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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左边执笛,右边执萧,最后一行的正中间还有一个人,她盘腿坐在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由竹枝编制而成的长方形蒲团上,盘着的双腿上放着一个朴实无华但给人一种古色古香的感觉的,紫木材质的古筝,此时,她的双手正在古筝上拂动着,随着指尖的点、挑、扫,一阵悠扬古朴的古筝声便缓缓流淌而出。

    我怔怔的聆听着他们的奏乐,直到整首曲子平息,曲乐中蕴含着的深沉的哀戚之感依旧徘徊在我的心头,此时曲歇却胜似未歇,听此一曲后才明白古人常言的“余音绕梁,三日不散”之感。

    听着这曲子,我突然想起了英年早逝的表哥,我不由得在灵体中寻寻觅觅,希能找到一个与他相似的身影,然而他有着清秀的眉眼,天真得有些傻气的微笑,那样的他是绝无仅有的,自从他去世后,我再没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过他那样独特的气息。

    我在心里暗暗的期盼着他去世的时候,也有着这样一个浩浩荡荡,排布整齐的队伍来迎接他,我想,在所有的亲戚当中,只有他和我一样,在看见这样稀奇得说得上是古怪的画面时,第一个感受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好奇,我们都是向往着一个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抹了一下眼角的眼泪,我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他了,不是不想念,只是想念一直漂浮在身边,却不敢用手去接。

    如今听到这首曲子,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他,我想,这也是《百鸟朝凤》是大哀之曲的原因,每个人都可以在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想起自己漫长的生命中失去的某个挚爱之人。

    我看向周围的灵体,我好奇,他们是不是也和我有着一样的感受。

    只见方才还躁动着的灵体全部安静了下来,无论是原本愤怒、迷茫、哀伤等情绪的眼神都恢复了些许清明,他们怔怔的看着奏乐的女子,有些人的眼角悄无声息的落下一滴泪水,有些人的低着头抹着泪,有些人则满脸释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并不相同,有轻有重,有痛有喜,但莫名地,我觉得他们都沉静了下来,像是接受了事情本身的真相,接受了他们的死亡。

    我想,死亡本身其实并不难以接受,那些留在世间不肯走的人,也不过是有些遗憾。也知道这些遗憾已经没有了实现的余地,但依旧希望得到一些慰藉。

    而这乐曲中,无论是哪一部分触动了他们,都让他们仿佛得到了些许的理解,那在生前从未从他人得到过的理解的怨念也在这一刻得到了消解。

    于是,他们也可以平和的撒手人寰,前往下一个世界,或重新开始,因为这一世,他们的时间已然流逝。

    ...

    我继续将望远镜往后挪,然后才意识到这已经是游行队伍的最后一组了,这时,不知为何,游行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他们的动作没有停下,依旧各司其职的表演着,只是队伍不再前行了,我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把望远镜放了下来,眺望着他们。

    我突然发现,我所站的位置的正前方正好是第六组和第七组之间那一大段空白低段的正中间,即整个队伍的正中间的位置,我有些惊讶的左右张望了一下,惊觉以此为界线,队伍的前后是互相对称的,我站在高处往下看,更显其叠合之美,让人看着既有视觉冲击,又极其的舒适,简直是强迫症患者的福音。

    或许是位于正中间的缘故,所以,我对两边的队伍的表演一览无余,而且两边的声音正好传进我的两只耳朵里,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察觉整个队伍所遵循的节拍是完全一致的。

    第二组铃铛晃动,第三组长鞭击钟,第四组倒地跪拜,第五组虔诚诵经,第六组晃动骨杖,第七组开始舞剑,第八组长枪出击,第九组身姿舞动,第十组水袖击鼓,第十一组花童撒花,第十二组作画奏乐..

    整个队伍长达几十米,但从头至尾却保持着分毫不差的节奏,这样的默契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明明队列排布得如此完美,简直就是无懈可击,但偏偏第六组和第七组中间空出这么一大段空白地带,总有种美中不足之感。

    明明队伍就是要紧凑些才好看..我在心里这么想道。

    突然地,好像有什么砸在了地面上,可我把吓了一大跳,我连忙把望远镜又拿了起来,正要放到眼前,越来越多的东西从天空中砸落下来,我惊讶的抬起头,只见原本被云朵覆盖的黑暗的天空忽然中出了一大片椭圆形的空洞,一个又一个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从空洞中掉落下来,然后砸落在空白地带的地面上。

    那些东西不断的在地面上累积起来,我微闭着眼睛,紧盯着那些东西,企图看清那些东西是什么,好一会,我终于意识到那些从天空砸落的东西是骨头!

