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龚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我们先去哪儿？
全凭细妹子吩咐。
老是听你们说细妹子，啥意思？
胡峰笑了，你们东北人都‘啥’，真好玩。细妹子就靓妹子、漂亮女孩儿的意思。
以后别这么叫我了，我既不漂亮，也不想做女孩。
胡峰哈哈大笑：你这个细妹子真是搞笑噻。
现在是上班时间噻，严肃！龚唯打开杭州地图：西湖区就不用去了，游山玩水的地方，不会有项目，其它区，按照顺序一并开过去，从上城区开始，下城、江干、拱墅、最后是滨江，余杭和萧山今天肯定来不及去。
不错！功课做得很足。主管很看好你。从上海一回来就念叨你，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什么！主管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分到杭州？龚唯立即反问。
齐炎亮千叮咛万嘱咐胡峰不能说走嘴，知道他的秉性，怎奈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个秘密还是被他先捅了出去。但是别小看了胡峰，因为捅的娄子太多了，因而自圆其说的能力很强：噢，是这样，主管把你做九点连线的过程给我描绘了不只一遍，一再说，如果总部能派龚唯式的业务员就好喽，于是，我就记住了你的名字，你名字太特别了嘛。谁知道，没分来龚唯式的业务员，却把龚唯分来了！你说，主管能不高兴噻！胡峰暗暗地舒了一口气，观察着龚唯的反应。
毫无疑问，龚唯信了，胡峰这么个毛头小伙子根本不属于她的防范对象，因而说啥信只啥：能做连出九点不算啥，能做项目才是高手。我差得远呢！今后多指点我啊！
我哪有资格噻。
我看你为人很是机灵伶俐，干嘛不做业务？做业务赚钱多呀。
我不够资格噻，才中专毕业，早二年就只招大学生了。
噢，我的战友魏岚就是从司机转做业务员的。
咳，我怎能和她比，她原是给方部开车的，开了七年车，从没出过差错，方部若不卖她这个面子，天理难容。
哈哈，你真是可爱。和你在一起真放松，不像和主管及田工在一起，我好紧张的。
他们人很好的。你接触的老男人太少了，甲方负责人大都是这样的，项目做多了，你就无所畏惧了。
这是龚唯最担忧和无奈的，她既不想接触那么多老男人，也不想让自己变得那么有城府，她本是和胡峰一样简单的人，为什么要做复杂的工作呢？但是，现在是上了贼船，下不来喽，下来之前也得先装满金子，不然，下来干嘛？一样还是得找营销的工作，一样还是要接触老男人？只此一回，在方圆做上几年，赚足了银子，这辈子就不做业务了。停，停！这有个工地。
好勒。胡峰把车子停在工地门口。
在一个钢筋混凝土和民工组成的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穿着高跟鞋、西装裙，手挎超大公文包的妙龄女子，她旁若无人地走进项目指挥部，上了简陋的楼梯，总让人担心一不留神，高跟儿踩偏了，会掉下去。于是，工地上的男人们都目送着她，直到她进入办公室。
您好！请问甲方项目经理在吗？
几个正在埋头看图纸的男人抬起头，其中一个问：你有什么事？
龚唯甜甜地笑着：我是方圆空调公司的代表，这么大的项目毫无疑问需要中央空调，我来提供一个与众不同的方案。
男人问：为什么是方圆的？如果是开利、特灵的，还能多见几回：我听王经理提过空调的事情，不用你们的。男人又低下头看图纸。
真是出师不利，还没见真佛，就被毙掉了，这可不是龚唯的作风，她继续笑着：中央空调的采购在一个建筑中是与电梯一样的头等大事，哪能轻易就裁夺，兴许会有变化。麻烦您给我下他的联系方式，好吗？
王经理今天出去了，你明天来吧。他的手机我没有。还能再见一回，天天看男人和混凝土也会审美疲劳。
