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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2)

    内阁首辅方从哲从文华殿回来后,就闭门谢客。杨涟在文华殿咆哮于他,令他很气闷。但要说他有多不开心,还真说不上。

    给万历当首辅有多累有多无奈,真是谁当谁知道。他的前任叶向高作为独相,曾经因为太累,上疏70多次要求增补阁臣,万历都没理。是的,就是没理,奏疏送上去石沉大海。

    方从哲再次起复,是因为万历四十一年会试找不到主考官,叶向高四次推荐赋闲在家的方林哲任礼部右侍郎,权副主考官,实际主管这个事。开始万历不理,到第四次,就突然下中旨委任方从哲为吏部左侍郎,辅佐叶向高主管会试。

    因为是皇帝中旨,与正常程序不合,又是会试这种天下关注的大事,所以言官一通谏言纷纷。但万历全不管这些,坚持任命。

    方从哲从此一步步走向了内阁首辅位极人臣的高位。

    当了首辅后,方从哲觉得万历帝没有顺势批复叶向高推荐他的奏请,而改用中旨发出,应该是派锦衣卫详细调查过他之后,才决定的。用中旨,其实是要抹除叶向高推荐之功。

    等方从哲入阁,叶向高很快致仕,结果又留他方从哲一个独相。方从哲当然不想过得跟叶向高一样苦,所以每月一个请增阁臣疏送进去。然而然并卵,万历从来没回复过。到万历帝驾崩,方从哲仍是独相。

    万历的心思也一直很明确地跟众臣表露过,天下太平,没那么多事情要那么多文臣来做,不如空缺。所以六科给事中旧制50多人,万历最后就留下4人。御史旧制百多人,万历最后留3人。6部尚书时有空缺,基本上只保留4人。内阁则独相。

    从入阁后,前前后后真真假假方从哲也上疏请辞没10次也7、8次了吧。说请辞说得次数多了,说得他自己都有点信了。

    特别是今天,从文华殿回来,方从哲感觉就一个字:累!

    作为一个正统儒徒,“纲常”方从哲还是很看重的。可说起老朱家的事,这都是咋回事嘛?!

    万历帝完全不理臣工奏疏的做法,从“纲常”规则上说,这是把“天地君亲师”纲常的上半部分“天地君”与“臣”直接一刀切开来,形成事实上让“臣”找不到“天地君”的境况。那这个“纲常”它还是正常“纲常”吗?方从哲觉得他们这群臣工完全就是“天地君”的弃儿。用尽了力气,才能跟“天地君”搭次话儿,至于搭上了能不能解决想解决的事儿,完全看运气。

    这个“纲常”不正常,那礼乐就没个正常的。万历帝搞百辞百让,是哪个礼制能解释的?说三辞三让,内容先不管套进礼节说大家都很客气,这总是可以的。但百辞百让呢?

    它礼貌吗?

    到了今天,皇帝内宫的乾清宫里,杨涟为首的文臣,与西李为首的后宫,直接上手抢皇帝。把个储君拉来拢去,就差找条绳子扎成包裹送驿站想发给谁就发给谁了。方从哲虽然作为内阁首辅百官之首回避不了,必须参与其中,但新皇在乾清宫内被一众人等拉来拢去的时候,方从哲就觉得自己很想在什么地方按下暂停键,让这一切都静止下来,然后大喝一声,问文臣及后宫诸人:

    “你们礼貌吗?”

    方从哲觉得,万历帝那样子,只能说是“纲常”与“礼乐”生病了。到了今天这个样子的事情发生,那可真要说,“纲常”和“礼乐”,它已经病入膏肓了。

    纲常沦丧!礼乐崩坏!

    彻底没救了。

    方从哲微叹口气。又想起杨涟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由冷笑一声。胆子真大,直接上手就捅油锅,知道看着平静的锅里的热油爆了,是什么样子的吗?又先伤的谁?

    再次冷冷一笑,方从哲继续自己的思量。

    自家儿子呢,不争气,杀人放火的,京城这块地儿肯定容不下他。不要说京城,天下任何其他地方都容不下他。只有放在宗族里,让宗族里一双双眼睛盯牢他,他才有可能活得长久,不玩死自己,也才不会为自己和宗族招祸。

    这些年来在老家也铺垫了不少了,是到启用它们的时候了。

    所以:

    “不陪你们玩儿了!

    我回家了!”

