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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终于最后一个了!白灵长舒一口气。接着,又沮丧起来,这最后一个怎么这么长时间?是行不是不行呢?行,应该很快有结果,不行,也没必要闲扯。坚持到底就是胜利!白灵在心里给自己加油。但是肚子又在骨碌骨碌叫起来。忍耐一会儿。她冲自己的肚子叫道。电话响了,是会议室的内线:好的。我知道了。

    龚唯出来时,白灵正在接电话。一看到她,白灵放下电话:恭喜你,你被录取了,并且领导印象分极高。看龚唯在发愣:是今天最高分呢!白灵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用了什么方法狐媚住了男上司的眼,文科专业毕业不到二年却能得到二个老江湖的如此赏识,一定有她的道。她心想:来,把这个表格填写好。这是报到通知单,到总部时要提交。

    龚唯接过来一看:请于2000年3月8号之前到长沙方圆城报到。逾期视为自动放弃。请自带洗漱用品、随身衣物,并告知家人去向。

    好特别的通知单。这是去上班还是去执行秘密行动啊!

    我……龚唯想问些什么,却又问不出什么,只得什么也不问。可又似乎觉得应该问些什么。但看到白灵渴求她快些离开、好想马上下班的目光,还是不问了。

    离开恒隆广场,龚唯大大地呼了一口气!真爽啊!真想喊出来!但不知上海的夜接不接受一个正常的中国女孩的这种貌似不正常的疯狂,她常常看到老外在广场上甚至车站边听到音乐就扭起来,有时会吼几句,但少有中国人这样做,除非是个精神病。或者美其名曰:行为艺术。只有精神病才有这样的资格。龚唯真想做一次精神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遭人白眼,不会受人指点,人们只有对精神病才会莫大的宽容:啊,原来是精神病啊。摇摇头就走了。

    应该庆祝一下。怎么庆祝呢?还能怎么庆祝?龚唯的潜意识嘲笑她:兜里的钱不超过一张红色百元人民币,所谓的庆祝也不过是吃一次小杨生煎而已。

    于是,龚唯就乖乖地听从内心的指引,站在小杨生煎前排起了队。龚唯几乎每天中午都到南京西路美食街吃工作餐,但也吃得很辛苦,最便宜的也要8元一碗面或盖浇饭,找不到更便宜的了。那面吃不饱的,二筷子就挑没了,盖浇饭的卤子是事先炒好的,直接浇在白米饭上,通常卤子是凉的,最多也只是温温的,根本谈不上口感,只能裹腹而已。小杨生煎也不算便宜,十元四只,一只就跟核桃般大小,而且,无论什么时候来,都得排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吃小杨生煎的多是上海本地人,她不高兴与这些小市民一起吃饭,他们唠叨、琐碎、敏感,互相碰一下就要对方道歉,跟对方讲道理,吵个半天,实在是倒胃口。再就是聊家常的声音震天响,最要命的是她根本听不懂,因为里面地方实在拥挤,像寸土寸金的香港小店一样,而人又多的可怕,不挺直腰杆子就要碰到人了,碰到人如果不及时道歉就是无谓的口舌之争。当然,上海人不全这样,只是她常常碰到,也够劲儿了。

    有时候,在公交车上,已经坐了一个半小时的车,肠胃都换了位置,那边又有二个女人吵起来,起因当然是因为刹车时二个人贴了一下。我邦侬刚,侬各个样子是不文明的,侬晓得的吧……侬要讲道理的……侬帮帮忙,阿拉也不想各个事情发生,对吧啦……双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兵临城下,面不改色,从容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言辞丰富如滔滔江水,用词精准如巍巍泰山,心态平稳如一滩死水,转眼间斗了二、三百回合,半个时辰,未分上下,不见分晓。

    车内本来拥挤到了上车什么姿势就是什么姿势的地步,稍微动一下,就有可能引来此类争执,二位巾帼的斗法,令车内更加拥挤,车厢内唯一的氧分子被激烈的噪音分子挤过,令人呼吸困难。大家却见怪不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是上海平民阶级们必须锻炼的本事,不然,怎么应对平均几天就遇到一次的唇枪舌战?龚唯哪有这个本事?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等车,还有这样的伴奏,她突然大喝一声:别吵了!要吵下车吵!多大点儿事!不怕丢上海人的脸!全车鸦雀无声,寂静的掉下根针都能听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除了到站前报站的声音。