龚唯很失望，但极力在掩饰失望：好吧。谢谢。再见。
就这样，他们开着车转遍了整个杭州，连午饭都在外面吃的地摊儿。有一家很不起眼儿的小店，却排着长长的队伍，门外七零八落地摆着幼儿园时使用过的小方桌、小木凳子。哇，这家做的一定好吃，这么多人排队。
在网上有写，这是一家极富盛名和个性的老店。只卖到下午一点，过时关门不侯。
牛！什么时候方圆能做到这种地步就好了。
靠你噻。胡峰笑着说。
拉倒吧，我一个人能代表整个世界？等还是不等？
看你喽。
算了，周末再来吧，抓紧时间。吃什么当然要你推荐，你是东道主啊。来杭州一个多月了，还没在外面吃过饭。
哇，这么富有历史意义的午餐！带你吃点杭州特色的吧。
西湖醋鱼、叫化鸡之类的免谈，既无钱又无时间。
还有别的。呦，片儿川和葱包桧。
吃饭还要开会？
胡峰大笑，拉着她走到路边一个小摊儿，主人正在一个饼里包了二根纤细的小葱，然后在平底锅上颠来倒去地煎。
啊！就这个！这不是煎饼卷大葱的浓缩版本嘛，小煎饼卷小葱，就是多了一道煎的工序。
秘密就在这个“煎”上。忠臣岳飞被奸臣秦桧害死之后，杭州人民气愤至极，于是发明了这个，把秦桧包在饼里，在火上反复煎。
哈哈，有意思，一煎就是几百年！那也煎不活岳飞、煎不死秦桧呀。秦桧应该不是死于煎刑吧。龚唯爽朗的笑起来。
胡峰也笑得肚子疼，看你，还中文系呢，怎么一点儿也不浪漫？这不是寄托了人民的美好愿望吗？
所谓寄予就是无从实现。中国人民只知寄托哀思却不会身体力行。有本事农民起义，推翻昏君统治，把奸臣绳之于法。
哈哈，和你吃个饭，可真累。
你真没幽默感。和你闹着顽的。
他们拿着二只葱包桧进了一家小店，叫了二碗片儿川。
就是汤面，上面加点雪菜、笋片呀。龚唯吃了一口，很是失望：你知道什么是好面吗？或者说什么面好吃吗？
你说是什么面？
当然是手擀面或者现扯现拉的面，这片儿川里下的不是挂面吧。就这八块钱一碗！有点抢劫。
胡峰挠挠头，平常看你挺随和的，没想到这么难侍候。这可是杭城最富盛名的面了，有百年历史了。
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杭州人没吃地东北的手擀面、BJ的炸酱面、XJ的大盘鸡拌面、陕西的番茄裤带面和西北的兰州拉面。
胡峰的嘴巴都合不上了：你这个人跟别人思维方式真不一样。不过，他一边吃面一边问：这些面你都吃过？
当然，而且绝对正宗，好吃不得了！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还见多识广。我只知道长沙的米粉和杭州的片儿川。
快吃吧，饭后继续踩点。
这一天，他们几乎转遍了整个杭州城。
杭州原来这么小啊，买辆自行车就可以踩点跑项目了。
啊！杭州还小啊。比衡阳大多了。
比上海小多了。
胡峰说：被你打败了，走南闯北就是不一样，如果不是方圆，我这辈子不会离开衡阳，连长沙都难去。
走！回公司向主管汇报去！
当期晚上，龚唯就买了一辆自行车，第二天一早就骑着自行车满城跑，从下沙到滨江，从钱江新城到城西，好在杭州并不大。她从湖滨路竟一直骑到了紫金港，大概骑了一个多小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一望无际的工地，仅仅在里面就骑了半个小时，她兴奋得不能自已，以为发现了外星人，只是不晓得是否属于杭州的地界，工地周围一片空旷，荒无人烟尚且谈不上，人烟稀少是丝毫也不夸张。龚唯终于找到了项目指挥中心，得知这里是浙江大学在建设紫金港新校区，对方不仅得知方圆的一切，还告诉她已经请方圆人来多次论证过方案：我们正在考虑冰蓄冷空调方案。冰蓄冷？那需要投资巨大，并且，光机房就可以建一片小区了。是的，我们正在论证，地方我们是不愁的，政府批给我们的地皮足足可以建设一座城镇了，还有其它一些技术问题我们不能解决。如果这个方案不合适，我们会考虑VRV的方式。你们的产品性能优越，但这里距离市中心太遥远，既无天然气，也无煤气，用油也不现实，今后油价会越来越高。还有，二年前，曾经找过方圆的专家们反复论证过，连你们自己人也认为这里不适合用方圆产品看样子，这位工程师相当专业，仅她会的这点皮毛是根本说服不了他的，便不敢班门弄斧了。只是心中的疑问未解除：不适合？还有不适合方圆产品的地方？公司培训时没说呀。
