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8：30，龚唯就赶到了茶都宾馆楼下，正碰上常总骑着自行车来上班，他风风火火地将车子往墙边一倒，哇噻，竟然骑自行车上班，如果政府干部们也如此，环境该多么清洁、优雅啊。常总！龚唯叫了一声。
哎，你小伢儿来这么早。做好了？
是的。拿过来。常总一边上楼梯一边打开方案。龚唯对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第一个项目就遇到了一个平民老总，运气真好。
运行费用竟然差别这么大！不如直接更换一台主机，你们的使用寿命竟然是二十年！是的。能够达到吗？龚唯笑着：可以写进合同，如果中途有变，我们负责维修、更换。好地。常总把方案合上，我会呈给我们集团董事长的。呃，您看，需要我去拜访董事长吗？龚唯见缝插针，小心翼翼地问。她以为不会有问题。不用。没想到常总直接给否决了，董事长那里，我会去说的。如果直接更换主机，就需要重新设计方案，常总想到了什么，立即打了个电话：孟工，给我们设计一下喽。是地，要换的，环保局特意开了大会，我们是名单上的头号人物，都盯着我们呢。机房随时来看呦。技术上有什么问题，你咨询方圆的小龚。她地电话是……
常总放下电话，突然问：你们公司有设计费吧。给设计师地。龚唯听老员工们聊过这个问题，项目签合同后，会给设计师一个点的设计费。是的。好地，到时候，你把设计费拿来给我，我给孟工送去。我们是邻居。常总狡黠地一笑。好。
回到公司后，齐炎亮立即询问项目进展。他不同意引见……他一双狐狸般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因为太小，又戴着厚厚的镜片，不易察觉。这给他带来不少便利。要么，他胸有成竹，要么，想独吞好处。
好处？他能有什么好处？最真实的现象即将像七月里炎热的空气一样扑面而来，无处可躲，处处火热。虽然，龚唯早晚要知道的，但能拖就拖：恩……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恩，龚唯想了想，对了，他提到设计费的事情。是吗！他怎么说的？他说把设计费给他，他再转交孟工，说他们是好朋友，又是邻居。
什么！这个老狐狸。齐炎亮在心里骂道：这是想要回扣，不好意思跟小姑娘提，或者想做的巧妙些，一旦东窗事发，他全推到设计师身上：你怎么能同意呢！龚唯真不知道深浅，与甲方的合作大多数时候仅此一次，而与设计师却是一辈子的事情。设计师一般都会一生从事设计工作，千万不能得罪，但看到龚唯无辜的眼神，知道她既不明白为什么要给设计师设计费，要让她明白给甲方的回扣就更难了。而且，她现在处于对方圆文化的顶礼膜拜阶段，这些阴暗的潜规则能隐瞒多久就隐瞒多久。你先按照程序跟踪着，接下来，要去拜访孟工，协助她做设计。当然，我给你配个技术专家，让你的战友陪你一起去。至于设计费……他应该不会提，如果再提，你就说方圆从不亏待设计师，如果需要，可与我单独商谈。好的。
龚唯出了办公室，又继续联系着其它宾馆。现在，可以在办公室正大光明地打电话了。她刚打完一个电话，田雅芳拽了拽她的衣襟，她放下电话，刚要出声，她“嘘”，示意她不要说话，跟她来就是了。她把她带到会议室，放下百叶窗。你等会儿。就出去了。
龚唯正在迷茫之中，田胜权走进来。龚唯忙站进来：田工……田胜权也示意她小声说话。您找我？龚唯低声说。嗯。我这样做是违反公司规则了，不过，你太会讨人喜欢了，我太太很看好你，特意叮嘱我要厚待你。你虽然还不太懂得揣摩人的心思，挠别人的心肠，但你底子很好，慢慢地，你比他们都强。他们那种，太世俗，太世故，表面上似乎是称赞，没水平，你不错，有文采，有档次。龚唯很不好意思：您取笑了。是不是像我这样傻的女孩子很难找？你说对了，现在的女孩子既势利又世故，早早地学会了社会上的一套，反而不可爱了，你不一样，还没进过染缸。龚唯希望一辈子不进染缸，一辈子可以这样无忧无虑、直来直去，一辈子不用名牌包、不开名牌车，她不觉得那些对于她的幸福和快乐有什么帮助。
是这样的，田胜权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们的老客户，陈波昨天去帮他们维护机组时，得知他们另一个项目要进行煤锅炉的改造，恰巧，原来的主机已用了十年有余，是天善的，那个时候，我们还来杭州呢，该更换了。陈波立即向他们推荐了三用机组。他们很感兴趣。这是工程师的名片，你马上去拜访。龚唯喜出望外：谢谢田工。照规则，售后将这种信息汇报给我，我要给齐主管，然后，由他分配。分来的和自己找来的，不一样噻。田胜权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龚唯感激涕零：谢谢您。我该怎么感谢您呢……田胜权满足了：机组不大，50万大卡。你抓紧。回头，在总部和战友中多提及杭州售后服务和芳芳的工作成就即可。好，好。龚唯一边答应着一边纳闷：这跟芳芳有什么关系？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职场里，充满着阴谋与陷阱，如果有人对你好，就代表有人要害你，如果有人巴结你，就代表有人想利用你！可她有什么利用价值呢？说到谋害，还远远不到时候，她一个新员工，建树全无，一个售后部门的总经理没必要亲自出手。也许，是她的未来有利用价值，她的潜力有利用价值。她看不明白。
