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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又入樊笼矣!

    进入东华殿后,朱由校走上龙椅坐下。因为朱由校在朱常络登基后一直随父亲和西李住乾清宫,虽为太子,但尚未出阁,礼制上还不能算是储君,所以众大臣在首辅方从哲率领下,行“正东宫位”礼,在礼制上补上这一块。

    然后众人开始商议朱由校登基事宜。

    钦天监正紧急算了下登基日,最近的2个好日子是今天和初六日。

    杨涟洪亮的声音响起: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陛下即刻登基!”

    朱由校翻了翻眼,没有说话,看向方从哲及一众大臣。众大臣此时看着自己抢得来的战利品,正坐在面前,当即躬身奏道:

    “请陛下即刻登基!”

    朱由校仍然没说话,转过头看向了立在身侧的王安。王安躬身行礼,抬头正要说话,却正好怼上了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睛。王安一怔,忽地想起了乾清宫里,那握了自己胳膊二下的手,到了舌头尖尖上打转的“请陛下即刻登基”,就被生生吞回肚里。心里衡量了下,王安一咬牙,低头再次躬身行礼,沙哑着嗓音说道:

    “请陛下圣裁!”

    站在前排的几位顾命大臣都诧异地抬起了头,看向王安。王安则只管自己保持着躬身行礼。

    “嗯……”,朱由校轻轻地拖了一个长音。然后转回头再次面对众大臣,说道:

    “孤年少,于国事多有不明白之处。望众卿家与内宫李娘娘、内廷王安等多商议,拿个稳妥的方案,以策万全。”

    停了一下,又沉吟着补充到:“孤长辈中,能说上话的,似是不多呀……。”

    你们东林党不是自称君子,讲究“和而不同”吗?那我就把后宫这个你们一生的对头,推到你们面前。让你们先争“不同”,争到你们“和”的时候,再看是不是要“关门!放魏忠贤!”。

    听到朱由校这样说,杨涟眨了眨眼,皱了皱眉头。心中有点费力吧唧从乾清宫里抢出个麻烦的感觉,在弥漫。但现在箭在弦上,由不得他迟疑,所以开口道:

    “陛下。登基时日,应予早定,以免众心不稳,诸事难以为继。绵延日久,亦恐为宵小所乘,引发不忍言之事。”

    这话倒不算错。朱由校知道真的咬牢让他们去找西李商议,那就是给西李送刀把子了。挑挑他们之间的争斗这种事是可以做的,送刀把子的事可不能干。

    “那就按钦天监所言,暂定初六日吧。待众卿家与李娘娘商议后再做确定吧。”

    杨涟皱着眉头,但也没有办法,只能与众大臣躬身称“遵旨”。明以孝治天下,储君这个说法找不出毛病来。就这个5天后,还是得去找西李说。当然这个去找西李跟商议没关系,通知到就可以了。

    下一个议题。新皇登基后在哪儿办公。

    当然首先考虑乾清宫,按制那里代表着正统。

    这个话题在当下很现实,西李学十几天前的郑贵妃操作,“赖”在乾清宫的可能性很大。

    方从哲首辅当得时间长了,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从刚才朱由校的话根儿里听出了些许味道,品出新皇无论是懂或者不懂,平衡朝堂、后宫、内廷三大势力的意思还是有的。毕竟亲情上,少年人对长辈的依赖是天性,再怎么搞西李也是朱由校的养母。所以躬身秦道:

    “陛下。李娘娘移宫之事,可循先帝例,陛下可先在慈宁宫处理国事。李娘娘处可多方催促。如果李娘娘坚持不移宫,陛下即可下诏申斥。”

    三辞三让怎么回事,没有比明朝玩得更溜的了。在万历朝,根本就玩得是百辞百让。所以方从哲这个是“中正平和“老套路。

    “胡说!按制,哪有皇帝即位后再回东宫的道理。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

    一声咆哮响彻文华殿。众大臣都是一悚,吃惊抬头。见杨涟正抬手指着方从哲的鼻子喷得他满脸唾沫星子。方从哲一脸惊异,然后脸色迅速变为通通红,握紧拳头,咬着牙,吐出一个字:

    “你!……。”

    朱由校也被杨涟这一声咆哮震得耳朵里嗡地一声,身体条件反射式一下子绷紧。不由大怒,恶狠狠地瞪着杨涟,心中骂到:

    吼你NN个腿啊吼!知道的是我朱由校要登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杨涟要登基呢!

    老朱家“以孝治天下“的纲常统治逻辑实际上是很厉害的。“天地君亲师”排位解决常态秩序问题,然后以“以孝治天下“辅助解决父子皇权传承秩序问题。”天地君亲师“排位次序,立大旗的”天地“之下,最大的就是”君“,”君“之下则是三大势力主体:”亲“(后宫/藩王/宗族);“臣”(朝堂/锦衣卫/言官等);“宦”(被绳子牵着随时可以放出去咬人的疯狗,内廷宦官)。其中“亲“势力内的藩王宗族均外放蓄养不必论,外戚选平民出身同样蓄养也不足论。”臣“道则辅以“师”道,让官场形成竖向而非横向的“朋党”,这种竖向非正式组织虽然向心力很强,但天然存在年龄官阶差距,拆散起来是很容易的。