    方从哲伸手掸了掸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决定乘新皇上位一众新人争“从龙之功”时,顺势急流勇退,致仕回家。

    到时抢位子的人话说得一定十分难听,不可避免地会出一些风波。但只要他退的坚决,新人们急着抢空出来的位子,顾不到他。所以即使有人弹劾他,也不会有什么后患跟着他回到老家。

    这是很合适的时机。

    方从哲决心既定,也自安心,招呼下人安排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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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锦衣卫衙门内的骆思恭也仍然没有睡觉。

    先皇驾崩,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自然应该处于戒备状态。他需要在衙门内值班。

    这个在万历朝朝鲜对日战争中,按万历帝要求,将对敌谍报做得相当完美的大特务,此时正全身缩在圈椅内盯着眼前的屋顶发呆。万历帝驾崩的时候,私下无人处,他还是哭过几次的。光宗驾崩,私下无人处,骆思恭没觉到自己要落泪。

    锦衣卫自冯保之后,内部监察职能,基本上被东厂给抢去了。锦衣卫实质上沦为东厂的“狗腿子”。骆思恭自己都觉得自己离皇帝很远。要不是万历帝特意安排了朝鲜对日战争的对外谍报工作,骆思恭就没觉得要特别跟皇帝走近。

    骆思恭其实很享受这个“狗腿子”待遇的。骆家做锦衣卫算得是家族传承,所以锦衣卫这种生来就得罪人的差事的难处,实在是体会深刻。

    平时呢你是皇上阴人砍人的刀。这个呢多少还是有点爽的,毕竟是你砍别人嘛。但是砍到外面那些文臣们受不了了,跳起来要造反,那皇上就会把你轻飘飘地往外一推,说都是你迷惑他的。接着你就会被别人咔嚓一刀,然后这个世界就清静了。

    所以冯保和东厂愿意冲在前面做这个恶人,骆思恭是全心全意地全力配合。反正砍人还是跟以前那么砍,抄家嘛虽然比不上以前那么爽,东厂拿大头,可也少不了锦衣卫的小头好儿啊。毕竟说起来最后推出去被咔嚓一刀的,是东厂和冯保。

    拿银子要跟风险对等的嘛。骆思恭觉得这很公平。

    所以,还有比当这个“狗腿子”更安逸的事吗?

    骆思恭也就很享受这一切。

    移宫案肇始,他也听到了风声。但他没做什么动作。他上面实质的上司,司礼监太监兼东厂提督王安,顶着呢。你说他一个天子亲军头儿,跑过去看他们文臣/后宫/太监把个储君抢来抢去。作为天子亲军,他应该怎么办?

    加入某派也去抢储君新皇?还是跟殿前的大汉将军一样,一直碎碎念“我不存在”“我不存在”?

    碍眼。

    所以骆思恭听到皇宫闹起来了,就一直待在衙门里。无召不得入内嘛。没人叫我,我就不去。但我也不待在家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我待在衙门里,坚守职责,时时戒备着呢。

    盯屋顶时间长了眼睛有点涩,骆思恭闭了会眼养了会儿神,然后招呼下人进来伺候自己睡下。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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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晚上,身在天津的徐光启,也收到光宗朱常络驾崩的消息。

    已57岁的他听到消息就痛哭流涕,一边以天主教仪为先皇祈祷,一边翻着手边二个被多次退回的奏疏抽泣。

    一个是军备制造的经费申报。此报已多次报朝廷,反对声汹汹,有人说他是在“骗官盗饷”,所以一直没有批复。原因很简单:造价太高。比如一副铠甲,报12两。同期明全身甲9.3两,后金全身布甲则只有8两。整个装备制造总和下来,比常规费用高一大截。

    另一个是招募葡萄牙雇佣军的。徐光启认为西炮只有西人才能发挥最大威力。所以奏疏以300两每人——10倍于招募明军——的安家银子,招募一支400人的外国雇佣军。那么怎么用这支雇佣军呢?徐光启在奏疏已经写明了,“不过数月可以廓清畿甸,不过二年可以恢复全辽,倘用汉(陆若汉)等所致三百人前进,便可相藉成功”(注1)。这本奏疏中的这一段,被人评为“孟浪无对”,所以也就没有批复下来。

    徐光启是领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监察御史官衔督练新军的。詹事府归属东宫。徐光启则极得先太子朱常络信任,太监王安也很熟悉他。现在先皇驾崩,新皇将立,他这个前詹事府少詹事严格意义上说连官职都没有了。所以能不能继续练兵,尚在未知之天。

    他这次练兵是萨尔浒之战后明军的应对之策,如果不能成功,会是怎样的局势糜烂生灵涂炭,徐光启都不愿去想象。

    思之此,徐光启更是悲从中来。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再次急急以天主教仪为知遇之恩的先皇祈祷。

    注1:此事发生在崇祯年间。作者将之提前了。