田胜权看似拉拢关系的行为倒让她很是为难，虽然，职场中太多太多学问及潜规则她根本不懂，至少明白售前与售后似乎存在着某种前世纠葛，虽然表面和谐，但实际上暗中彼此抵制、攀比。如果她不上报这个项目，就属于隐瞒自己的直接上级；如果上报，很显然，背叛了另一个上级；而自己的切身利益完全与直接上级相关，但是田工绝不能得罪。她决定先拜访项目，唯一可以和平解决这个矛盾的办法是：签下这个单，再伺机（最好是娱乐时间）轻描淡写地对齐所长一带而过，这样二方面都不得罪，既不存在背叛，也不算隐瞒。看样子，要在这家公司里立足，不仅要业绩，不仅要学会喝酒、应酬，不仅要认知名牌，还要学会处理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谁让自己误打误撞入这样一家特殊的企业呢？大家吃住在一块，想有秘密都难。
龚唯吃过午饭，立即去宝珠宾馆拜访宋工。没想到那么远，春困秋乏，龚唯在车上睡着了，要不是一个急刹车，她的头猛撞到玻璃上，还真担心她如何能够醒过来，只怕会为难坏了司机。龚唯下了车，这是哪儿，连她踩点时都没到的地方，可见多么偏僻，就在这样的地方还有什么宝珠大厦，竟然还用得起方圆的产品，杭州真是卧虎藏龙啊。她坐过了一站地，又走了回去，多花了半个小时。今天很热，才五月底，就接近三十度，龚唯是又热又困又乏又渴，如果此时有一个圆圆的大西瓜摆在她面前，她将会瞬间卸下淑女的盔甲，饿虎扑食一般冲上去，一拳头砸开——一拳砸不开就二拳，然后，捧着就啃，啃完了用手抹抹嘴，用白衬衫擦擦残余部分，然后，再装模作样地穿上戏服，扮演销售工程师这个角色。这个角色真不好演，大热天儿的，要穿长袖，长丝袜、毛裙儿及不露脚的指头和后跟的皮鞋，还是高跟儿的——只能穿高跟的，这才不会显得这套衣服愚蠢、老套、古板而厚重。对了，胳膊上还得挎着超大公文包，此时的包儿像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一样沉重，可叹她不仅不是孙悟空，又只是一个良家女子，一没练过武术，二没练过跆拳道，她不停地变换着姿势，一会儿扛着，一会儿拎着，一会儿挎着，一会儿抱着，她甚至试过用头顶着，可是包还是越来越重。她气急了，累晕了，打开包，拿出一些厚厚的样本，扔哪儿呢？路边，不舒适。垃圾筒，太浪费，而且不环保，这么美丽的样本只能放在客户的办公桌上，这样丢弃实在可惜。她又放回去，深吸一口气，继续走在艰难的取经道路上。
哇！多么美丽的宝珠大厦呀！当然，这全系主观感受，绝非客观事实，实际上，这个小宾馆叫大厦很是奇怪，如果不是特意拜访，走到身边也不会发现。她冲进开着足足的冷气的大厅，深呼吸，擦去额头的汗珠，此时，她感到这份工作的神圣性，如果没有中央空调，江南夏天，人们该处于何种水深火热之中呀！顿时，全身充满了力量。
你好，小姐。她站到前台处，没想到，她与那位小姐同时说。对方抢先说：您想开什么样的房间？呃，我想打听一下工程部怎么走？您找哪位？宋工。有预约吗？有……也没有。您就说方圆的售前工程师，他会见我的。前台小姐放下电话，从这里右拐到头左拐到头再右拐第一间。龚唯严格地按照这个迷宫似的路线，过道里有些昏暗，还有股子霉味儿，地毯又脏又旧，偶尔还有几个烟头烫的窟窿，窗户像有人当过画布，谈不上什么装修，但肯定比毛坯强些。这样的地方能买得起世界上最昂贵的燃气空调吗？龚唯表示怀疑，但坚决遵守职业规范及忠厚秉性：对待客户一视同仁。她敲敲门。进来。门开的一瞬间，职业式的微笑立即挂在脸庞，龚唯也暂时忘却了劳累，意志力像一台发动机，瞬间输给她能量，至少再坚持演完这一场。
您好，宋工。我是方圆的龚唯。她递上名片。
噢，你好。田经理派了位美女来，真是太客气了。宋工与她交换了名片。
您开玩笑了。龚唯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是的呀，本来就是玩笑。坐，坐，我给你泡茶。
谢谢。以往，龚唯会加上“不必了”，但是，她现在太需要水的滋润了，她能喝下一壶。可叹茶得用热水泡，还得等着茶凉。
情况你大致都知道了吧。龚唯微笑着点头。哎哟，现在什么都不好干，搞个宾馆还要受那么多部门管，现在可倒好了喽，环保局也要插一扛子。你说，我们用煤烧点开水，碍着西湖什么事情？这里距离西湖不说是全杭州最远的，也差不多了。煤气能跑到那里去？宋工一边把杯子递给龚唯，一边开始抱怨。这才只是开始。这个项目从与宋工的初次碰面到以后的每一次见面，抱怨都是宋工唯一的话题。龚唯只是充当一个老实忠诚的倾听者。她无形中采用了营销中最厉害的招术之一：只听不说，引导客户自己的说话欲望，让他把自己当作朋友一般。而这位宋工，不用她引导，就开始喋喋不休。他抱怨的内容全系杭州人的生活，龚唯插不上嘴。对于这个首选抱怨的话题，龚唯既不能否定，更不能肯定，她琢磨了一下，微笑着说：环保局自然有他们的考虑和任务，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可巧，咱们的锅炉和空调主机也到了寿命，原本就该换了，没浪费什么。可见，咱们宾馆是有福的。况且，更换成方圆的主机，也提高了咱们宾馆的档次呀。
