而在赵青成看来，城市更是一艘只有方向而没有目的地的大船，正因为你不知道它将要驶到哪里而使航行充满了想象的空间和魅力。
城市不会疲倦，生机勃勃，没有白天和黑夜。城市坚固无比，不怕刮风下雨，不怕山洪暴发。人在一天天衰老，山川河流在一天天丑陋，只有城市在堕落中一天比一天风情，在腐朽中一天比一天貌美如花。
而这座被称为春城的美丽城市，既没有北方城市冬天的严寒，也没有南方城市夏季的酷暑，它温文尔雅，莺歌燕舞，一年四季活色生香。
不过，赵青成把公司董事会搬到这里来开，除了他对这座城市的好感外还有另外的原因。
公司的九位董事来了七位。但这并不影响公司任何决议的全票通过。天安磷化工总厂占有天安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绝对控股。九位董事中的七位，就是总厂的几位副厂长和总会计师周华清。
另两位独立董事，其实称为独立懂事要准确得多。因为遇到公司的重大决策，他们都会很”懂事”的把投票权代劳赵青成。一年十万八万的津贴发给你，不懂事就别董事了。
今天，董事会的内容，是讨论天安公司今年中期分配预案和中期报告的公告事宜。在董事会做出最后的决议前，他不想走漏风声。天安磷化工总厂距市区不过六十公里，开一辆中巴，一个小时就能到达。
根据证交所的规定，上市公司的中期报告必须于九月底以前公告。由于市场竞争激烈，磷化工行业整体效益下滑，天安集团虽然产量提高了百分之二十，并积极开拓市场，大幅度降低非生产性支出，但净利润仍然下降十几个百分点。公司上半年的业绩远没有股民们预期的好。
天安公司是新上市公司，公司职工股要在上市后半年，也就是下个月的八月二十五日以后才能上市交易。很明显，如果中期报告在此前公告，天安股票肯定要大幅下挫。损失最大的当然是天安集团的职工。
厂里的职工当然都知道工厂今年效益不佳，担心股价继续下跌，再加上厂里年内要集资建房，大家都等着钱用，职工股一旦可以上市交易，不少职工肯定急于兑现。
如果三千多万公司职工股在中期报告公告后一下子抛出，又会加剧股票的进一步下滑，天安股票就很可能从现在的二线蓝筹跌为三线股。反过来，股票的大跌又将影响公司在行业中的形象和地位，进而削弱产品的竞争力。
赵青成的想法是打一个时间差，具体安排是这样的，在八月三十日，也就是公司职工股上市后的第五天，证监会规定的最后一天，再行公告中期报告。
为阻止公司股票在公告后大幅下挫，最好在八月二十日前将公司股票强行拉高，并维持在相应高位，所需资金由天安公司注入。这样一来，可能会造成股民错觉，以为公司会有漂亮的中报和较好的分配预案而跟进，有可能使天安股票重拾升势。
但这是一把双刃剑。
对于公告时间和中期分配预案，几位副总都没有什么意见。然而，总会计师周华清对此持坚决反对的态度。他提出了几个问题，首先是如何拉高公司股票，如果公司以溢价发行股票所筹资金投入，一旦股票下跌，公司将蒙受巨大损失。再说，这样做也违反了上市公司不准操纵股票的规定。
再就是所谓时间差。天安集团今年效益滑坡的原因主要是行业不景气，国际磷化工产品价格大幅下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券商和机构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事实上，与天安公司同行业的几家上市公司的业绩都是整体下滑，股价也都同时走低。这就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年中业绩公告越晚，往往越说明你的业绩不好。股民们为回避中报风险，会在中报公告前，更准确些说是在公司职工股上市前抛出手中的股票。
周清华肯定地说，这个时间差并不存在。如果中报在八月三十日才迟迟公告，那么在此之前，天安股票肯定已经创出新低。此时再公告中报，若庄家再借机打压，造成惯性下跌，说不定跌得更惨。若如此，不如尽早公告。股民为回避中报地雷，反而会选择那些已经公告中报的股票谨慎持有，做中长期投资。
赵青成看看周华清，又环顾了一眼，说：“老周的意见有他的道理，角度不同嘛，现在是两家之言。大家都请发表高见。”
董事们在没揣摸出赵青成的真实意图前，大都是一些可此可彼的废话。但既然身为董事，废话你也得说两句。无非此乃彼也，彼来此也，彼此彼此。
在红土高原莽莽苍苍的群山中，越过横亘于城市东面的十八连山，一片绵延数十里的高原盆地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高原人把它叫做海子。
因为这片海子的出现，天空也随之高远，而城市就像童话中那座充满神奇幻想的城堡，突然矗立在你的眼前。
可是在几年前，这座城市对赵青成来说，不过是一个人生旅途中的客栈，而且是一个十分势利眼的客栈。城里人个个像旧小说中的店小二，从那辆破旧肮脏的BJ吉普一眼就掂出他赵青成的分量。
他们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带着重重的鼻音和他说话。他们甚至接过他敬上的香烟时，竟公然当着他的面看香烟的品牌。
赵青成的衣袋里装着两包烟，一包是自己吸的，另一包是孝敬城里人的。他给城里人敬烟点火，心里却在骂着娘。
就这点肚子里的官司，也瞒不过城里人世故而尖锐的目光。最经常拍着他的肩说，老赵，你看，这事还真有点难办，可不要在肚子里骂我们哟。赵青成听了，最想做的就是用点燃的火柴烧掉那人长出来的那几根鼻毛。
现在不一样了，城市对他恭敬有加。城里人一旦掂出他包裹沉重，就充分显示出了对有钱人应有的尊敬。