临近黄昏，她赶快往回骑，一边问路，一边猛骑，刚至武林门，下起了大雨，她迷了路。忙向路人询问，那个老者还很好心：啊，小姑娘，雨很大地，你不好把车子锁在一旁，打个的回去么好了。到庆春门还是有点路的。您放心，我怕放哪儿回来会找不着。我骑得很快。老者给她指了路，就立即到旁边的屋檐下躲雨。在雨中，她一直骑行。
早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她直接骑回了宿舍，整个人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莲花一样。厨师小李笑呵呵地说：饭给你留着呢，又使了个眼色：主管在客厅看电视，我看他是在等你。噢，谢谢。她很意外，走进客厅，齐所长坐在沙发上，欠了欠身，微笑着：迷路了？您怎么知道？女孩子通常都没方向感，况且你刚来。是的，我尤其不认路，估计还得迷个十次、八次才能找到回家的路。齐炎亮笑了：去换件衣服，别感冒了，边吃饭，边聊。好。
怎么？你都骑到紫金港了？是，那儿叫紫金港呀。反正是浙大的新校区，大得像城镇一样。跟方圆城不相上下，她将情况说了一下，齐炎亮沉默了：其实，二年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个项目，并进行过多次论证、探讨和争取，最终……
噢……可惜……晚饭是苦瓜炒蛋、排骨玉米汤、炝炒莴笋和啤酒鸭。对了，所长，什么是VRV？是日本新研制出的一种变频分层控制空调系统，简单地说，若一幢大楼有五层，各自的空调使用时间完全不相同，就在每层装一些终端控制系统，自行调节，相当于安装了五个小空调，这样更省电、节能。噢，意思明白，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不懂。慢慢就明白了。技术是可以学习的，我对你有信心，态度决定一切，你这么勤奋，我很高兴。他是高兴了，龚唯的身体不高兴了，第二天就感冒了，齐炎亮要她休息一天，她也不肯休息，坚持要去工作。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天天早出晚归，非搜遍杭州的每个角落不可。龚唯就是这样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令她不悦的是这些项目要么三年之后才建成，要么还没开始建设，空调采购远远未提上日程。
除了工地，设计院她也拜访了七、八家，果然如齐炎亮所言，这些设计师对她是阳奉阴违、不冷不热，别说项目信息，就算实质性的谈话都没有。
至于老客户们的转介绍，售后服务工程师会得到第一手资料，然后会报告到售后服务经理田胜权那里，田工再移交给齐炎亮，齐炎亮依据区域划分给该区域负责人。
虽然，她手头已经有了十个项目信息，但没一个可以正在启动、可以立即运作的，这样等待下去，不仅不会有业绩，连历练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天，晚饭后，龚唯照例到公司上网，搜索杭州新闻。突然发现了一条小小的并不重要的新闻：著名旅游城市杭州将全城禁止使用煤，之前采用煤锅炉供热的宾馆、单位都要限期整改，于今年年底前彻底更换。