这位宋工的朴实与常总有得一拼，又加上只是个技术人员，龚唯的神经不禁放松了一些，用词也十分平实，他虽是江南人，但却用了北方人唠嗑时用的“咱们”，显得亲切又轻松。果然，宋工很是高兴：是地，是地，你说的也对。只是，通知太晚，给的时间太短。上头做事情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不顾及民意，不了解民情。龚唯依然微笑着：这倒是。中央空调最短的生产周期也要三个月，还要特批，加上咨询、设计、招标、采购，是很紧张。哎呀，你提醒了我，还要除却到位、吊装、试运行，那我们不是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采购设备了么？是的，所以啊，咱们要抓紧时间喽。这个……可是整个五月、六月，我们刘总都在忙活村儿里的新项目的投资、规划，怕是没时间来参与这件事情。咱们村儿……是呀，宝珠大厦是我们下关村村民集体投资的，盈利也全部用于村民的福利及新项目的投资，刘总是村民们选出来的董事长，忙得很。龚唯听了相当新鲜，一提起村儿，她脑子里的概念就是兰考式的贫困村落，又落后，又闭塞。杭州的村民这样有钱！大开眼界。
咱们村儿经济实力真雄厚啊。比起其它村儿还差些，我们村儿里的福利很好的，小孩子上学不用出钱的，医疗也由村儿里负责，每月还有分红，在村企付出的人退休后还有可观的养老金。哇！这是真正的社会主义生活还是美国式的福利政策。龚唯不禁羡慕起大关村的村民来，同样是村儿，差别怎么那么大呢。真令人羡慕呢！龚唯由衷地赞叹道。不过，工作不好做呀，有村民监督，有领导监督，还有太太监督。噢，是吗？龚唯笑着问。是的呀。宾馆容易出事情，我太太看我像看犯人一样。龚唯瞬间喝光了那杯龙井，宋工要为她加水，她赶忙起身自己加。房间很小，她仅仅站起来欠欠身，伸出手去，就能够到饮水机。关于男女之间以及婚姻的本质，龚唯还远远不到知晓的地步，因而，她只是听着。时不时地要绕回到工作上：刘总那么忙，那咱们这个项目还招标吗？不招。刘总及二位副总开会商讨就解决了。还有二位副总。龚唯倒吸一口冷气，要过的关口还不少。那等刘总忙完这一段时间，邀请他到总部考察吧。另外请您务必转告他项目的紧迫性，把时间安排好。好的。以后关于空调采购问题就找你，售后找田经理，对吧。是的。龚唯笑着点点头。好哇……宋工还没说完，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好地，我马上过来。小龚呀……他还没说完，龚唯马上实相地站起身：您忙，我改天来拜访。您一般什么时间比较方便。我都可以的，不过，最好下午二点以后，我们都有午睡的习惯，只要设备不出事情，我也没事情。
龚唯告辞后离开宝珠大厦。出了门之后，仍然回头看看，还是不相信这座所谓的大厦能采购得起几百万的设备，更无法相信是村儿里建设的。看来江南的富庶已经平民大众化了。这个项目要比茶都宾馆那个更靠谱，只要加紧联络，如果没有竞争对手的介入，拿下来只是时间问题。而他们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龚唯既幸运又聪明，她走了个捷径，对老项目下手，又快又窄门，竞争对手没那么快蜂拥而至。而那些才打地基的新项目，不仅遥遥无期，甲方工程部的办公桌上已经摆放着厚得能压死人的样本。
龚唯愉快地走在炙热的夕阳下，愉快地汗流浃背，愉快地坐上公交车，愉快地在路上。一愉快就睡着了，到了终点，可苦了司机，狂喊了半天，才弄醒她。司机也大开眼界了。
一个人的愉快不能使整个公司都愉快，事实上，公司发生了一件极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龚唯回到公司前，大家就在热烈地谈论着这个不愉快的话题，直到她回来。她仔细聆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欧阳天空不辞而别，确切地说是落荒而逃。不仅逃跑了，而且把宿舍中能拿的东西都拿走了，如果热水器能拆下来的话，他也会带走的，只是苦于没有工具，即使有工具，没有那么大的行李袋子。他倒是极为聪明，选择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而不是夜深人静，前者系人所不能想，后者容易被抓个现形。不仅如此，还欠下了近二千块钱的电话费。这可是技术活儿，对于强势而牛气冲天的中国移动来说，欠它一毛就会停机，那么，就必须在手机还有一毛的话费余额的情况下，打出一个电话，然后一打就是十个小时。或者打越洋电话，那个花费更快。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只有去问他了。
做好事！我做了好几年了，也没见过这种人！毛贝娜愤愤地说。真是给我们售前丢脸，给我们湖南人丢脸。娜姐，这跟你们没得关系噻。哪个林子没出过坏鸟儿？芳芳忙替她圆场。才来一个月，怎么就溜了？不想好好干，干嘛要来噻？王帝说。我早看他不是什么好鸟。颜华这个火爆脾气更是义愤填膺。
一个月算什么？他本事大着哩，不知道他在跟甲方交流时都说些什么，甲方项目负责人和设计师分别打电话给我，不要再让他去了，他们已经忍无可忍。他可真有本事，能让人反感成这样！真是销售奇才！齐炎亮把欧阳天空骂了个痛快，白叫了一个响亮的名字，人品太差！齐炎亮从办公室里出来说道，看龚唯回来了：你来我办公室一趟。龚唯心里直打鼓，欧阳跑了，叫她去做什么？
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什么！我！我能有什么想法？关于什么？欧阳的事儿？
你们不是战友吗？
龚唯不知该如何说好：此战友非彼战友。您也知道，同一批参加军训的人都延用公司风格称呼彼此为‘战友’。但这跟一起扛枪、打仗、打鬼子的战友全然不同。没那么深的感情，再说，我跟他并无任何私交。