他的凯迪拉克在城市宽阔的大街上游刃有余，招摇过市，逼得那些破破烂烂的出租车对它敬而远之。它堂而皇之地出入那些委、办、厅、局威仪的大门，用不着屈身门房在看门人狗眼看人的目光下手握那支拴线的圆珠笔登记：
来者何人是男是女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来此何干有无预约持何种证件发证机关证件号码到访时间……
而大门里的主人们也争相迎接他的到来，他们有的还模仿党和国家领导人迎接外宾那样，很礼节很到位很像那么回事地和他握手或拥抱。他们有的说老赵你胖了你气色很好很好。有的说老赵你瘦了脸色也不太好要注意身体。
既便是出入最好的饭店宾馆，那些凭嗅觉就能嗅出来客身份地位的侍应生和礼仪小姐们，在彬彬有礼之外总难免又多出几分迎逢的味道，这使得身材本来就很魁梧的赵青成又添了些轩昂之气。
作为一家迅速发展壮大的上市公司的老总，城市是不会把他和那些普通人混淆起来的。同样还是这座城市，它使得现在的赵青成不同于过去的赵青成。
这就是城市。
这就是城市的质地。
而在赵青成看来，城市更是一艘只有方向而没有目的地的大船，正因为你不知道它将要驶到哪里而使航行充满了想象的空间和魅力。
城市不会疲倦，生机勃勃，没有白天和黑夜。城市坚固无比，不怕刮风下雨，不怕山洪暴发。人在一天天衰老，山川河流在一天天丑陋，只有城市在堕落中一天比一天风情，在腐朽中一天比一天貌美如花。
而这座被称为春城的美丽城市，既没有北方城市冬天的严寒，也没有南方城市夏季的酷暑，它温文尔雅，莺歌燕舞，一年四季活色生香。
不过，赵青成把公司董事会搬到这里来开，除了他对这座城市的好感外还有另外的原因。
公司的九位董事来了七位。但这并不影响公司任何决议的全票通过。天安磷化工总厂占有天安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绝对控股。九位董事中的七位，就是总厂的几位副厂长和总会计师周华清。
另两位独立董事，其实称为独立懂事要准确得多。因为遇到公司的重大决策，他们都会很”懂事”的把投票权代劳赵青成。一年十万八万的津贴发给你，不懂事就别董事了。
今天，董事会的内容，是讨论天安公司今年中期分配预案和中期报告的公告事宜。在董事会做出最后的决议前，他不想走漏风声。天安磷化工总厂距市区不过六十公里，开一辆中巴，一个小时就能到达。
根据证交所的规定，上市公司的中期报告必须于九月底以前公告。由于市场竞争激烈，磷化工行业整体效益下滑，天安集团虽然产量提高了百分之二十，并积极开拓市场，大幅度降低非生产性支出，但净利润仍然下降十几个百分点。公司上半年的业绩远没有股民们预期的好。
天安公司是新上市公司，公司职工股要在上市后半年，也就是下个月的八月二十五日以后才能上市交易。很明显，如果中期报告在此前公告，天安股票肯定要大幅下挫。损失最大的当然是天安集团的职工。
厂里的职工当然都知道工厂今年效益不佳，担心股价继续下跌，再加上厂里年内要集资建房，大家都等着钱用，职工股一旦可以上市交易，不少职工肯定急于兑现。
如果三千多万公司职工股在中期报告公告后一下子抛出，又会加剧股票的进一步下滑，天安股票就很可能从现在的二线蓝筹跌为三线股。反过来，股票的大跌又将影响公司在行业中的形象和地位，进而削弱产品的竞争力。
赵青成的想法是打一个时间差，具体安排是这样的，在八月三十日，也就是公司职工股上市后的第五天，证监会规定的最后一天，再行公告中期报告。
为阻止公司股票在公告后大幅下挫，最好在八月二十日前将公司股票强行拉高，并维持在相应高位，所需资金由天安公司注入。这样一来，可能会造成股民错觉，以为公司会有漂亮的中报和较好的分配预案而跟进，有可能使天安股票重拾升势。
但这是一把双刃剑。
对于公告时间和中期分配预案，几位副总都没有什么意见。然而，总会计师周华清对此持坚决反对的态度。他提出了几个问题，首先是如何拉高公司股票，如果公司以溢价发行股票所筹资金投入，一旦股票下跌，公司将蒙受巨大损失。再说，这样做也违反了上市公司不准操纵股票的规定。
再就是所谓时间差。天安集团今年效益滑坡的原因主要是行业不景气，国际磷化工产品价格大幅下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券商和机构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事实上，与天安公司同行业的几家上市公司的业绩都是整体下滑，股价也都同时走低。这就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年中业绩公告越晚，往往越说明你的业绩不好。股民们为回避中报风险，会在中报公告前，更准确些说是在公司职工股上市前抛出手中的股票。
周清华肯定地说，这个时间差并不存在。如果中报在八月三十日才迟迟公告，那么在此之前，天安股票肯定已经创出新低。此时再公告中报，若庄家再借机打压，造成惯性下跌，说不定跌得更惨。若如此，不如尽早公告。股民为回避中报地雷，反而会选择那些已经公告中报的股票谨慎持有，做中长期投资。
赵青成看看周华清，又环顾了一眼，说：“老周的意见有他的道理，角度不同嘛，现在是两家之言。大家都请发表高见。”
董事们在没揣摸出赵青成的真实意图前，大都是一些可此可彼的废话。但既然身为董事，废话你也得说两句。无非此乃彼也，彼来此也，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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