龚唯眼前一亮，杭州并无全城供暖系统，仅有热力管网，需要用到煤锅炉供热的只有宾馆了，而且是老宾馆。新宾馆一定会采用方圆一机三用式产品或者电力空调加上电锅炉。思考了一下，她就在网上搜索杭州十年以前的宾馆名单，大概有一百多个，又搜索了十五年以前的宾馆名单，将名字、地址、电话列在word里，打印出来。从明天起，挨家挨户打电话、拜访。当然，需要秘密进行。因为，这属于公司培训项目来源范围之外的领域，有成效当然可行，没成效会被主管批、同事笑。龚唯长长舒一口气，一看，已经十点了，关上电脑。她转动着脖颈，看到了丁兆阳坐过的那把椅子。若干天前，他就坐在那里，她来加班，他们错位地相拥，错位地恋爱，错位地分手。何苦来这一出？命运想给她什么警示？这么婉转，一向直来直去的她如何能猜得出来。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这个时间不方便给他打电话。也许，不打扰他就是对他的关心和爱护。唯愿他好。其它无求。
第二天，龚唯仍然说出去踩点，却跑到公司断桥旁边的蛋糕坊打电话。打了整整一个上午，十个电话，对方都说尚未接到通知，或者说不知道。难道，这个消息不灵吗？不行，必须逮到一个耗子，才能回去进食，不然，她就是一只懒猫了。
喂，您好。
您好，请问哪一位？
您好，请帮我转工程部。
找哪一位呢？
工程部经理。你稍等一下。前台转了过去。
您好，我找工程部经理。
我就是。怎么说？
啊！太巧了。是这样，我是方圆公司的客户经理龚唯。听说杭城煤气锅炉改造，请问贵宾馆可接到此类通知？
对方的手中正拿着上面的通知：是的。
啊！！龚唯在心里狂叫着，用手捂住手机激动了几秒，然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向您推荐方圆空调，一台机器三种用途，不仅可以提供宾馆用水，还可以采暖、致冷。
噢，我倒听说过有这样新产品，只是，我们的中央空调才用三年不到吧。
呃！龚唯感到有一根棍子打在她的脑袋上，但还是不想放弃：请问，是哪家的产品。
是天善的。
噢。方圆在浙江的劲敌，也是老手下败将。不如这样，您下午如果方便，我来拜访一下，见面详谈。
嗯……我刚刚接到限期整改的通知，具体情况还不太了解，等我先请教一下我们副总，再见面吧。
好的。瞧我，啰嗦了半天，还没请教您贵姓？
免贵姓杜。
好的，明天我再给您打电话，我叫龚唯。顺道说一句：您的声音真好听，很有磁性。
是吗？对方得意地笑了：你个小伢儿嘴还蛮甜的。明天上午我要去总公司汇报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后天打过来吧。
好的。方便留您的手机号码吗？
对方犹豫了一下。
您放心，我只会在工作时间就公事联系您。魏岚曾经跟她说过，女孩子做业务既有优势也有劣势，最紧要的一点，千万不能在工作时间之外打给男性客户，除非得到他的允许或者他不在与家人相聚时。否则，后果相当严重，甚至会危及整个项目的成败得失。她谨记这一点。现在，用上了，而且奏效了。
好的。杜经理报给了她，又淡淡地提醒了一下：我们8：30到5：30上班。
好的。有幸也有缘结识您。后天见。
哇噻！挂了手机，龚唯开心坏了，忙收拾了东西要回宿舍吃午饭，出来一看：自行车没了。不会吧！西湖边，大白天的也会丢东西啊！她只得坐公交车回去了。但，这个小意外并没有冲淡她的巨大收获，她隐隐地感觉到，在这份名单中，有她焦急期盼的合同，而且不只一个。
龚唯唱着歌儿回去。
哟，今儿这么高兴？
售后工程师林宝华问他。
嗯，自行车被偷了。
啊！自行车被偷了还这么高兴？林宝华都忘记了盛饭。
龚唯轻轻地拿过勺子，不仅为自己盛了一勺儿，也给他的碗里盛了一勺儿：不然，怎么办？本来是我损失，难道要我嚎啕大哭，丢了车子又损害健康？
有道理。你的见解总是与众不同。齐炎亮在身后说。
龚唯耸耸肩，没搭话，不仅见解与众不同，做法也与众不同，人家跑未建项目，她跑十年前的项目，人家跑工地，她跑在用宾馆。现在不能作声，等有眉目了再汇报也不迟。龚唯不喜欢打无把握之仗。