噢。我担心你会不愉快。我从没带过女兵，知道你们敏感，所以，特意找你聊聊。
您过于担忧了，我本不是小肚鸡肠、物伤其类的人，您在这个时候把我叫进来，我心里才担忧呢。我们不是同谋。
齐炎亮笑笑：那就好。就怕你多想。
主管，也许我真得很无知，关于名牌，关于应酬；也许我不谙世事，尚且没有学会察言观色，但我始终明白一点：我的目标！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身边的环境如何，无论身边的人如何，都不更改我的目标。我的目标就是：留在方圆，留在杭州。而实现目标的行动就是：签单。不停地签单。如果齐炎亮知道龚唯与丁兆阳之间短命的爱情，会更加赞美她。
好！说得好！要想做一个金牌销售，首要的一点是要有目标，要有野心，既然你十分明确自己要的是什么，我就不担心外在的事情干扰你。
说实话，才到杭办不到三个月，似乎发生了许多看似与工作不相关但又在身边的事情，我也曾经寻找过原因，大概是因为方圆的特殊性，员工们吃、住在一起，上班时是同事，下班后像同学，白天一起办公，晚上一起住宿舍，这真是称得上朝夕相处。有的时候，工作与生活难免混淆。生活时间发生的事情也会牵连工作，确实……其实我蛮佩服您的，作为一司之长，又系一‘家’之长，而且又有监督，我指的是……您明白的，很不好做。白天可以按照公司制度管理，那么晚上呢？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您很不容易。
听到这一番话，齐炎亮当真是觉得自己没白看重龚唯，这个女孩的脾性也十分罕见，相当极端，十分矛盾，有时候幼稚得像孩子；有时候睿智的像哲学家；有时候充满才气，像个文艺小青年；有时候又浅显简单，像个没见识的村姑；有时候说话没深没浅，有时候又这样善解人意。这些话正是他内心的苦处，却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甚至他自己。因为，所有事务所的所长都是这种处境，上头一定会这样说，人家能做到，你没理由做不到。人家没出事，你出事了，就是你的问题。看来，龚唯的天分极好，这才三个月，就有这样的长进，如果三年，她定能成为斗鸡中最高境界的木鸡，可以包容一切，习惯一切，化解一切，也可以，重新制定规则。此类人，要么，将其做为心腹，大用；要么，排除在自己的权力范围之外，他用。三年后的事情三年后再见机行事，这三年中，龚唯的才智与业绩属于他。
龚唯呀，谢谢你的善解人意。你善于思考，又善于行动，王牌销售非你莫属，只是时间问题。将欧阳的逃离事件归为生活吧，现在我们谈谈工作，你下午……
噢，是在拱墅区的宝珠大厦，我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地方，好像蛮偏僻的，我们的老客户，煤锅炉改造，而且，对方的锅炉及主机已到使用寿命，这等于是天下掉馅饼儿，还砸在我头上。
呵呵。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哪里有免费的馅饼噻，是你的聪明使然，也是你的名单上的吧。
是……是的。确实是名单上的，而且，她马上就要联系到了，田工不过是直接给了她确切的信息。
好，好！我全指望你了。这是欧阳这二月拜访的项目，全交给你，其中，天目城是我们的铁杆设计师设计的项目，你尤其要关注。你明天就去，给我摸摸情况，看看欧阳天空这个破小子干了什么好事，把甲方反感成这样。走吧，早下班了。晚餐有特别加餐，我特意吩咐小王的。齐炎亮想用美食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什么呀？龚唯舔舔嘴唇，期待地问。
基团虾。
啊！龚唯马上站起来：那我要收拾东西喽，打车回去。
打什么车噻？坐我的车。
龚唯在心里数了一下人数：售后有自己的车，售前刚好五个人。老员工一个接一个走了，倒反而给她留下了位置，起先，她是没资格坐车的。在方圆，论资排辈的潜规则适用各个角落，无论是开会的座次，还是上下班坐公车，打饭时的先后，受尊重及吹棒的程度，都与进入公司的时间长短成正比。当然，只有销售人员有资格在短时间内改写尊重：业绩。业绩好的销售人员，老员工也要高看一眼，如果是业绩好的老销售，那在公司就是活宝级人物。
只有龚唯知道这个小秘密，于是，车子一到，她就冲了出去。在主管的宠爱下，及倚小卖小，这次她非抢不可了。小王刚刚把虾煮好端了出来，龚唯马上拿了盘子盛满。洗手了没有！颜华和王帝在后面起哄。龚唯已经开始剥皮了：反正剥完虾还是要洗手的。大家笑了：你这是一步到位，省了一个流程。毛贝娜和田雅芳看到了虾，立即大呼小叫了一番，拎了盘子，把颜华和王帝拨到一边，二个人抢起虾来。男人们看热闹，女人们抢得欢实。等他们抢完了，盆子里只剩下几个小虾米。小王摇摇头：知道你们爱吃，不知道爱成这样。早知道多买些噻。买多少都不多，芳芳一个人能吃三斤。田胜权一边盛菜一边揭她的老底。田工，你好坏。哎哟，嗲得勒，虾的下巴都被你酸掉了。龚唯卖弄起上海话来。哪有！是被你剥掉的。芳芳一边用虾肉沾了姜汁儿，一边反击。大家又笑起来。你们这是吃虾还是说相声？田工难得好心情，吃饭时，他不常讲话。
这正是齐炎亮要的效果，一堆虾就掩盖了销售部门的一个大丑闻。他虽然十分倒霉，总是在自己的事务所里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然而，他摆平意外的本领十分强悍，总是能将问题化解于无形之中。