    通过这样的设置,就形成了基于“纲常“逻辑的内廷/外廷/后宫制衡体制。内廷/外廷全方位争斗,后宫则以“太子国本”来限制内外廷联合,并让他们在每一次的“国本之争“中打出狗脑子打成一生之敌,从而使得制衡关系持久稳定。这样以来,老朱家就从价值观/道德标准的高度,配合以精准的现实实力限制,实现了基础统治机制的三权分立。只要这个架构不被打破,哪怕老朱家哪个后代出点意外什么的,也最终只能再找一个老朱家的后代来做这个皇帝。只要肉烂在锅里,老朱家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个制心制意的分权机制,可比朝堂那个完全公开的政务/监察/刑名分权机制,要深刻强悍得多了。

    所以中国人玩分权制衡早都玩出花儿了。

    但是任何机制都存在缺陷。这个“纲常“机制中就有2个很容易被模糊的地方。

    一是“孝道“包括了”父权“和”母权“。”孝父“当然有利于道统传承,但”孝母“就有可能外姓夺产。天理上,不可能区隔”敬父“与”敬母“。那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老朱家就采用辅助的现实实力制约手段。

    选妃平民出身外戚蓄养,实质上消灭了政治意义上的外戚。为了彻底将后宫母权压制在“君“之下的”亲“这个阶层,老朱家甚至不惜以生殉妃子来提醒后宫。这使得明后宫起于蛮荒(平民),斗于丛林(身份转折突然,来源复杂,很难有规则底线)。在朱由校看来,老朱家这是把自己的后代,放在了世界上最凶险的地方。

    事实也是如此。明皇帝多短寿且死因多奇葩。

    压制大了反弹也就大。明后宫一直在利用老朱家后代家风的弱化,来争取母权的“孝权”。随着后宫母权“孝权”的扩大,后宫尝到了甜头就更加努力。一代旧人领新人,新人很快进化到“杀母代养“流水线操作,最终进化到“孝比天大”,把母权的“孝权”推到与父权同位,达到与“天地”齐位的地步,从而事实上凌驾于“君”之上。这也就彻底打破了“天地君亲师”纲常架构。

    外廷文臣集团看到这个情况,不干了。我们要“替天行道!”,坚定地做纲常的护道人!然后“乓”的一声,“替天行道“的文官集团,就把自己放在了与“天”同等的地位,把“君”给压到了下面。这就是“纲常“机制中被容易模糊的第二个地方了。

    后宫“孝比天大“,文臣集团”替天行道“,”君“这个原来的纲常核心,干脆被压在他们二者之下,沦为旁观者看他们神仙打架。最终明失其鹿,诸侯共逐之。直至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移宫案就是这么打的。后宫西李和文官斗得一塌糊涂,核心主角朱由校就只有被“去西暖阁歇息”、“抱持”、“拥上辇”、“正东宫位”,最近的一次自己拿主意,是在文臣给的登基时间里,选了一个5天后。

    这就是“纲常沦丧,礼乐崩坏”。写进教科书的,被文人最为仇视又最为恐惧的事情。这就是明末最大的危机。明末大灾难,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今天这些“孝大过天”和“替天行道”的,打破纲常而引发的。虽然文臣集团有一定的被后宫所迫的成份,虽然不能否认他们有天下为公的胸怀,虽然儒家也并不死板对“事急从权”相当宽容。但导致最终灾难级结果,这个结论是没法改变的。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在朱由校这个既得利益者看来,杨涟跟西李一样,都在坏他的根基,所以想骂就骂了。当然,现在只能在心里骂。

    文华殿,不过又一“樊笼“耳。

    明末这个“纲常”困局,朱由校没多大热情介入进去的。本来就已经内卷到几方撕咬你死我活,他再下场,只不过多了一头狼而已,很难从根本上改变什么。所以朱由校决定走自己的路。

    现在嘛,当然是看着后宫和文官二大势力争斗,他们不斗的话,那就会回过头来盯着他这个“君”,然后替“天”管教他。那时候他的日子才叫难过呢。

    想到这里。本来恶狠狠盯着杨涟的朱由校放松下来,调整了下坐公姿让自己更舒服。然后看着以杨涟、方从哲为视觉中心的场面的冷冷一晒。

    这时他才注意到旁边的王安向后退了少许。估计是刚才他大怒之时欠身,引起了王安的注意。

    “倒是忽视了他。”朱由校心里提醒了下自己,但也并不担心。

    左光斗等看到杨涟在气势上压住了方从哲,立即开声支持杨涟。不要说杨涟本就跟他们一体都是东林党的,就是眼前这个“从龙之功”争斗中从七品压住了正一品内阁首辅的局面,那也是要立刻站队优势方的。这是注定地要官场大变啊!这个时候不站队,什么时候站队?!

    方从哲看到群情攘攘,知道大局已倾斜。转头看了看上面的朱由校,心里实在吃不准朱由校那句“能说上话的,似是不多呀……”是怯懦还是有政治指向。以他做首辅对老朱家的了解,怎么想怎么觉得是怯懦。所以方从哲选择袖手,低下头去。

    最终决议,王安派宦官去传达文华殿定议,同时传达移宫命令。并拟好令西李移宫的诏书,送朱由校审定,随时准备盖玉宝发出。登基之前这几天皇帝仍以储君身份住太子东宫慈庆宫,由王安负责安全护卫。至于登基大典事宜,均在定制,无需细说。

    大事议定,众大臣并王安所领众太监,拥着朱由校忽忽悠悠去向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