    上海人是最重体面的,是最为自己的出生地而自豪的,却常常无意识地做出许多伤害体面的事情,你只需点拨他一下:这样做不合上海人的体面,他立即停止。如果有人伤害了上海人的体面,他会据理力争:那不是我们上海拧!好在,大量移民的涌入为他们的这个辩解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和机会,对方也就不继续打趣他,令他误以为认可了这种说法。

    记得有一次搬家,在上海不到二年,几乎每个区都居住过,这是龚唯功勋卓著的战绩,也是令她疲于奔命的原因。这源于她总是更换工作,一年换六个,换时根本没考虑到交通的问题,换而言之,她对上海及上海的磅礴还完全不了解,因而付出了高额的精力、体力代价。如果不换房子,倒地铁、倒公交,都要倒四、五次,二、三个小时,又浪费时间又浪费钱,车费差不多半个多月的租金,干嘛不换个一部车能到的地方?那次,她住在黄金地段陆家嘴一个古老的小区,距离它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就是闻名世界的金茂大厦。她需要搬到张江镇去,因为她在张江高科技园区得了份工作,从这里到那里坐地铁都要一个多小时,还要换二部车。她先把被子、电热毯、床单拿到楼下单元门门口,又上去取别的东西,仅是二楼而已,仅三、五分钟而已,再下来时,什么都没了!她奇怪的不是东西被偷了,而是上海人会偷东西?何况那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能买什么好的?那个时候,不过是百八十块的被褥而已。

    在的士车上,她没说什么,朋友梅燕受不了了,不停地叨咕: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上海人?连被子都拿的。真是不讲档次的呀,别人用过的被子也能用的么?上海司机立即回应道:小姐,那肯定不是上海拧!我敢保证的。我们上海拧勿会这样地。龚唯笑笑,没说话。丢都丢了,唠叨也唠叨不回来,不如沉默。在上海,她已学会忍受和接纳一切,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觉得稀奇。

    只是,二个合租者招妓,她终于忍受不了了。从南京西路回来,她就立即收拾起行李来。能拿的拿走,不能拿的,送到梅燕家寄存。要走了么?同事,不,前同事Jack倚在她的门口问。是。我应聘了一家外省的公司,需要到那边培训。噢。培训之后呢?会分到上海吗?龚唯愣了一下,她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应该不会。公司在每座省会城市都有分公司,应该会把我分到其它城市。我也会申请的。那很可惜的呀。上海多好啊!

    那是对于有钱人。龚唯心想,上海令她疲于奔命,却只能得个温饱,她没觉得哪好。命该如此。说完这四个字,龚唯自己都乐了,她最不信命,她就是要改变自己的既定命运才来到上海的。虽然只是出于礼貌回答Jack的问话,也令她自己忍俊不禁。

    做什么?月薪多少?这一刻,Jack是真的心关她。哎呀!龚唯终于认真了起来:我没问,不知道。啊!Jack惊奇地叫道。我……不过,看公司的气派和排场,应该不会差。先到总部培训一个月,想必那时候会有分晓。如果不好……再回上海,又要从头开始。何苦呢?Jack真诚地说。

    呃……龚唯轻轻地叹口气,从头开始,她哪一个选择不是从头开始?哪一次从头开始不给她带来新奇的体验和无尽的麻烦?也许,漂泊与流浪注定是她的宿命。已经这样了!就这样吧!我会留在那儿的!无论如何,都会。那么好的公司,以我的履历,根本没资格进入,现在,有了这样的缘分,无论如何,我都要全力以赴。龚唯拿出从存折里取出来的最后一千块钱:这是上个月和这半月的房租,给我留一百吧,算是车费。龚唯可怜巴巴地说。她全部的财产就一千块,还得买车票。

    Jack犹豫了一下,接过钱,数了六张,还给她四张:这半月就算了。回头,你再说上海人小气。龚唯笑了:你不是上海人。但也比上海人好不哪儿去。后一句,自然没说出来。

    现在,上海人的定义应该重新来过,那些在上海拼搏、并致力于定居上海的外地人都应该是上海人了。Jack是天津人,在上海读大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留在上海。

    好吧,上海人。

    再见,上海人。再见,上海。我悄悄地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不是不想带,而是没能力带。