哎，你小伢儿来这么早。做好了？
是的。拿过来。常总一边上楼梯一边打开方案。龚唯对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第一个项目就遇到了一个平民老总，运气真好。
运行费用竟然差别这么大！不如直接更换一台主机，你们的使用寿命竟然是二十年！是的。能够达到吗？龚唯笑着：可以写进合同，如果中途有变，我们负责维修、更换。好地。常总把方案合上，我会呈给我们集团董事长的。呃，您看，需要我去拜访董事长吗？龚唯见缝插针，小心翼翼地问。她以为不会有问题。不用。没想到常总直接给否决了，董事长那里，我会去说的。如果直接更换主机，就需要重新设计方案，常总想到了什么，立即打了个电话：孟工，给我们设计一下喽。是地，要换的，环保局特意开了大会，我们是名单上的头号人物，都盯着我们呢。机房随时来看呦。技术上有什么问题，你咨询方圆的小龚。她地电话是……
常总放下电话，突然问：你们公司有设计费吧。给设计师地。龚唯听老员工们聊过这个问题，项目签合同后，会给设计师一个点的设计费。是的。好地，到时候，你把设计费拿来给我，我给孟工送去。我们是邻居。常总狡黠地一笑。好。
回到公司后，齐炎亮立即询问项目进展。他不同意引见……他一双狐狸般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因为太小，又戴着厚厚的镜片，不易察觉。这给他带来不少便利。要么，他胸有成竹，要么，想独吞好处。
好处？他能有什么好处？最真实的现象即将像七月里炎热的空气一样扑面而来，无处可躲，处处火热。虽然，龚唯早晚要知道的，但能拖就拖：恩……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恩，龚唯想了想，对了，他提到设计费的事情。是吗！他怎么说的？他说把设计费给他，他再转交孟工，说他们是好朋友，又是邻居。
什么！这个老狐狸。齐炎亮在心里骂道：这是想要回扣，不好意思跟小姑娘提，或者想做的巧妙些，一旦东窗事发，他全推到设计师身上：你怎么能同意呢！龚唯真不知道深浅，与甲方的合作大多数时候仅此一次，而与设计师却是一辈子的事情。设计师一般都会一生从事设计工作，千万不能得罪，但看到龚唯无辜的眼神，知道她既不明白为什么要给设计师设计费，要让她明白给甲方的回扣就更难了。而且，她现在处于对方圆文化的顶礼膜拜阶段，这些阴暗的潜规则能隐瞒多久就隐瞒多久。你先按照程序跟踪着，接下来，要去拜访孟工，协助她做设计。当然，我给你配个技术专家，让你的战友陪你一起去。至于设计费……他应该不会提，如果再提，你就说方圆从不亏待设计师，如果需要，可与我单独商谈。好的。
龚唯出了办公室，又继续联系着其它宾馆。现在，可以在办公室正大光明地打电话了。她刚打完一个电话，田雅芳拽了拽她的衣襟，她放下电话，刚要出声，她“嘘”，示意她不要说话，跟她来就是了。她把她带到会议室，放下百叶窗。你等会儿。就出去了。
龚唯正在迷茫之中，田胜权走进来。龚唯忙站进来：田工……田胜权也示意她小声说话。您找我？龚唯低声说。嗯。我这样做是违反公司规则了，不过，你太会讨人喜欢了，我太太很看好你，特意叮嘱我要厚待你。你虽然还不太懂得揣摩人的心思，挠别人的心肠，但你底子很好，慢慢地，你比他们都强。他们那种，太世俗，太世故，表面上似乎是称赞，没水平，你不错，有文采，有档次。龚唯很不好意思：您取笑了。是不是像我这样傻的女孩子很难找？你说对了，现在的女孩子既势利又世故，早早地学会了社会上的一套，反而不可爱了，你不一样，还没进过染缸。龚唯希望一辈子不进染缸，一辈子可以这样无忧无虑、直来直去，一辈子不用名牌包、不开名牌车，她不觉得那些对于她的幸福和快乐有什么帮助。
是这样的，田胜权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们的老客户，陈波昨天去帮他们维护机组时，得知他们另一个项目要进行煤锅炉的改造，恰巧，原来的主机已用了十年有余，是天善的，那个时候，我们还来杭州呢，该更换了。陈波立即向他们推荐了三用机组。他们很感兴趣。这是工程师的名片，你马上去拜访。龚唯喜出望外：谢谢田工。照规则，售后将这种信息汇报给我，我要给齐主管，然后，由他分配。分来的和自己找来的，不一样噻。田胜权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龚唯感激涕零：谢谢您。我该怎么感谢您呢……田胜权满足了：机组不大，50万大卡。你抓紧。回头，在总部和战友中多提及杭州售后服务和芳芳的工作成就即可。好，好。龚唯一边答应着一边纳闷：这跟芳芳有什么关系？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职场里，充满着阴谋与陷阱，如果有人对你好，就代表有人要害你，如果有人巴结你，就代表有人想利用你！可她有什么利用价值呢？说到谋害，还远远不到时候，她一个新员工，建树全无，一个售后部门的总经理没必要亲自出手。也许，是她的未来有利用价值，她的潜力有利用价值。她看不明白。