    是人的头骨!

    这么短短的一会,头骨便已经在地面累成了一座小丘,而且还在不断的往上,变成一座比我家还高的小山,但这还没有停止,头骨还在不断的从天空中坠落下来,看着这座骷颅山,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望向队伍两边密密麻麻的灵体,从他们的胸口中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光芒..这不是第二组马褂上变幻不休的花纹吗?

    我抬起头望向不断累高的骷颅山,然后望向天空中的那个空洞,那么..那个面目慈悲,眉眼柔和的女子也会出现吗?

    骷颅山还在不断的累高,向着高悬的天幕攀爬而去。

    在骷颅山即将刺入云层当中时,骷颅终于不再掉落了,我高高的仰着头看着这座在面前缓缓拔高的通天之山,无比的震撼。

    不是没有见过直插云霄的高山,但我相信绝对没有人见过直插云霄的山体在你面前形成的过程,这个过程可比单单看到山体要震撼太多了。

    这时,犹如柳絮般的云朵再次缓缓的移动,将突然空出来的那个空洞填满,我见状不禁有些失望。

    其实也说不上失望,只是我本以为会看到画面中那个慈悲柔和的女子而已。

    那个女子的相貌说不上美丽,当然了,并不难看,但你要说她长得美丽动人,那倒也大可不必,这个游行队伍中那些领队的人中随便挑出一个都要胜她十分,然而,她身上有着某些与他人不同的东西,让人觉得动人。

    我想起了奥黛丽·赫本,在那个美女如群的时代,她却占据着“世界第一美女”的美誉,并非她的容貌真的无人能比,而是她身上的某种东西,让她“艳压群芳”,无人可比,而这个女子也是如此。

    我继续仰望着骷颅山,思索着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但就在云朵即将把整个空洞填满的瞬间,一个女子从所剩无几的空洞中落了下来,一头银白如雪的长发飘扬舞动。

    我顿时激动了起来,往前几步,抓住了阳台的扶手,张望着从高空中缓缓落下的女子,在所有的灵体都不具有实体的世界中,她是唯一一个具有实体的人,仿若黑暗中唯一的一抹色彩,万众瞩目。

    当女子脚尖轻点骷颅山山顶,盘腿坐在骷颅山上的瞬间,游行队伍的表演也到了一个循环的尾声,所有人整齐划一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面对着骷颅山,弯身行礼。

    一阵微风轻拂而过,将女子一头长发吹拂得摇曳起来,亮眼却又温柔的银白色长发一如衣服上变幻的画面快速的生长起来,顺着骷颅山的山面不断的往下,缓缓的来到骷颅山的山底,队伍外的屏障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了,和我一样呆滞的仰望着骷颅山山顶的灵体们在此时仿佛受到召唤一样,齐齐来到骷颅山下,抓着那丝滑如雪的发丝缓缓的往山顶攀爬而去。

    我也感受到了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突然地,我像是失了心智一样,也想要向着骷颅山走去,顺着那头白发攀爬到山顶,或许是失神的缘故,我手里抓着的望远镜砸落在地面上,让我猛地回过神来,我连忙甩了自己两巴掌,让自己保持清醒,当我看见砸落在地上的望远镜,那个叫心疼的啊,这东西可经不得摔啊!

    当我检查完望远镜,把它揣进兜里时,这才发现,被游行队伍吸引而来的灵体已经全部借着白发涌上骷颅山了,此时,女子缓缓的闭上眼睛,仿佛时间流转般,长发缓缓的回缩,带着所有的灵体往天空中涌去。

    我看着这一幕,不禁在心里猜测着这白发女子会将这些灵体带到哪里去?又如何带过去?