    方圆城一如既往地又迎来一天中第一缕美丽的日光,当光芒逐渐布满每一个角落时,她在渐渐苏醒,恢复活力,并释放着阳光一般的热量提醒人们该起来奋斗了,为使她更美丽也使自己的人生更美丽而奋斗。

    方圆城是美丽的,美得像一个欧洲小镇;方圆城是博大的,大到可以做停机场;方圆城是丰富的,丰在人创造的生活,富在机器带来的财富。方圆城不是一座毫无生气的工厂,而是一座令人赏心悦目的小城,城里几乎拥有一切,另外还拥有城市外所没有的:新鲜空气、绿色的草坪、世界顶级豪车、私人豪华商务飞机、无人售卖超市、全透明的玻璃办公楼、金字塔博物馆、索菲亚教堂旅舍、巴洛克式研究所,以及像超五星级酒店的大堂吧般的岗亭。

    帅哥小胡几乎总是全公司第一个迎接方圆城复苏的人。每天如此。这是城镇唯一的入口,所有的人——无论是厨师还是总裁,都要从这道门进入,必须得到他的允许或者上头的通知,否则,谁也无权进入。想到自己拥有的莫大的权力,年芳二八的小胡不禁十分得意。近几日,方圆城没什么不同,只是进出的人不同而已,陆陆续续从全国各地报道的新员工们都要先过他这一关,这使他觉得他的职责相当神圣而重要。

    他站在岗亭前,像军人一般,遥视着公路,准备迎接又一轮新员工的报道热潮。果不其然,马上就会来一个,令未来若干天内新员工枯燥无聊的培训生活增添许多调料。一辆中巴车停在路边正对方圆城大门的地方,先是下来一位穿着方圆深蓝色工作装的正式员工,走到他面前,出示了工作牌,进去了;又下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吃力地从车上抬下来一个巨大的皮箱,然后拉出拉杆,拉到他面前。站下了。

    这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世界,从来无法想像一家工厂会被建造得这样浪漫而幽雅,像那天清晨的空气一样:雨水混杂着青草味儿,使早春的所有魅力都一朝散发出来。向外望去,笔直而宽阔的柏油路,欧式风格的建筑,有一幢像卢浮宫,一幢像金字塔,建筑之间分得很远,中间全是绿油油的草地,使这里看起来不像是一家公司,倒像是一座小城,一座非常美丽、洁净、素雅的西欧小城,像世外桃源一样,又像是安徒生的童话世界。

    这个女孩子在干嘛?小胡忍不住了:请问,你是来报到的新员工吗?

    啊,啊,我是。龚唯笑着,就要往里进。

    请出示报到通知单。小胡公事公办。

    好的。龚唯打开拎包,找遍了所有的角落都没见到那张小白条。她可怜巴巴地:对不起,我……似乎……丢了。

    丢了!从来没有新员工不拿报到通知单就能进入的,也从来没有新员工会在还未入职前就丢了通知单的:对不起,没有报到通知单,不能进入!

    啊!这么严格!龚唯慌了:你等等,我找找皮箱。于是,她打开那个40寸的大皮箱,开始在里面翻起来,小胡站姿未变,眼神儿却瞟着箱子,里面有衣服、洗漱用品,还有二双鞋,一双是拖鞋!有衣架!吹风机!电热毯!热宝!卫生巾!相册!她是来过日子的吗?小胡看不下去了。

    真的找不到了!龚唯带着哭腔说,抬起头,用含着泪水的大眼睛望着他:帮帮忙,为了来公司,我……我连上海都放弃了,除了几床被褥,在上海,我什么都没有,我不能这样回去。什么也没干就回去了,求求你!

    小胡心太软,可是规则铁如山,总裁和方部那样尽善尽美、讲究规范,他只是个门卫,能有什么办法!

    龚唯沮丧极了,她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自小就有,从此之后,再也不敢轻范了,给她招惹来的麻烦太大了!她合上皮箱,无助地哭起来,在上海,还有几床被褥,在长沙,她可真是一无所有,一人不识,举目无亲。

    靓妹,你不要哭噻。小胡四处看看,没有方圆人出入:有一个办法噻:只要有总裁或方部的特批,你就可以进入。

    啊!这办法等于没有办法,她一个小小的营销员,连公司的门还没进,怎么可能得到特批呢!没有办法也得想办法。请问,你知道上海分公司的电话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总部的。

    龚唯的大眼珠一转——总部肯定有上海的:总部也行。

    小胡告诉了她。

    龚唯马上拨通电话:请问上海分公司的电话是多少?

