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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各有心思的乡绅们

    退出后堂,方晟和满心欢喜地回到房中,正想给冯梦龙送一封信,却突然想起他曾经让自己不要再介入这件事。

    他的笔尖顿了顿。

    虽说冯相公是好意,但我怎可明知消息对他十分不利,却装作没有听见一般,不闻不问?

    如此做派,与哪等无情无义之人又有何区别!

    他又刷刷写了几个字,心中涌现冯梦龙那日对他的叮嘱。

    纠结一会,他还是放下了笔。

    罢了,爹此番安排的席面说到底还不曾开始,究竟情况如何,他们准备怎样对付冯相公,都还是未知。

    不如等席面过后再封一通手书送过去也不迟。

    ……

    三天后,担忧冯梦龙未来遭遇的方晟和早早起身洗漱,心不在焉地和周管家一起盯着布置席面的小厮和女侍。

    挨到午后,终于望见那几位乡绅进门的身影。

    他陪着笑请他们一一落座,方鸿则微微含笑着端坐上方,摆出一副主家人的姿态。

    一名清瘦的彭姓乡绅身先士卒地带领众人开启吃席前的传统美习——拍马屁。

    只见他在抬头拱手的一瞬间,双眼眯起,嘴角上扬,开动两片嘴唇就是一顿输出:

    “方老爷!许久不见,怎的越发神采奕奕,可是近日对儒道经义颇有些新的领会?”

    “就是!”坐在下侧卑位的毛乡绅立即附和道:“说起儒学一道,我们几人哪里比得上方老爷,便是说起话来,也无法旁征博引,惭愧啊!”

    “谁说不是啊,方老爷的二公子也委实令人羡慕,小小年纪便已然登科,想想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唉!”

    几个推杯换盏之间,恭维话满堂乱飞,听得方鸿心中得意。

    只有一名坐在客首,名唤袁风颐的乡绅一面饮酒,一面微微皱眉。

    见酒菜吃得差不多了,方鸿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端起酒盏道:“诸位,其实今日请大家过府,是有事相求。”

    众人一愣,纷纷放下夹菜的筷子,也学着他的样子,肃然地端起酒盏,心中却奇怪这位一向硬梆梆的方老爷,竟然也有求人的时候。

    “说来惭愧,这几年苏州城里出了一名撰写话本的书生,名唤天许斋,不知诸位可曾听说?”

    在座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唯有袁风颐心中一动。

    天许斋?这名字怎的这般耳熟,倒像是在哪里听过。

    方鸿继续说道:“此人所写之书通篇胡诌不说,还对那些道德沦丧之举大肆褒扬,实在是有辱苏州城儒子之名!

    我费尽心思,打听得他的样貌,只是此人狡猾如蛇,叫人摸不清身份来历。不过,他所写之书都由许家和余家制书坊刊刻,想来与这两家人相从甚密。

    今日邀诸君到此,就是希望大家能与我一道联名上书,请吴县蔡知县派人去许、余两家查封天许斋所写的淫邪书籍,肃清儒门!”

    一番话说话,堂上众人却面面相觑。

    没听说过天许斋的人心中满是狐疑。

    方老爷怎么连写书的事都要管?还要请出蔡知县来,到底那天许斋写了什么不堪入目的字句,竟然要劳动官府之力?

    再者说了,平日里方老爷骂骂那些读书习字不够刻苦的儒子们也就罢了,这回居然连刊刻出书的事都要管上一管。国朝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倒是起劲得很。

    听说过天许斋的人心里却有些别扭。

    这方老爷怕不是读书读傻了,天许斋的本子分明是在教化世人多行善事、莫做恶事,怎么到了他的口中,此人就变作一个专事淫邪之文的人了?

    袁风颐心中颇有些不悦。

    方鸿近几年越发不像样了,先是因为太过苛责族中子弟,被亲眷逼出了方家老宅,如今又要插手别人刊刻出书之事。

    虽说他找的借口让人难以辩驳,可这行为实在是…….

    袁风颐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

    一时间,乡绅们各有心思,没有人喝这一杯酒向方鸿表明决心。

    眼看自己的话说完,堂上的氛围却陡然降至冰点,失去了刚开席时人人恭维的热闹氛围,方鸿的心中渐渐涌上一丝着急。

    方晟和见父亲有些窘迫下不来台,正想开口打个圆场,让这件事就此翻篇不提,没想到方鸿却面色一沉,语调也变得十分严肃。

    “诸位,你们之前总说儒道经义乃为人立身之本,怎的如今遇上那离经叛道之人,反而这般畏缩不前!”

    众人尴尬地放下酒盏,你看我,我看你,依旧没有吭声。

    方鸿将酒盏重重一方,望着众人冷哼一声,“蹭”地起身喝道:“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嘴上说得好听,一遇到要紧事,便是这般沉默寡言!

    孔圣说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你们可曾做到一星半点?!”

    他越说越激动,五官扭曲,两个鼻孔直出气,忽然指着几个方才对他赞不绝口的乡绅道:

    “彭老爷,令郎当年因为吃酒耍乐闹得全城皆知,到了科考之时,一直找不到保人。

    是我觉得他必能悔过自新,力排众议做了这个保人,否则,你家如今哪里可得一名举子!”

    被说破家中丑闻的彭乡绅脸色通红,低着脑袋想了想,勉强举起酒盏道:“方老爷,你想治那天许斋,我署名便是了,何必提及那些旧事。”

    方鸿斜了他一眼,又冲到毛乡绅前,大声道:“毛老爷今日坐在这里的时候,可曾记得六年前你因为非要娶秦楚馆的一名歌姬进门,和家中族老闹得天翻地覆的事?

    若不是我多方说和,为你力保,哪有你如今毛家家主的位子!”

    毛乡绅有些臊得慌,嘴硬道:“我后来不是没有娶那女校书嘛……方老爷,别说了,我也署名就是!”

    方鸿正要再质问一名乡绅,有好几位怕他说出自己曾经的糊涂事,连忙举杯一饮而尽,口中直道:“我等也愿署名!”

    坐在一旁久久不语的袁风颐此刻却突然站起身,对着方鸿拱了拱手。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到他的身上,心想难道他要表什么决心?

    袁风颐却眉头一皱:“方老爷,此事恕难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