田胜权看似拉拢关系的行为倒让她很是为难，虽然，职场中太多太多学问及潜规则她根本不懂，至少明白售前与售后似乎存在着某种前世纠葛，虽然表面和谐，但实际上暗中彼此抵制、攀比。如果她不上报这个项目，就属于隐瞒自己的直接上级；如果上报，很显然，背叛了另一个上级；而自己的切身利益完全与直接上级相关，但是田工绝不能得罪。她决定先拜访项目，唯一可以和平解决这个矛盾的办法是：签下这个单，再伺机（最好是娱乐时间）轻描淡写地对齐所长一带而过，这样二方面都不得罪，既不存在背叛，也不算隐瞒。看样子，要在这家公司里立足，不仅要业绩，不仅要学会喝酒、应酬，不仅要认知名牌，还要学会处理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谁让自己误打误撞入这样一家特殊的企业呢？大家吃住在一块，想有秘密都难。
龚唯吃过午饭，立即去宝珠宾馆拜访宋工。没想到那么远，春困秋乏，龚唯在车上睡着了，要不是一个急刹车，她的头猛撞到玻璃上，还真担心她如何能够醒过来，只怕会为难坏了司机。龚唯下了车，这是哪儿，连她踩点时都没到的地方，可见多么偏僻，就在这样的地方还有什么宝珠大厦，竟然还用得起方圆的产品，杭州真是卧虎藏龙啊。她坐过了一站地，又走了回去，多花了半个小时。今天很热，才五月底，就接近三十度，龚唯是又热又困又乏又渴，如果此时有一个圆圆的大西瓜摆在她面前，她将会瞬间卸下淑女的盔甲，饿虎扑食一般冲上去，一拳头砸开——一拳砸不开就二拳，然后，捧着就啃，啃完了用手抹抹嘴，用白衬衫擦擦残余部分，然后，再装模作样地穿上戏服，扮演销售工程师这个角色。这个角色真不好演，大热天儿的，要穿长袖，长丝袜、毛裙儿及不露脚的指头和后跟的皮鞋，还是高跟儿的——只能穿高跟的，这才不会显得这套衣服愚蠢、老套、古板而厚重。对了，胳膊上还得挎着超大公文包，此时的包儿像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一样沉重，可叹她不仅不是孙悟空，又只是一个良家女子，一没练过武术，二没练过跆拳道，她不停地变换着姿势，一会儿扛着，一会儿拎着，一会儿挎着，一会儿抱着，她甚至试过用头顶着，可是包还是越来越重。她气急了，累晕了，打开包，拿出一些厚厚的样本，扔哪儿呢？路边，不舒适。垃圾筒，太浪费，而且不环保，这么美丽的样本只能放在客户的办公桌上，这样丢弃实在可惜。她又放回去，深吸一口气，继续走在艰难的取经道路上。
哇！多么美丽的宝珠大厦呀！当然，这全系主观感受，绝非客观事实，实际上，这个小宾馆叫大厦很是奇怪，如果不是特意拜访，走到身边也不会发现。她冲进开着足足的冷气的大厅，深呼吸，擦去额头的汗珠，此时，她感到这份工作的神圣性，如果没有中央空调，江南夏天，人们该处于何种水深火热之中呀！顿时，全身充满了力量。
你好，小姐。她站到前台处，没想到，她与那位小姐同时说。对方抢先说：您想开什么样的房间？呃，我想打听一下工程部怎么走？您找哪位？宋工。有预约吗？有……也没有。您就说方圆的售前工程师，他会见我的。前台小姐放下电话，从这里右拐到头左拐到头再右拐第一间。龚唯严格地按照这个迷宫似的路线，过道里有些昏暗，还有股子霉味儿，地毯又脏又旧，偶尔还有几个烟头烫的窟窿，窗户像有人当过画布，谈不上什么装修，但肯定比毛坯强些。这样的地方能买得起世界上最昂贵的燃气空调吗？龚唯表示怀疑，但坚决遵守职业规范及忠厚秉性：对待客户一视同仁。她敲敲门。进来。门开的一瞬间，职业式的微笑立即挂在脸庞，龚唯也暂时忘却了劳累，意志力像一台发动机，瞬间输给她能量，至少再坚持演完这一场。
您好，宋工。我是方圆的龚唯。她递上名片。
噢，你好。田经理派了位美女来，真是太客气了。宋工与她交换了名片。
您开玩笑了。龚唯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是的呀，本来就是玩笑。坐，坐，我给你泡茶。
谢谢。以往，龚唯会加上“不必了”，但是，她现在太需要水的滋润了，她能喝下一壶。可叹茶得用热水泡，还得等着茶凉。
情况你大致都知道了吧。龚唯微笑着点头。哎哟，现在什么都不好干，搞个宾馆还要受那么多部门管，现在可倒好了喽，环保局也要插一扛子。你说，我们用煤烧点开水，碍着西湖什么事情？这里距离西湖不说是全杭州最远的，也差不多了。煤气能跑到那里去？宋工一边把杯子递给龚唯，一边开始抱怨。这才只是开始。这个项目从与宋工的初次碰面到以后的每一次见面，抱怨都是宋工唯一的话题。龚唯只是充当一个老实忠诚的倾听者。她无形中采用了营销中最厉害的招术之一：只听不说，引导客户自己的说话欲望，让他把自己当作朋友一般。而这位宋工，不用她引导，就开始喋喋不休。他抱怨的内容全系杭州人的生活，龚唯插不上嘴。对于这个首选抱怨的话题，龚唯既不能否定，更不能肯定，她琢磨了一下，微笑着说：环保局自然有他们的考虑和任务，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可巧，咱们的锅炉和空调主机也到了寿命，原本就该换了，没浪费什么。可见，咱们宾馆是有福的。况且，更换成方圆的主机，也提高了咱们宾馆的档次呀。
这位宋工的朴实与常总有得一拼，又加上只是个技术人员，龚唯的神经不禁放松了一些，用词也十分平实，他虽是江南人，但却用了北方人唠嗑时用的“咱们”，显得亲切又轻松。果然，宋工很是高兴：是地，是地，你说的也对。只是，通知太晚，给的时间太短。上头做事情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不顾及民意，不了解民情。龚唯依然微笑着：这倒是。中央空调最短的生产周期也要三个月，还要特批，加上咨询、设计、招标、采购，是很紧张。哎呀，你提醒了我，还要除却到位、吊装、试运行，那我们不是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采购设备了么？是的，所以啊，咱们要抓紧时间喽。这个……可是整个五月、六月，我们刘总都在忙活村儿里的新项目的投资、规划，怕是没时间来参与这件事情。咱们村儿……是呀，宝珠大厦是我们下关村村民集体投资的，盈利也全部用于村民的福利及新项目的投资，刘总是村民们选出来的董事长，忙得很。龚唯听了相当新鲜，一提起村儿，她脑子里的概念就是兰考式的贫困村落，又落后，又闭塞。杭州的村民这样有钱！大开眼界。