全凭细妹子吩咐。
老是听你们说细妹子，啥意思？
胡峰笑了，你们东北人都‘啥’，真好玩。细妹子就靓妹子、漂亮女孩儿的意思。
以后别这么叫我了，我既不漂亮，也不想做女孩。
胡峰哈哈大笑：你这个细妹子真是搞笑噻。
现在是上班时间噻，严肃！龚唯打开杭州地图：西湖区就不用去了，游山玩水的地方，不会有项目，其它区，按照顺序一并开过去，从上城区开始，下城、江干、拱墅、最后是滨江，余杭和萧山今天肯定来不及去。
不错！功课做得很足。主管很看好你。从上海一回来就念叨你，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什么！主管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分到杭州？龚唯立即反问。
齐炎亮千叮咛万嘱咐胡峰不能说走嘴，知道他的秉性，怎奈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个秘密还是被他先捅了出去。但是别小看了胡峰，因为捅的娄子太多了，因而自圆其说的能力很强：噢，是这样，主管把你做九点连线的过程给我描绘了不只一遍，一再说，如果总部能派龚唯式的业务员就好喽，于是，我就记住了你的名字，你名字太特别了嘛。谁知道，没分来龚唯式的业务员，却把龚唯分来了！你说，主管能不高兴噻！胡峰暗暗地舒了一口气，观察着龚唯的反应。
毫无疑问，龚唯信了，胡峰这么个毛头小伙子根本不属于她的防范对象，因而说啥信只啥：能做连出九点不算啥，能做项目才是高手。我差得远呢！今后多指点我啊！
我哪有资格噻。
我看你为人很是机灵伶俐，干嘛不做业务？做业务赚钱多呀。
我不够资格噻，才中专毕业，早二年就只招大学生了。
噢，我的战友魏岚就是从司机转做业务员的。
咳，我怎能和她比，她原是给方部开车的，开了七年车，从没出过差错，方部若不卖她这个面子，天理难容。
哈哈，你真是可爱。和你在一起真放松，不像和主管及田工在一起，我好紧张的。
他们人很好的。你接触的老男人太少了，甲方负责人大都是这样的，项目做多了，你就无所畏惧了。
这是龚唯最担忧和无奈的，她既不想接触那么多老男人，也不想让自己变得那么有城府，她本是和胡峰一样简单的人，为什么要做复杂的工作呢？但是，现在是上了贼船，下不来喽，下来之前也得先装满金子，不然，下来干嘛？一样还是得找营销的工作，一样还是要接触老男人？只此一回，在方圆做上几年，赚足了银子，这辈子就不做业务了。停，停！这有个工地。
好勒。胡峰把车子停在工地门口。
在一个钢筋混凝土和民工组成的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穿着高跟鞋、西装裙，手挎超大公文包的妙龄女子，她旁若无人地走进项目指挥部，上了简陋的楼梯，总让人担心一不留神，高跟儿踩偏了，会掉下去。于是，工地上的男人们都目送着她，直到她进入办公室。
您好！请问甲方项目经理在吗？
几个正在埋头看图纸的男人抬起头，其中一个问：你有什么事？
龚唯甜甜地笑着：我是方圆空调公司的代表，这么大的项目毫无疑问需要中央空调，我来提供一个与众不同的方案。
男人问：为什么是方圆的？如果是开利、特灵的，还能多见几回：我听王经理提过空调的事情，不用你们的。男人又低下头看图纸。
真是出师不利，还没见真佛，就被毙掉了，这可不是龚唯的作风，她继续笑着：中央空调的采购在一个建筑中是与电梯一样的头等大事，哪能轻易就裁夺，兴许会有变化。麻烦您给我下他的联系方式，好吗？
王经理今天出去了，你明天来吧。他的手机我没有。还能再见一回，天天看男人和混凝土也会审美疲劳。
龚唯很失望，但极力在掩饰失望：好吧。谢谢。再见。
就这样，他们开着车转遍了整个杭州，连午饭都在外面吃的地摊儿。有一家很不起眼儿的小店，却排着长长的队伍，门外七零八落地摆着幼儿园时使用过的小方桌、小木凳子。哇，这家做的一定好吃，这么多人排队。