    请问您是哪里?掺杂着浓浓的湖南味儿的性感的女声。

    呃……我是白灵的朋友,我换手机了,没有她的手机号码,那就上海分公司的电话吧。好的,您稍等下……龚唯从包里掏出一支笔,写在手背上。谢谢您。

    第一次拨打,没有人接,龚唯看看时间,还不到七点,公司不会有人。好在,公司是八点上班,因而不用等太久。她就站在大门口。这是她自己造成的,又能怨谁?谁知道那个小纸条那么重要!方圆又如此严格。每过十分钟她就会拨次电话,终于终于听到了可亲可敬的白灵的美妙如仙的声音。她诉说了窘境。

    啊!白灵也晕了:我千叮咛万嘱咐……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你等下噻,我给齐总先打个电话噻。

    齐炎亮刚到办公室就接到白灵的电话,也很挠头,这丫头!优点鲜明,缺点也相当鲜明!有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今后得好好调教,不然,在项目中丢了标书怎么办?你等下噻,我向房总请示下。

    连日来,房许军在上海、广州、成都、西安之间飞来飞去,协同当地分公司总经理招聘,十分疲劳,昨晚刚刚飞到长沙,方部又连夜召她密谈。今早又要给营销课召开重要会议,说不累是假的,说习惯也是真的。屁股还没坐稳,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什么!要不得!气得它四川话冒了出来,气全撒在齐炎亮头上:你看中的好员工!招聘了二百个新员工,没一个敢丢报到通知单的。你那个小姑娘怎么这么胆大包天。

    房总,您消消气,好事多磨噻,她今日敢丢报到通知单,来日我一定罚她多签几个大单!齐炎亮好说歹说,房许军答应想办法到周部那儿通融。齐炎亮知道他有办法,也唯有他有办法。大略也知道他为什么火大,有半月没在总部,方部哪里能耐得住寂寞?女人是好摆平的么?

    房许军放下电话,想了想方部会要什么资料,问什么问题,然后敲敲方部的门。也该着龚唯运气好,平时方部很少这么早来办公室,今日也是营销会议,也是新员工首日培训,有许多文件需要签署。看到房许军进来,她妩媚但不失正经地笑笑:什么事噻?这么早?

    房许军干咳了一声,然后说了事情的经过。

    忘记带了,从哪来的回哪去!通知单都能丢,还有什么不能丢!先是骂了一句,瞬间就转换了思维:把她的履历表拿过来。

    房许军早有准备,忙双手递过来。

    不看则罢,一看火大了,方部拍桌子:就这资格,谁招来的!来就来吧,还没进门,就敢捅这么大的娄子!她也配我特批吗?

    知她莫若房许军,房许军静静地等她发完了脾气。

    长得漂亮?方部鹰一般的眼神直盯着房许军。房许军嘴角一撇: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招聘的人太多。不过,我只记得,她是唯一一个能做出九点连线的人,而且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用三条直线连接时,她竟然能够想到对折,这是我们以前都没想过的。她小门小户、末流学校出来的,不可能有机会进著名企业,哪里能想到大公司的正规之处,报到通知单的重要性。想必信息员也忘记提醒她这一点。这就是谈话的艺术,房许军如何不记得龚唯的样子?即使招聘了二百个人,她的气质加体貌仍是排在前十的,加上她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了九点连线,还有更重要的——方部也没有机会得知的:龚唯不是唯一一个做出九点连线的人,不过,确实是唯一一个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的人。我们以前招聘的营销员还有高中毕业的呢,不也可以做公司的营销冠军吗?末了,房许军不忘记加上一句于现实和方部切身利益有关的话。

    嗯。方部倒是对这个员工另眼想看了,还没进公司就惹得她发脾气、需要她特批的,除了她,就是七、八年前那个倔驴程震了。毕竟是成功女企业家,下决断只在谈笑之间,更何况,只是小事一桩,这一秒钟放进一个员工,下一年度可能收获一个营销总冠军。她可以跟新员工过不去,但不能跟钱过不去。她拿起电话命令秘书小楠:给我接岗亭。房许军的嘴角儿暗暗浮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他并不十分在乎龚唯是否进入公司,他在乎的是他的话和他这个人在她那里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