    我想象着天空中的空洞再次出现,女子再次往天空中飞去,携着诸多灵体消失在天空之中。突然,我发现一部分灵体消失了,诧异使我不再走神,而是集中注意力的观察着。

    不一会我便发觉,所有灵体到达某一个位置后就会消失,仿佛那里有着一道门,灵体被瞬间传送到另一个地方了似的。

    我又把望远镜拿了起来,对准灵体消失的位置,依旧清晰的画面让我松了一口气,还好刚才那一摔没怎么样,不然我真的要心疼死了!

    我仔细的观察了一会,果然,骷颅山的半山腰外围有着一圈淡淡的银白色光芒,灵体一到达那圈光芒所在的位置就会消失。

    不一会,女子的长发便恢复到了开始的长度,即便是这样,她的长发依旧长到山面下方,在半空中摇曳着。

    长得真好看..而且还是银白色的..我不由得羡慕起来。

    就在这时,女子突然转过头来,望向我所在的方向,我愣了一下,连忙蹲下去,躲在阳台的墙壁下面。

    我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看不见我,她看不见我,她看不见我!

    我们隔着几百米,甚至可能上千米远呀!要不是我有望远镜,她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小点,在我想来,她也应该是这样,但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反应还是让我有些害怕,我整个人缩成一团靠在墙壁上,啊啊啊啊!好奇心果然会害死人啊!!!

    但等了许久,周围依旧一片寂静,没有人,哦不,没有灵体来抓我,但游行的队伍也没有继续游行,周围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简直就像平时的黑夜,我甚至都开始怀疑刚才看到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了...

    或许我再站起来望下去的时候,刚才游行的队伍,骷颅山,有着银白色长发的女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思及此处,我又觉得有些可惜,这简直是我这个天天梦想着穿越到异世界的死宅距离梦想最接近的时候了,于是我深吸了一口,转身,手指扒着护墙的边缘,缓缓的探出头。

    接下来我看见的画面让我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整个人僵在那里。

    整个游行队伍全部都抬起了头,和女子一样注视着我所在的地方。

    仔细想想,如果现在是一群纸人这样盯着我,可能更可怕..极其突兀的,这个莫名其妙得简直荒谬的想法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但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而且就凭他们可以穿墙这一点,我就笃定我跑不掉了,所以我特别傻逼的尬笑了一下,说了句“晚上好啊!”

    说完我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死,但出乎意料的是,女子却笑了一下,本就是慈悲的眉眼,这么一笑,让人如沐春风,身子不禁有些松弛,但因为我心里还害怕着,身子本来紧绷得厉害,这么一松一弛,我背后突然冒了许多冷汗,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都别盯着她看了,瞧把这小家伙给吓的。”她这么说道。

    余光中,我注意到注视着我的游行队伍中,有些灵体已经把视线挪开了,即便是没挪开的,也没有方才的冷意了,只是目光中带着探寻和好奇,时不时向着我望过来。

    “这里的景色可比你那里好,不如起来与我同看吧。”女子这么说道,然后她的那一头长发便再次生长了起来,但这一次并不是顺着骷颅山不断往下,而是向着我延伸而来,停在我家阳台的护墙前面,形成了一条直通山顶的银发楼梯。

    我看着灵体们刚才消失的位置,有些害怕。

    “放心,那是只有死人才能进去的地方,你去不了的。我只是很久没有见到活人了,想和你说说话而已,这里的景色可要更好些。”她顿了顿,然后又说道,“再说了,你难道没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吗?”

    这话可一下子打到我的心窝上了,我想问的东西可多了!我现在简直就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我知道,我要是错过这个机会,那我心里的那些问题可就真的一辈子都弄不清楚了!于是我二话不说就爬上了阳台,踏到了银发楼梯上,向着女子走去。

    这条楼梯比我想象的坚硬,我原本以为踩上去会陷下去,像踩在蹦床上一样,但这楼梯出乎寻常的坚韧,所以踩上去格外的稳当,但你依旧能感受到毛发那柔软的质地,让我真想弯下腰摸一摸,但我可不敢,至少不是在她盯着我的时候..