在网上有写，这是一家极富盛名和个性的老店。只卖到下午一点，过时关门不侯。
牛！什么时候方圆能做到这种地步就好了。
靠你噻。胡峰笑着说。
拉倒吧，我一个人能代表整个世界？等还是不等？
看你喽。
算了，周末再来吧，抓紧时间。吃什么当然要你推荐，你是东道主啊。来杭州一个多月了，还没在外面吃过饭。
哇，这么富有历史意义的午餐！带你吃点杭州特色的吧。
西湖醋鱼、叫化鸡之类的免谈，既无钱又无时间。
还有别的。呦，片儿川和葱包桧。
吃饭还要开会？
胡峰大笑，拉着她走到路边一个小摊儿，主人正在一个饼里包了二根纤细的小葱，然后在平底锅上颠来倒去地煎。
啊！就这个！这不是煎饼卷大葱的浓缩版本嘛，小煎饼卷小葱，就是多了一道煎的工序。
秘密就在这个“煎”上。忠臣岳飞被奸臣秦桧害死之后，杭州人民气愤至极，于是发明了这个，把秦桧包在饼里，在火上反复煎。
哈哈，有意思，一煎就是几百年！那也煎不活岳飞、煎不死秦桧呀。秦桧应该不是死于煎刑吧。龚唯爽朗的笑起来。
胡峰也笑得肚子疼，看你，还中文系呢，怎么一点儿也不浪漫？这不是寄托了人民的美好愿望吗？
所谓寄予就是无从实现。中国人民只知寄托哀思却不会身体力行。有本事农民起义，推翻昏君统治，把奸臣绳之于法。
哈哈，和你吃个饭，可真累。
你真没幽默感。和你闹着顽的。
他们拿着二只葱包桧进了一家小店，叫了二碗片儿川。
就是汤面，上面加点雪菜、笋片呀。龚唯吃了一口，很是失望：你知道什么是好面吗？或者说什么面好吃吗？
你说是什么面？
当然是手擀面或者现扯现拉的面，这片儿川里下的不是挂面吧。就这八块钱一碗！有点抢劫。
胡峰挠挠头，平常看你挺随和的，没想到这么难侍候。这可是杭城最富盛名的面了，有百年历史了。
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杭州人没吃地东北的手擀面、BJ的炸酱面、XJ的大盘鸡拌面、陕西的番茄裤带面和西北的兰州拉面。
胡峰的嘴巴都合不上了：你这个人跟别人思维方式真不一样。不过，他一边吃面一边问：这些面你都吃过？
当然，而且绝对正宗，好吃不得了！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还见多识广。我只知道长沙的米粉和杭州的片儿川。
快吃吧，饭后继续踩点。
这一天，他们几乎转遍了整个杭州城。
杭州原来这么小啊，买辆自行车就可以踩点跑项目了。
啊！杭州还小啊。比衡阳大多了。
比上海小多了。
胡峰说：被你打败了，走南闯北就是不一样，如果不是方圆，我这辈子不会离开衡阳，连长沙都难去。
走！回公司向主管汇报去！
当期晚上，龚唯就买了一辆自行车，第二天一早就骑着自行车满城跑，从下沙到滨江，从钱江新城到城西，好在杭州并不大。她从湖滨路竟一直骑到了紫金港，大概骑了一个多小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一望无际的工地，仅仅在里面就骑了半个小时，她兴奋得不能自已，以为发现了外星人，只是不晓得是否属于杭州的地界，工地周围一片空旷，荒无人烟尚且谈不上，人烟稀少是丝毫也不夸张。龚唯终于找到了项目指挥中心，得知这里是浙江大学在建设紫金港新校区，对方不仅得知方圆的一切，还告诉她已经请方圆人来多次论证过方案：我们正在考虑冰蓄冷空调方案。冰蓄冷？那需要投资巨大，并且，光机房就可以建一片小区了。是的，我们正在论证，地方我们是不愁的，政府批给我们的地皮足足可以建设一座城镇了，还有其它一些技术问题我们不能解决。如果这个方案不合适，我们会考虑VRV的方式。你们的产品性能优越，但这里距离市中心太遥远，既无天然气，也无煤气，用油也不现实，今后油价会越来越高。还有，二年前，曾经找过方圆的专家们反复论证过，连你们自己人也认为这里不适合用方圆产品看样子，这位工程师相当专业，仅她会的这点皮毛是根本说服不了他的，便不敢班门弄斧了。只是心中的疑问未解除：不适合？还有不适合方圆产品的地方？公司培训时没说呀。
