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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笔

    陇东巷的一处宅院,院内摆放着一张张古色天香的桌椅,只不过,这些桌椅不是用来坐人的。

    山水日月,亭台楼兰,人像兽画,处处有意境,各类画像摆放在桌椅上,画面朝天,扶光洒落。

    三五个丫鬟将晒干的水墨画小心翼翼的卷起,放入旁边堆满画卷的篮子中,从她们勤快的手法来看,便知道她们经常做这些事,但这些画是晒不完的,屋内跑出四五个手捧新画的丫鬟,将刚刚留出来的空缺补齐。

    不过这次出来的画像却有些奇特,并非是世间之物。

    龙,玄武,朱雀,白虎……

    这已经是《山海》中曾记载的四神兽,这些神兽的画像都缺了相同一笔。

    而这些画皆是出自一位白素衣衫的男子之手。

    此刻的这名男子,面容俊朗,兴许是常年在家中作画,不常出去的原因,他的面颊有一丝病态的白皙,头发凌乱,随意用细小的毛笔盘扎,眼袋囊中发黑,看样子已有几日未眠,但他仍旧双手持笔,眼神痴迷,两只手各自画着不同的水墨画,下笔轻重缓急,笔尖墨水在他手下如有神韵,勾勒明细。

    约莫片刻,两幅画像已成,画上的兽像又不同了,像是好几种畜兽或是人面拼凑起来的,羊身人面,虎齿人手,或是虎面牛身,背生双翼。

    是了,这正是《山海》中记载的四凶兽其二:饕餮、穷奇二兽。

    与外面四神兽截然相反,但都差了那最后一笔。

    男子长舒口气,这两幅画在他手下一笔合成,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有多么的兴奋,相反叹了口气道:“又是这样。”

    因为今天的这六副画皆差一笔,也就说明他并没有真正的画完。

    男子犹豫片刻,提笔便要点在那副饕餮上,补完这一点墨水,然而笔与画像不足一寸时,他的身体僵住了,莫名的呼吸困难起来,眼眶布满血丝,那只提笔的手无法触碰到画像。

    可他并没有就此放弃,画出四神兽时就是如此,无法完成这一笔,到了四凶兽,亦是如此,他深知若是无法完成最后一笔,他将无法再前行半步。

    俊俏的面容早已扭曲,狰狞中带着对自己的狠辣。

    此刻在他心中,这不足一寸的距离却堪比登天之梯,望不到尽头。

    另外一只手握住提笔的手,他用尽全力下压,不过这样确实有效,双手艰难前行,笔尖点在宣纸上。

    噗通!

    屋内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丫鬟,还有刚刚才推门而入的驼背老人和少女。

    驼背老人当即眉头一皱,吩咐道:“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十几个丫鬟小跑进入屋内,不多时,她们搀扶着素衣男子出来,后者神色萎靡,纯白的素衣胸前点缀几朵血色红花,嘴角的血迹还未干涸,滴落在地上。

    少女健步如飞,慌乱道:“二哥,你怎么了二哥,你不要吓我啊!”

    她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直以来二哥身体羸弱,恶疾缠身,之前在宫内,就见过二哥发病,差点死去,二哥是她在几位兄长中最喜爱的,也是对她最宠溺的,她自然担心的要命。

    素衣男子睁开眼,无力的伸手摸了摸少女的秀发,“放心,二哥没事。”

    少女再三确认,才停止了哭泣。

    驼背老人望了一眼满院的画像,目光放在那四副神兽画像上,道:“又是几天没睡?”

    男子默然点头,他也确实有些害怕老人会怪罪下来。

    驼背老人走向那四副画像,语气严正道:“所以呢,可有什么变化?”

    男子黯然摇头。

    驼背老人细细道,“所以你这样有什么用?画不出来说明你的心境未到,心境未到,强求便会气火攻心,万物万事切莫强求,这一点你不如你大哥,他虽然是个只会打仗杀伐的鲁莽人,说理说不过你,书画亦不如你,但他心境甚好,不争不抢,不是他的,你父亲不给他的,他不强求,常念叨一句话时候未到,不可强求。”

    男子身体颤抖,沉声道:“我时候不多了。”

    驼背老人沉默,叹息一声,神色悲痛。

    片刻后,他走至那些书画前,细细观摩,说道:“再过几日,会有一人来此处,他手中的画就是御用画师都无法临摹,就是那位自称画中仙的,临摹他的画也只是有形而无意,只可惜他不愿收徒,但看在我的面子上,指点你一二都是可以,在这之前……或许你可以去找找陇西巷转转,就当是散心,也看看你那位朋友。”

    男子思索一阵,而后点头。

    少女本想带着男子出去游玩山水,可现在这样,她这个念头只能作罢,男子也只能在院落里陪她玩耍。

    ……

    薛安屋内。

    不久之前还是将死的孟凌尧醒来,已经盘坐在床上,盖在她身上的被子,白猫睡得正香。

    她身上的伤口也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下,视线死死盯着少年薛安,看他忙前忙后,从院子里的水缸内舀来一盆清水,把沾满血污的棉布清洗干净,之后换了一盆水,将棉布搭在边缘,放在床沿边。

    当少年转过头来时,她的视线又变成了审视,不过被薛安无视,权当没看到,后者深吸口气,质问道:“为何救我?”

    倒下时,她还存在模糊记忆,知道少年原本不打算救她,只是不知道为何后来少年返回才选择救了她。

    薛安未抬头,随口回应了一句,“救人还需要理由?如果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走了又回来,我可以告诉,刚开始我确实是没打算救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在小镇上被什么人迁怒从而要杀你,但我确实是没想管,至于后来为什么又选择救了你,可能是觉得可惜了。”

    孟凌尧不在询问,面色阴沉,不过她没有因为少年的一番话恼羞成怒,毕竟现在能活着,也是因为他。

    伤口隐隐作痛,孟凌尧小手捂着,缠在身上的布条渗出血迹,可她还是担忧。

    薛安轻声提醒道:“放心,你的伤口是我处理的,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里,不过我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用的草药可以止血,但不能治伤,其他的我也没办法了。”

    孟凌尧忍着剧痛,说道:“没事,它会自己好的。”

    少年瞥了一眼,“你身上至少三处致命伤,两处暗伤,在好之前,你会先死。”

    孟凌尧一怔,惊讶少年能一眼看穿她现在的状态,并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但相继她又苦笑,她能有什么办法,李家若是知道她没死,势必还会动手,现在的她除了这里,根本不能踏入小镇一步,而且灵婆现在也不知生死,她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薛安也并未在意,转身细细将屋内清扫一遍。

    少女扫视一眼少年和简陋的屋内,墙壁上那副没有展开的画卷映入眼帘。

    她转头怔怔望着窗外出神,此刻思绪杂乱无比。

    这时,院门被人敲响,孟凌尧顿时紧张,伸手一抓,抓到一团空气,这时候她才想起,爹娘送给她的那把护身短剑已经没了。

    少年走去开门。

    来的是镇上的一位妇人,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起来的包裹,眼神怪异,与薛安交谈。

    直到妇人走后,孟凌尧才松了口气,她的目光瞥到旁边呼呼大睡的白猫,想起自己昏死前的那只锋利爪子。

    她小心翼翼伸手探去。

    白猫翻了个身,爪子伸出抓了两下空气,然后抱着小脑袋,发出呼噜声。

    孟凌尧轻轻摩擦白猫软绵绵且粉嫩的肚皮,放下了心,小声嘀咕,“看来是幻觉。”

    不过此时她的手也越发的不想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