咱们村儿经济实力真雄厚啊。比起其它村儿还差些，我们村儿里的福利很好的，小孩子上学不用出钱的，医疗也由村儿里负责，每月还有分红，在村企付出的人退休后还有可观的养老金。哇！这是真正的社会主义生活还是美国式的福利政策。龚唯不禁羡慕起大关村的村民来，同样是村儿，差别怎么那么大呢。真令人羡慕呢！龚唯由衷地赞叹道。不过，工作不好做呀，有村民监督，有领导监督，还有太太监督。噢，是吗？龚唯笑着问。是的呀。宾馆容易出事情，我太太看我像看犯人一样。龚唯瞬间喝光了那杯龙井，宋工要为她加水，她赶忙起身自己加。房间很小，她仅仅站起来欠欠身，伸出手去，就能够到饮水机。关于男女之间以及婚姻的本质，龚唯还远远不到知晓的地步，因而，她只是听着。时不时地要绕回到工作上：刘总那么忙，那咱们这个项目还招标吗？不招。刘总及二位副总开会商讨就解决了。还有二位副总。龚唯倒吸一口冷气，要过的关口还不少。那等刘总忙完这一段时间，邀请他到总部考察吧。另外请您务必转告他项目的紧迫性，把时间安排好。好的。以后关于空调采购问题就找你，售后找田经理，对吧。是的。龚唯笑着点点头。好哇……宋工还没说完，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好地，我马上过来。小龚呀……他还没说完，龚唯马上实相地站起身：您忙，我改天来拜访。您一般什么时间比较方便。我都可以的，不过，最好下午二点以后，我们都有午睡的习惯，只要设备不出事情，我也没事情。
龚唯告辞后离开宝珠大厦。出了门之后，仍然回头看看，还是不相信这座所谓的大厦能采购得起几百万的设备，更无法相信是村儿里建设的。看来江南的富庶已经平民大众化了。这个项目要比茶都宾馆那个更靠谱，只要加紧联络，如果没有竞争对手的介入，拿下来只是时间问题。而他们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龚唯既幸运又聪明，她走了个捷径，对老项目下手，又快又窄门，竞争对手没那么快蜂拥而至。而那些才打地基的新项目，不仅遥遥无期，甲方工程部的办公桌上已经摆放着厚得能压死人的样本。
龚唯愉快地走在炙热的夕阳下，愉快地汗流浃背，愉快地坐上公交车，愉快地在路上。一愉快就睡着了，到了终点，可苦了司机，狂喊了半天，才弄醒她。司机也大开眼界了。
一个人的愉快不能使整个公司都愉快，事实上，公司发生了一件极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龚唯回到公司前，大家就在热烈地谈论着这个不愉快的话题，直到她回来。她仔细聆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欧阳天空不辞而别，确切地说是落荒而逃。不仅逃跑了，而且把宿舍中能拿的东西都拿走了，如果热水器能拆下来的话，他也会带走的，只是苦于没有工具，即使有工具，没有那么大的行李袋子。他倒是极为聪明，选择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而不是夜深人静，前者系人所不能想，后者容易被抓个现形。不仅如此，还欠下了近二千块钱的电话费。这可是技术活儿，对于强势而牛气冲天的中国移动来说，欠它一毛就会停机，那么，就必须在手机还有一毛的话费余额的情况下，打出一个电话，然后一打就是十个小时。或者打越洋电话，那个花费更快。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只有去问他了。
做好事！我做了好几年了，也没见过这种人！毛贝娜愤愤地说。真是给我们售前丢脸，给我们湖南人丢脸。娜姐，这跟你们没得关系噻。哪个林子没出过坏鸟儿？芳芳忙替她圆场。才来一个月，怎么就溜了？不想好好干，干嘛要来噻？王帝说。我早看他不是什么好鸟。颜华这个火爆脾气更是义愤填膺。
一个月算什么？他本事大着哩，不知道他在跟甲方交流时都说些什么，甲方项目负责人和设计师分别打电话给我，不要再让他去了，他们已经忍无可忍。他可真有本事，能让人反感成这样！真是销售奇才！齐炎亮把欧阳天空骂了个痛快，白叫了一个响亮的名字，人品太差！齐炎亮从办公室里出来说道，看龚唯回来了：你来我办公室一趟。龚唯心里直打鼓，欧阳跑了，叫她去做什么？
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什么！我！我能有什么想法？关于什么？欧阳的事儿？
你们不是战友吗？
龚唯不知该如何说好：此战友非彼战友。您也知道，同一批参加军训的人都延用公司风格称呼彼此为‘战友’。但这跟一起扛枪、打仗、打鬼子的战友全然不同。没那么深的感情，再说，我跟他并无任何私交。
噢。我担心你会不愉快。我从没带过女兵，知道你们敏感，所以，特意找你聊聊。
您过于担忧了，我本不是小肚鸡肠、物伤其类的人，您在这个时候把我叫进来，我心里才担忧呢。我们不是同谋。
齐炎亮笑笑：那就好。就怕你多想。