临近黄昏，她赶快往回骑，一边问路，一边猛骑，刚至武林门，下起了大雨，她迷了路。忙向路人询问，那个老者还很好心：啊，小姑娘，雨很大地，你不好把车子锁在一旁，打个的回去么好了。到庆春门还是有点路的。您放心，我怕放哪儿回来会找不着。我骑得很快。老者给她指了路，就立即到旁边的屋檐下躲雨。在雨中，她一直骑行。
早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她直接骑回了宿舍，整个人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莲花一样。厨师小李笑呵呵地说：饭给你留着呢，又使了个眼色：主管在客厅看电视，我看他是在等你。噢，谢谢。她很意外，走进客厅，齐所长坐在沙发上，欠了欠身，微笑着：迷路了？您怎么知道？女孩子通常都没方向感，况且你刚来。是的，我尤其不认路，估计还得迷个十次、八次才能找到回家的路。齐炎亮笑了：去换件衣服，别感冒了，边吃饭，边聊。好。
怎么？你都骑到紫金港了？是，那儿叫紫金港呀。反正是浙大的新校区，大得像城镇一样。跟方圆城不相上下，她将情况说了一下，齐炎亮沉默了：其实，二年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个项目，并进行过多次论证、探讨和争取，最终……
噢……可惜……晚饭是苦瓜炒蛋、排骨玉米汤、炝炒莴笋和啤酒鸭。对了，所长，什么是VRV？是日本新研制出的一种变频分层控制空调系统，简单地说，若一幢大楼有五层，各自的空调使用时间完全不相同，就在每层装一些终端控制系统，自行调节，相当于安装了五个小空调，这样更省电、节能。噢，意思明白，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不懂。慢慢就明白了。技术是可以学习的，我对你有信心，态度决定一切，你这么勤奋，我很高兴。他是高兴了，龚唯的身体不高兴了，第二天就感冒了，齐炎亮要她休息一天，她也不肯休息，坚持要去工作。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天天早出晚归，非搜遍杭州的每个角落不可。龚唯就是这样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令她不悦的是这些项目要么三年之后才建成，要么还没开始建设，空调采购远远未提上日程。
除了工地，设计院她也拜访了七、八家，果然如齐炎亮所言，这些设计师对她是阳奉阴违、不冷不热，别说项目信息，就算实质性的谈话都没有。
至于老客户们的转介绍，售后服务工程师会得到第一手资料，然后会报告到售后服务经理田胜权那里，田工再移交给齐炎亮，齐炎亮依据区域划分给该区域负责人。
虽然，她手头已经有了十个项目信息，但没一个可以正在启动、可以立即运作的，这样等待下去，不仅不会有业绩，连历练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天，晚饭后，龚唯照例到公司上网，搜索杭州新闻。突然发现了一条小小的并不重要的新闻：著名旅游城市杭州将全城禁止使用煤，之前采用煤锅炉供热的宾馆、单位都要限期整改，于今年年底前彻底更换。