    虽然这一幕很美好,很震撼,让我有一种位于宏大的电影画面中的感觉,但这个楼梯也太高了吧!这么多层阶梯,我就是爬一百年也爬不到她身边吧!我甚至怀疑这就是她对我的惩罚,让我死在这阶梯上!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她又笑了一下,奇怪地是,我们明明相隔几百米远,但我却能清楚的听到她的声音,仿佛她就在我的身边一样。

    这时,我听到她这么说道,“那你可站稳了。”

    我闻言一愣,有些不明所以,这时,阶梯突然动了起来,像刚才一样不断的回缩,带着我快速的爬往天空,直达骷颅山山顶。

    楼梯停在离骷颅山山顶大概十个台阶的位置,这让我觉得奇怪,反正都到这了,为什么不干脆送我到山顶得了?

    我严重怀疑她是在玩弄我,我往上望了望,但由于山体的阻挡,所以在这个位置,我并不能我看见她,所以也没办法从她的脸上找到些许的痕迹来确定原因,我只好按部就班的往上爬。

    随着我的攀升,她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我的面前,莫名地,我的脚步似乎变得沉重起来,每一次攀升都变得出奇的艰难,而且还在变得越来越艰难,就好像到了某个阶梯的位置,我就来到了另一个星球,重力加速度突然变得越来越大,所以我觉得世界对我的压迫也越来越大,我越来越笃定我变成了她手里的一只仓鼠,她可以将我扔进任何一个笼子里,让我永无止境的往前奔跑。

    这个念头让我越发的害怕,但与此同时也激起了我内心强烈的反叛欲。

    我向来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别人跟我好好说话,我会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情,但对方一旦敢于轻视我,我便也会对对方不屑一顾,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我是一面镜子,反射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我低着头,死死的盯着地方,好吧,可能是面目狰狞的盯着地面。

    我紧咬着嘴唇,双手握紧,用尽全力不断往上爬去,死都不肯开口求一句饶,但我能感受到我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而且随着我的攀升,这种颤抖还在不断的加剧。

    但等到我的面前还有三个台阶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力气往上了,我用尽全力控制我的大腿抬起来,但它好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不动,但那怪不得它,实在是压迫着我的力气太强大了。

    我知道,我将止步于此了。

    但我的身体承受不住,那没关系,只要我不愿意松口,我的灵魂就不会折服!

    我一脸骄傲的抬起头,满脸“你可以压迫我的身体,但你别想让我的灵魂屈服”的表情望向女子,

    她的眼神里没有半点戏耍我的意思,而是依旧神情慈悲,眉眼柔和,眼神温柔的看着我。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我的腿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但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台阶忽然下沉并弯曲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圆润的弧面,挡住了我下跪的膝盖。

    我低头看了一眼微弯的膝盖,满脸的汗珠随之滴落下去,某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这威压并非来自这个女子本身,而是来自她的身份,她也无从选择。

    我微眯着眼睛抬起头,双手对着眼睛抹了抹,把上面的汗珠抹掉,我困惑而好奇的盯着她看,思索着自己想法的对错。

    这个女人..她身上好像有着某种东西,或某一种力量,让人发自内心的,心甘情愿的想要顶礼膜拜。

    我看了她一会,拍了拍扶住我的阶梯,用手撑着膝盖站直了身子,抬头挺胸,微凸的小腹收紧,整个人站得笔直,然后像下面游行的队伍一样,恭敬而谦卑的对着女子弯腰行礼,突然地,我身上的威压一下子消失了,我身子一松,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差点掉下去。

    这滑稽的动作让我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然后才走了上去,来到骷颅山山顶,在她的身旁跪坐下来。

    这时,下面再次传来奏乐声,往下一望,游行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开始了游行,位于队伍正中央的骷颅山也移动起来,山底的骷颅头无风自动,像轮子一样滚动起来,领着整座骷颅山跟上队伍。

    “你觉得怎么样?”她看着下面游行的队伍,开口问道。

    我?被她这么一问,我不禁有些惊慌,“我觉得这个游行很好看!这里面任何一个表演都比我之前看到的任何一场游行更加的好看!”说完我就恨不得暴揍自己一顿,傻逼说得都比我好!我真的要气死了,明明肚子里有那么多想要夸奖的话,但真等到别人问的时候,我除了直说“好看”以外,便什么都不会了!社恐真的要逼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