主管，也许我真得很无知，关于名牌，关于应酬；也许我不谙世事，尚且没有学会察言观色，但我始终明白一点：我的目标！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身边的环境如何，无论身边的人如何，都不更改我的目标。我的目标就是：留在方圆，留在杭州。而实现目标的行动就是：签单。不停地签单。如果齐炎亮知道龚唯与丁兆阳之间短命的爱情，会更加赞美她。
好！说得好！要想做一个金牌销售，首要的一点是要有目标，要有野心，既然你十分明确自己要的是什么，我就不担心外在的事情干扰你。
说实话，才到杭办不到三个月，似乎发生了许多看似与工作不相关但又在身边的事情，我也曾经寻找过原因，大概是因为方圆的特殊性，员工们吃、住在一起，上班时是同事，下班后像同学，白天一起办公，晚上一起住宿舍，这真是称得上朝夕相处。有的时候，工作与生活难免混淆。生活时间发生的事情也会牵连工作，确实……其实我蛮佩服您的，作为一司之长，又系一‘家’之长，而且又有监督，我指的是……您明白的，很不好做。白天可以按照公司制度管理，那么晚上呢？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您很不容易。
听到这一番话，齐炎亮当真是觉得自己没白看重龚唯，这个女孩的脾性也十分罕见，相当极端，十分矛盾，有时候幼稚得像孩子；有时候睿智的像哲学家；有时候充满才气，像个文艺小青年；有时候又浅显简单，像个没见识的村姑；有时候说话没深没浅，有时候又这样善解人意。这些话正是他内心的苦处，却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甚至他自己。因为，所有事务所的所长都是这种处境，上头一定会这样说，人家能做到，你没理由做不到。人家没出事，你出事了，就是你的问题。看来，龚唯的天分极好，这才三个月，就有这样的长进，如果三年，她定能成为斗鸡中最高境界的木鸡，可以包容一切，习惯一切，化解一切，也可以，重新制定规则。此类人，要么，将其做为心腹，大用；要么，排除在自己的权力范围之外，他用。三年后的事情三年后再见机行事，这三年中，龚唯的才智与业绩属于他。
龚唯呀，谢谢你的善解人意。你善于思考，又善于行动，王牌销售非你莫属，只是时间问题。将欧阳的逃离事件归为生活吧，现在我们谈谈工作，你下午……
噢，是在拱墅区的宝珠大厦，我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地方，好像蛮偏僻的，我们的老客户，煤锅炉改造，而且，对方的锅炉及主机已到使用寿命，这等于是天下掉馅饼儿，还砸在我头上。
呵呵。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哪里有免费的馅饼噻，是你的聪明使然，也是你的名单上的吧。
是……是的。确实是名单上的，而且，她马上就要联系到了，田工不过是直接给了她确切的信息。
好，好！我全指望你了。这是欧阳这二月拜访的项目，全交给你，其中，天目城是我们的铁杆设计师设计的项目，你尤其要关注。你明天就去，给我摸摸情况，看看欧阳天空这个破小子干了什么好事，把甲方反感成这样。走吧，早下班了。晚餐有特别加餐，我特意吩咐小王的。齐炎亮想用美食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什么呀？龚唯舔舔嘴唇，期待地问。
基团虾。
啊！龚唯马上站起来：那我要收拾东西喽，打车回去。
打什么车噻？坐我的车。
龚唯在心里数了一下人数：售后有自己的车，售前刚好五个人。老员工一个接一个走了，倒反而给她留下了位置，起先，她是没资格坐车的。在方圆，论资排辈的潜规则适用各个角落，无论是开会的座次，还是上下班坐公车，打饭时的先后，受尊重及吹棒的程度，都与进入公司的时间长短成正比。当然，只有销售人员有资格在短时间内改写尊重：业绩。业绩好的销售人员，老员工也要高看一眼，如果是业绩好的老销售，那在公司就是活宝级人物。
只有龚唯知道这个小秘密，于是，车子一到，她就冲了出去。在主管的宠爱下，及倚小卖小，这次她非抢不可了。小王刚刚把虾煮好端了出来，龚唯马上拿了盘子盛满。洗手了没有！颜华和王帝在后面起哄。龚唯已经开始剥皮了：反正剥完虾还是要洗手的。大家笑了：你这是一步到位，省了一个流程。毛贝娜和田雅芳看到了虾，立即大呼小叫了一番，拎了盘子，把颜华和王帝拨到一边，二个人抢起虾来。男人们看热闹，女人们抢得欢实。等他们抢完了，盆子里只剩下几个小虾米。小王摇摇头：知道你们爱吃，不知道爱成这样。早知道多买些噻。买多少都不多，芳芳一个人能吃三斤。田胜权一边盛菜一边揭她的老底。田工，你好坏。哎哟，嗲得勒，虾的下巴都被你酸掉了。龚唯卖弄起上海话来。哪有！是被你剥掉的。芳芳一边用虾肉沾了姜汁儿，一边反击。大家又笑起来。你们这是吃虾还是说相声？田工难得好心情，吃饭时，他不常讲话。
这正是齐炎亮要的效果，一堆虾就掩盖了销售部门的一个大丑闻。他虽然十分倒霉，总是在自己的事务所里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然而，他摆平意外的本领十分强悍，总是能将问题化解于无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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