龚唯眼前一亮，杭州并无全城供暖系统，仅有热力管网，需要用到煤锅炉供热的只有宾馆了，而且是老宾馆。新宾馆一定会采用方圆一机三用式产品或者电力空调加上电锅炉。思考了一下，她就在网上搜索杭州十年以前的宾馆名单，大概有一百多个，又搜索了十五年以前的宾馆名单，将名字、地址、电话列在word里，打印出来。从明天起，挨家挨户打电话、拜访。当然，需要秘密进行。因为，这属于公司培训项目来源范围之外的领域，有成效当然可行，没成效会被主管批、同事笑。龚唯长长舒一口气，一看，已经十点了，关上电脑。她转动着脖颈，看到了丁兆阳坐过的那把椅子。若干天前，他就坐在那里，她来加班，他们错位地相拥，错位地恋爱，错位地分手。何苦来这一出？命运想给她什么警示？这么婉转，一向直来直去的她如何能猜得出来。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这个时间不方便给他打电话。也许，不打扰他就是对他的关心和爱护。唯愿他好。其它无求。
第二天，龚唯仍然说出去踩点，却跑到公司断桥旁边的蛋糕坊打电话。打了整整一个上午，十个电话，对方都说尚未接到通知，或者说不知道。难道，这个消息不灵吗？不行，必须逮到一个耗子，才能回去进食，不然，她就是一只懒猫了。
喂，您好。
您好，请问哪一位？
您好，请帮我转工程部。
找哪一位呢？
工程部经理。你稍等一下。前台转了过去。
您好，我找工程部经理。
我就是。怎么说？
啊！太巧了。是这样，我是方圆公司的客户经理龚唯。听说杭城煤气锅炉改造，请问贵宾馆可接到此类通知？
对方的手中正拿着上面的通知：是的。
啊！！龚唯在心里狂叫着，用手捂住手机激动了几秒，然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向您推荐方圆空调，一台机器三种用途，不仅可以提供宾馆用水，还可以采暖、致冷。
噢，我倒听说过有这样新产品，只是，我们的中央空调才用三年不到吧。
呃！龚唯感到有一根棍子打在她的脑袋上，但还是不想放弃：请问，是哪家的产品。
是天善的。
噢。方圆在浙江的劲敌，也是老手下败将。不如这样，您下午如果方便，我来拜访一下，见面详谈。
嗯……我刚刚接到限期整改的通知，具体情况还不太了解，等我先请教一下我们副总，再见面吧。
好的。瞧我，啰嗦了半天，还没请教您贵姓？
免贵姓杜。
好的，明天我再给您打电话，我叫龚唯。顺道说一句：您的声音真好听，很有磁性。
是吗？对方得意地笑了：你个小伢儿嘴还蛮甜的。明天上午我要去总公司汇报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后天打过来吧。
好的。方便留您的手机号码吗？
对方犹豫了一下。
您放心，我只会在工作时间就公事联系您。魏岚曾经跟她说过，女孩子做业务既有优势也有劣势，最紧要的一点，千万不能在工作时间之外打给男性客户，除非得到他的允许或者他不在与家人相聚时。否则，后果相当严重，甚至会危及整个项目的成败得失。她谨记这一点。现在，用上了，而且奏效了。
好的。杜经理报给了她，又淡淡地提醒了一下：我们8：30到5：30上班。
好的。有幸也有缘结识您。后天见。
哇噻！挂了手机，龚唯开心坏了，忙收拾了东西要回宿舍吃午饭，出来一看：自行车没了。不会吧！西湖边，大白天的也会丢东西啊！她只得坐公交车回去了。但，这个小意外并没有冲淡她的巨大收获，她隐隐地感觉到，在这份名单中，有她焦急期盼的合同，而且不只一个。
龚唯唱着歌儿回去。
哟，今儿这么高兴？
售后工程师林宝华问他。
嗯，自行车被偷了。
啊！自行车被偷了还这么高兴？林宝华都忘记了盛饭。
龚唯轻轻地拿过勺子，不仅为自己盛了一勺儿，也给他的碗里盛了一勺儿：不然，怎么办？本来是我损失，难道要我嚎啕大哭，丢了车子又损害健康？
有道理。你的见解总是与众不同。齐炎亮在身后说。
龚唯耸耸肩，没搭话，不仅见解与众不同，做法也与众不同，人家跑未建项目，她跑十年前的项目，人家跑工地，她跑在用宾馆。现在不能作声，等有眉目了再汇报也不迟。龚唯不喜欢打无把握之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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